两人上楼,钱今用对讲机通知打扫的阿姨给她们房间送饮用水。这两个人,看起来不像是寻常结伴出行的友人那么简单,关系有些微妙。
无敌海景房位于二楼深处,房间内最醒目的莫过于一张二米大床,白色幔帐环绕,上方凿出空隙放一块长方形玻璃供夜晚赏月观星。床尾面朝洱海,整面墙都是落地玻璃,以电动窗帘作为遮挡,墙外有亲水露台与可供观景休息的桌椅。最绝不过270°景观浴缸,真正实现以天为盖地为庐。
万幸的是,所有敞开区域均有可移动的窗帘作为隔断,非情侣客人入住不至于因此太过尴尬。
须知,通常情况下风景绝美的景观房基本是大床房配置,便于情侣劈情操,很少会放两张床。
顾之桥在检查完泡澡不会被周围住客围观后,躺倒在大床一侧。即便目前两人的妻妻关系在感情破裂边缘,同睡一张床并不会有什么问题,只要……
只要客栈再提供给她们一床被子。
顾之桥雷厉风行,想到就摸出手机给前台打电话。
接电话仍是钱今,听到她的要求愣了一会儿才说好。
同样愣住的还有林涵音,她正参观房间,认真想找出房间里不合她心意的地方和打扫不干净的地方,甚至连露台上的椅子都摸过几摸看灰有多厚。尚来不及惊讶这里超乎寻常的干净,就被顾之桥那通电话打得措手不及。
是,等她想到可能会做这样的要求,也可能不会。可顾之桥如此理所当然的急切让她失望。
看着瘫成咸鱼状的女人,林涵音恨不得把鞋子丢在她脸上。“你就那么嫌弃我!”
难道是嫌自己占的地方太大?顾之桥想一想,往边上挪一点,右手拍拍床,“呶,给你留了地方呀。”
她说的是这个意思嘛。林涵音生气。
“床垫蛮舒服的,装修没啥偷工减料,你妈花血本了。喂,你……”阴云盖在顾之桥的头顶,是林涵音委屈愤怒的脸,还有眼泪。
楼下嫌她丢脸不该问那么多,一直给她脸色看,这会儿一哭倒变成顾之桥没理。林涵音总是这样,找到机会就数落她:你这样不好,那样不行,你怎么总是这样。你你你,你你你你,永远都是顾之桥的错。等顾之桥恼怒不理会了又开始哭。
反正先哭的那个有道德优势,好像是被没哭的那个欺负了。
大概林涵音真这么觉得吧。
顾之桥突然想笑,她也真的笑了。
笑着笑着就听林涵音说:“顾之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从前她哭,顾之桥心疼,不管谁对谁错,顾之桥总会哄她,谁叫顾之桥年纪比她大呢。后来,顾之桥反驳,两人吵架。再后来顾之桥不声不响,或是顾左右而言他,像那些结了婚对妻子敷衍的男人。人说结婚十年的夫妇大多失聪,她们堪堪两年。
林涵音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顾之桥不求上进,她不勉强,顾之桥满脑子不切实际,她就做脚踏实地的那个人。
她一如始终,是顾之桥变了,变得不愿意包容,没有耐性。
“我不是一直这样嘛。从我们认识的那一天开始算起,从来没有变过。”
“呵,变了心的人不会承认自己变了。”
“唔,你说得对。”
又是敷衍的“你说得对”。
“顾之桥!”早几天明知要和她一起到大理寻亲,明知她心神不宁,却故意选择加班晚回家到最后一刻,林涵音从那时积累的怒气一下子被点燃。“你心里到底还有我嘛!”
“笃,笃,笃。”
打扫阿姨的客房服务暂时掐灭两人一触即发的战火。
“你们要的被子还有喝的水,需要点餐送上来的话可以打前台电话。”
笑呵呵的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同时提醒了她们此行的目的。
洗过烧水壶,把水烧上,顾之桥说:“我没有嫌弃你,只是怕你觉得为难。这半年,我们几乎没有任何亲密接触,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更不谈做//爱。在家一人一条被子,我以为你希望在外面也是。”
是,半年以来她们无论如何亲密不起来,不是心情不对,就是时间不对。“你想和我做吗?”
林涵音问的样子像是在说,如果顾之桥说想,现在、立刻、马上。
顾之桥面露难色,“我一晚没睡……”
“当然是我来。”
“你想腌一条死咸鱼?”
做//爱,时间、气氛、需求、精力一样不能少。除了时间,顾之桥样样都缺。
现代人为什么过无性生活,满地飘零,一攻难求?都是因为生活所迫啊。
一整天从闹钟响起开始:挤公交地铁起码清空一半血槽,之后是日常事务,应付多事的同事、听风就是雨的老板、刁钻的客户,时不时重复劳动加班到老板先走,又是公交地铁舟车劳顿,到家之后做饭吃饭洗澡躺倒,眼皮瞌睡坚持不睡,继续刷微博、视频到半夜。每一天都耗尽血槽和精力,第二天又是睡眠不足,新轮回的开始。
一天天的,鲜活的人早早变成软塌塌的菜皮,哪里还有力气做攻。要是尚有闲情需求,用电动的解决一下。要豆得豆,要蒂得蒂,多种模式多种档位,电力怎么都比臂力持久,岂不更加多快好省。
林涵音终于被她气笑,“小桥,你怎么这么说自己。”
不是死咸鱼是什么?死狗?顾之桥深觉疲乏。无意诉苦,她提议点餐或是外卖。
林涵音没有异议,一路过来心潮起伏,绷紧的弦在得知母亲不在后彻底松懈,她与她一样疲惫。“中午随便吃点,睡一觉晚上吃好的。”
一觉睡到客栈里亮起灯笼,顾之桥取过手机看时间,已是晚上七点。远处似明未明,似暗未暗,太阳在做最后的挣扎,天边已有点点星光闪烁。
顾之桥看一眼身旁的林涵音,轻手轻脚下床扑至露台。
湖水荡漾,水草的气味迎面而来,空气里爵士乐和煮饭做菜的香味一样缥缈。十几个小时前,她身处逼仄的机舱;二十四小时前,她正为方案头秃。此时此刻,她却感受到一种真实又不那么真实的自由。
顾之桥不禁发出一声雀跃的低呼。
她喜欢这里。
正想看林涵音是否仍旧未醒,就见她从行李箱里取出笔记本电脑。顾之桥见怪不怪,比起她,林涵音是当之无愧的工作狂人。当然,年纪轻轻就当上财务分析经理,其中的压力也远远超过她所能想像。
所以每次林涵音骂她不求上进,她从来不去反驳。听过逼良为娼,没听过逼良上进。上进这种事情,就交给想上进的人去做就好。如果条件允许,她每天只想吃了睡睡了吃,有什么不好。
“饿了,出去吃饭?”顾之桥揉揉肚子可怜巴巴地问。
林涵音的视线从屏幕转向她一会儿,很快转了回去。“领导临时问我要个数据,你去吃吧。给我随便带点什么就好。”
“那,我叫上来跟你一起吃?”
“不用,我不饿。”
切换到工作模式,林涵音仿佛excel上身,别人多说几句,她铁定不耐烦。
顾之桥吃过排头,便不再打扰她,自己穿着拖鞋晃悠悠下楼。
此时天色已晚,她没做功课,懒得去外面溜达,晚饭干脆一并在客栈解决。
因是淡季的缘故,长廊处零星坐着几桌客人。顾之桥选一处偏僻的位置坐下,正在烛光下翻弄菜单,突然听到身边有个女人的声音问:“想吃什么?”
女声出现得毫无预兆,顾之桥吓一大跳,踢中面前的桌子,险险将桌上烛台踢翻。
显然对方亦是始料未及,咯咯笑了起来。
顾之桥被她笑得恼火,歪头看去,却只见一双明亮俏皮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有1吗?
没有。┑( ̄Д  ̄)┍
第3章 程姐很忙
“阿嚏。”
没来得及看清女人的脸,被冷风一吹先打个喷嚏,脸上火辣辣的。不用镜子,顾之桥都能看到自己窘迫到发红发烫的面孔,像蒸过的辣椒。
太丢脸了。
女人眼眉微弯,带着笑意,“大理日夜温差大,你穿太少了。不如坐到里面去,里面一样可以看到风景。”
顾之桥唯唯诺诺,跟在她身后。
薄羽绒服、浅色运动裤、球鞋,齐耳短发,步伐利落,像一道魅影。
如果钱今是鱼,她便是飞鸟。
坐进屋子里,寒意大减,顾之桥揉揉鼻子。二月春风依旧寒,该上楼拿件衣服。
可以想象自己上楼后,林涵音会从屏幕后伸出个头数落她:你看看你,那么大人了,都不晓得要多穿一点……
得,冻着吧。
她不想再听说教,至少今天不想。
“呶,披一下。”女人拿来厚实的大花披肩,信手抖落,抖出一股香味。
“不用麻烦,谢谢啊,我不冷。进来就好多了。”
又一个喷嚏出卖了她,顾之桥捂住脸,煞有介事地说:“一定是过敏。”
女人大笑出声,蛮是揶揄,按住她的肩膀给她披上披肩。“别见外,洗完没怎么用过,你先披一披,我替你上去拿件衣服。你住哪个房间?”
“不用了不用了,真不用了。”顾之桥不是洁癖,只是觉得被另一个人的香味包裹住的感觉很古怪。“我不是洁癖。”
“哦?”
“我真不是。我只是……”
“唔,你是社恐。”女人冲她眨眨眼。
顾之桥裹好披肩不好意思地笑,再推辞下去就太矫情。
“谢谢。”她说。
“想吃什么?如果没有特别想吃的,给你煮一碗鸡汤米线怎么样?乌骨鸡炖的汤。再来个清炒水性杨花?”
晚上只想吃点汤汤水水的东西,林涵音不在,一个人点菜有些浪费,女人的提议十分合意。她说一句,顾之桥接一句好。
女人又问:“你一个人?”
“我朋友在房间里,她临时有工作,等会儿劳烦一样再来一份,我给她拿上去。我一个人吃不了很多菜,麻烦分量少一些,免得浪费。哦,还有还有,不要葱。”
“好。”女人又笑,“给你们炒一份菜,分成两份。你在这里吃,我们可以给她送上去。”
顾之桥看着她沉静的脸,想了一想才说:“好,麻烦你了。”
她依旧微笑,“不麻烦。讨厌姜味?”
“诶,不,不讨厌。”
“那你稍等一会儿。”
“好,谢谢你。”
女人扑哧一笑,“你真客气。”
客人当然要有客人的样子。
等女人走开,顾之桥环顾四周,长廊的客人自顾自说话用餐,钱今坐在前台那不知在干什么,没有人注意她。
她偷偷撩起披肩放在鼻子下面,想分辨出是哪种香味。
天然花香,某种香水?
天呐天呐,味道太好闻了吧。
那女人是谁?顾之桥不是没有答案,但是答案存疑。
如果说那女人背影看起来青春窈窕,正脸倒是比背影年纪大些。顾之桥脸嫩,对别人的年纪不是特别敏感。光看背影,说那女人二十来岁比她年纪小也不无可。从正面看,肤色不白,雀斑和眼角皱纹一样明显,体态远比坐办公室的低头一族健康,整个人轻轻盈盈,充满活力,好像随时随地可以跳三层楼那么高。
和她比起来,顾之桥觉得自己简直老态龙钟。
为什么吃不准?
一是那女人没有司机所说的那么美,在顾之桥的想象里,关之琳、宁静、俞飞鸿、何晴是大美人,女人看起来朴实得多。美,或许,大美人?算了吧。
二是她和林涵音不大像。林涵音属于标准财务气质,漂亮是漂亮,有些谨慎的老气,随时随地处于焦虑紧绷状态。而那个女人,笑得自然,问得自然,举手投足皆是写意,潇洒自如。
“顾小姐,你的米线和水性杨花。”
香喷喷的鸡汤米线唤醒了顾之桥的食欲,如她说要求的那样,没有葱,只几根绿油油的韭菜飘在汤里,鸡腿是意外惊喜,另有一小碟赠送的泡菜萝卜。
谢过钱今,将韭菜撩出来放进骨碟排列整齐,顾之桥夹起一块泡菜放进嘴里,酸酸辣辣,十分开胃。
过一会儿钱今端来一杯热辣辣的可乐姜汤。
“喝点姜水驱驱寒。”
“太感谢了。”顾之桥感动,恨不得立刻上订房网站给客栈六星好评。
钱今带来意外的好消息,“另一份送上楼了。程姐说现在客人少,你们订那么多天,早餐我们客栈包了。晚饭想搭伙的话也可以提早通知,不另外收钱。”
万万没有想到,她不过顺嘴一提,纯属玩笑,竟有这样的好事。
客栈对每个客人都那么好吗?
起码订房网站的评论里没有提过客栈好到这种程度。
“你们程姐回来了?”
钱今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程姐很忙的。”
吃过米线,整个人暖融融的,林涵音发微信来,让顾之桥叫服务员把碗碟收掉,省得房间里全是米线的味道。
钱今上楼又下楼,就见顾之桥在客栈里东看西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找什么呢?
通常,为显示出客栈主人不凡的经历,客栈墙壁会贴各种照片:风景照、游客照,客栈老板的照片。顾之桥来回走了好几趟,清一色风景,没有人物照片。
带啤酒回房间,林涵音刚结束工作。
“洗完澡喝一杯?”顾之桥晃晃酒瓶。
“别晃,当心开瓶的时候炸了。”
“是,我的祖宗。”
啤酒是最普通的大理特色风花雪月,光冲这名字,就想让人来一大桶。
林涵音喝大一口,皱皱鼻子,“口味很普通嘛,网上还吹得跟神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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