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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者却没答话。妖医忐忑，也不敢再说什么。
安静了良久，长者才幽幽叹气，“老夫做了三十几年正派，结果倒好，所谓正义，还不及我同胞的一点点伤心。我怕手足心痛，便能放虎归山，说到底我也不是个好东西。”
语罢，手中的酒杯瞬间成了一把粉末，经夜风悠悠吹拂，晶莹落了一地。
妖医只怕自身不保，辩解的嗫嚅：“邪派也不一定就是坏人。我……我师妹就不算，她只是贪玩了些，但制出来的东西毕竟帮了好些青楼女子。”
长者平静望向他，认真倾听。
妖医却是不懂，见对方注视自己便无限惶恐起来，手舞足蹈继续解释：“青楼女子也是人啊！也有喜怒哀乐！帮她们也是助人为善！我，我们没有坐地起价，是存了好心的！真的！”
长者笑，“你说的是。不过这些道理，都是我游历江湖以后才看懂的。”
蟋蟀鸣唱，夜莺啼哭。
世上仿佛是生了两个月亮，天上一个，地上一个，还坠着心形的纹路。
正派也会各怀鬼胎，邪派未必为恶不忍。天下又哪有少年侠士想要的大同呢？
见自家师妹的例子起了效，妖医心中大喜，又七手八脚继续补充，“我自己作为邪派，其实并未做太多杀人放火的事情，也不讨厌正派的。只是正派人物多迂腐，做事也没效率。比如那个出了名的楚某某前些日与我索要一付解药，才多大点事儿。他倒是亮相惹眼，武功也确实非凡，可每说一句话都要起了范儿才肯张嘴，结果好嘛，等我解药没了他才把话清楚，简直笨到没得救。”
长者似是不信，面无表情接茬：“哦，你和他过招，居然能全身而退？”
妖医叹气，“哪里，为了逃命，我也损失惨重啊！”随即将老鸨划船丹的事从头至尾讲了半天。
提起心痛之事，自然注意不到无名长者那若有所思的眼神了。
第27章
长者听说了不世出奇药——老鸨划船丹的事，果真十分向往。既有酢者节草在手，自然是想要制出两颗来一饱呃……幸福，嗯，幸福。
梅妖医也是这个打算，于是二人启程往老巢方向而去，那里的房舍虽被毁之一炬，万幸后山某处密洞十分隐蔽，未被发现而得以保全。洞中还有些偏门的丹药和仪器，正是制作这老鸨奇丹的必备之物……想到这里，妖医又开始心痛自己被烧掉的宝贝了，同时也意识到另一个问题：自己动身回老巢的路线，正好经过楚大侠他们山脚下。
妖医在大侠面前只有逃跑的份儿，此时心中没底，便打算走远路绕过去。长者却不以为然，大喇喇拽着妖医直抄近路，半点都不愿多走。眼看着门派越来越近，妖医连拆伙的心思都有了，几次三番想要脚底抹油逃跑了事。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梅后生的伎俩自然逃不过长者的法眼。最后一次跑出去不过两丈远便被追上，还按着肩膀迫使他坐在原地。
无名剑圣和颜悦色，于他耳后拖着长音：“小梅梅你怕个什么呀~真有事情剑圣圣前辈给你扛下便是了嘛。”
妖医细白的胳膊上顿时起了一层疙瘩，说不清是怕的，还是被那句“剑圣圣”给沤的。
另一边楚大侠则春风得意，门派刚刚收到一桩提亲：对方是武林盟主家视若明珠的三小姐，地位极高，派头极大。来人还说三小姐早已芳心暗许，认准了非楚大侠不嫁。
客气送走了信使，众人聚在议事厅，打算严肃商讨一下这个问题。
本门唯一的长老表示：如今掌门不在，前山事务繁多，自己实在无暇来这种干玩梗不开车的小文儿里露面，一切事宜交由云巨侠主持就好。
楚大侠在师叔面前一如既往的没意见，叶少侠因为好奇倒颇有兴趣，陶师妹却很是异常。只见她眼圈发红印堂发青，头发乱蓬蓬，整个人也病恹恹，还口口声声急着回屋继续找她的宝物去。
话说如今的武林盟主是德高望重的大奇侠，盟主夫人是威震八方的大女侠。夫妇育有儿子一女，武功却都只能算作中等。尤其那位三小姐，更是稀松的很。
如今的名本正派们，在聚众烧掉妖医老巢后士气大增，时刻计划要顺势围攻万老妖，将该宗派一网打尽。口号喊得响亮，却没几人敢去妄动，说到底还是实力有限。
光宗派中毒事件后，本门楚大侠的武艺有目共睹，云巨侠更是传为神话。但巨侠早年已经退隐江湖，普通事务根本请不动他。而楚大侠……一年里又三百多天被师叔拉着练功。
正因如此，本桩婚事之前，谁也说不准那个对楚大侠倾心不已的，当真是待字闺中的三小姐，还是招兵买马的盟主本人。
以本门目前思路最正常的叶少侠来看：盟主是认准了楚大侠将接任掌门之位，结姻有利于控制和利用门派。同时也认准了本门唯一女弟子的胖手资质不佳，而传说中的三小姐，虽然脾气大练武也不上心，但继承自盟主夫妇的体质和天赋都是上等，出身也极好，结亲同样有利于门派提升自身在江湖上的地位。
只是……龙老侠和云巨侠从来不在乎这个。
本门宗室都是一帮光棍汉，整日不是练功就是读书，连自个儿的生辰都从不在意。还是在陶女侠拜师之后，闪亮登场的老妈子们张罗着给大家拾起来的。楚大侠第一次过生辰已经十五岁了，他端端不记得自己已经长这么大，还惊得险些流出泪来。
待大侠年长一些，老妈子也是要催婚的，不仅如此，还跃跃欲试要给师兄妹三人连带师傅师叔一起说媒，但对象无非是她们老家村里关系好的某娃子。时间一长，连楚大侠都不当回事了。
也就是这样，二十好几的大侠，在他没心没肺的师父师叔常年忽视之下，一直没有婚配。
这一次，楚大侠内心自然是有些期待的，他虽没见过那位三小姐，但武林盟主的女婿这头衔听起来就十分潇洒。甚至，大侠的内心还思考着更深层的问题：以盟主家两个不成器儿子的武艺，这桩婚事是不是就钦定了他接任武林盟主，迎娶三小姐，走上人生巅峰？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叶师弟倒是无所谓师兄婚配与否，只是这桩媒里牵涉众多，不知还有多少麻烦。何况来一位坏脾气的嫂子，以后的日子怕也不好过了。这些念头稍纵即逝，抵不过他再度联想：待楚大侠娶了妻子进门，接下来岂就不是他和……
于是，少侠内心雀跃，无法抑制的想要转头与师妹聊上几句。
哪成想身边的陶师妹脸色已经铁青，似乎还沉浸在宝物丢失的悲痛之中。这暴躁的心情显然又迁怒到了别的事情，师妹只听说了三小姐的名字，便是新仇旧怨气的不行。鼓着脸嚷道：“武林中每每集会，我作为女眷都要见过这位三小姐。不是我刻薄，当真从没遇过更讨人厌的姑娘了。她要是嫁过来，那我和祥云就躲到后山去，一辈子不出来算了！”说话间，还有意无意向叶少侠瞟去。
少侠在这个节骨眼，自然是二十万分的关切备至，赶忙殷勤说：“你丢了什么宝贝？跟二师兄说，二师兄去给你买一个新的就是。”
师妹眼中倒是感激，但扫向在场的师叔和大师兄，耳根偷偷红了半分，还是瘪着嘴不说话了。
叶少侠不解少女心，只能岔开话题再问大侠：“师兄是主角，这事你觉得如何啊？”
楚大侠似乎正在想事情，突然一问像是受了惊吓，眨着眼睛左右为难了好久，才下了天大的决心转头去问师妹：“你见那位三小姐相貌如何，身段又如何……啊？”说完羞怯拧过脸，半晌不见师妹答复才又转头看去，哪想却迎上了一脸鄙夷神色，只能面红耳赤不吭声了。
叶少侠看在眼里，心生无奈，转头再瞧巨侠师叔依然是那张清冷淡薄的俊脸，没人问话就一言不发。少侠叶不知他在想什么，便给师兄使了个眼色。
楚大侠心领神会，谦声问：“师叔？”
巨侠这才轻叹一口气，淡淡道：“楚儿也大了，有个伴挺好。若是喜欢那脾气差些也无妨，只是这不爱练武的性子……欠妥，无益，误人，作孽，唉！……不管怎么说，先给你们师父写信吧。”
第28章
这天晚上，楚大侠练剑过后感到腹中空虚，见四下无人，便摸着黑去厨房拿了两个糕饼边走边吃。忽见一个人影从树上跃下，一把捉住了他的右腕。
大侠惊，赶忙抬了左掌向人影击去，那人却轻巧闪过，两根手指摇晃间还点上了大侠的几处穴道。楚大侠顿觉左手臂一阵酸麻，又惊之下，嘴中的糕饼渣伴着一口凉气倒吸入喉，呛了他个结实，咳嗽间又喷了对面的人影一脸。
人影颇为嫌弃，大怒道：“呸！怎么回事啊你！”
楚大侠这才察觉过来，那人正是他的师父龙老侠。
一个格外尴尬的不眠之夜，正式拉开了帷幕。
大侠嗓子又干又痒，手腕却还被师父擒着，本想要憋着咳嗽先给师父行了大礼。哪知刚跪下，还未来得及磕头，稍没忍住又咳了老侠一脸糕饼渣。几经折腾，最终也只能先自行弯腰咳了个痛快，老侠则躲到一旁铁青着脸给爱徒拍背。
待大侠恢复平静，老侠又闭了眼睛，提起内力去探徒弟的脉象。切脉的功夫还幽幽问道：“你是不是吃过一味名叫老鸨划船的春药啊？”
楚大侠又惊又臊：“师叔给您写信了？”
老侠不置可否。
大侠仿佛受到了背叛，喃喃哀叹：“师叔答应过徒儿不说的……唉。”
老侠在徒弟的脉象中探出了波动，挑眉问：“你实话告诉我，你是如何把那药性给解了的？啊？跟谁？！”
大侠听了，反而有些惊喜。他原以为师叔私下给师父写了信，把自己在春日崖上小县城外的糗事讲个底儿掉。如今却似乎只是捎带一说，或者师叔只是单独提了个药名，又说不定是师叔担心自己的身体受到药物损伤，才特地去问了师父。总之，师叔他对自己依然是十分关爱的！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大侠强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一板一眼解说起来：“那日徒儿在春日崖上中了歹人暗算，邪派药丸入口即化，呕吐不出，运功也逼它不得。眼看药力开始发作，徒儿被逼无奈，只得就地解决。索性崖上并无其他人，叶师弟帮我……”
话到一半却硬生生被打断，老侠已然撕心裂肺，整个夜空都回荡着他的嘶吼：“叶儿啊啊啊啊！”
楚大侠噤声，半天才喏喏然继续说道：“是，此事多亏有师弟照拂……”
不料又被老侠打断：“你这孽障！畜生！”
大侠委屈得不得要领，继续解释：“师父，徒儿一时不慎被下了春药，险些辱了我派门楣，这确是徒儿的过错，自当认罚。但只中了两回春药而已，您不能说我是畜生啊！师父”
“两回！还有两回！！”老侠的脑海已然是空白一片了。
就在此时，远处又一个人声传来：“师父？您老真的回来了？”可不正是老侠的二徒弟，叶儿叶少侠。
少侠今日在书海中十分忘我，待读得双眼刺痛流泪，已是深夜时分了。他自藏经阁往回走，路上竟听到酷似师父的声音在高呼自己名字，觉得十分奇怪，便就一路小跑赶了过来。他见眼前果真是多日不见的师父，还高高兴兴的下跪要拜。
老侠看到二徒弟，眼圈即刻红了，一把拉住少侠的手，上上下下仔细将他看了几个来回。口中还叨叨：“苦了你了，苦了你了，唉，这么多日子都没长高，得是受了多少苦啊”
叶少侠被关怀的一头雾水，但近些时日里他内心的确受到了很多煎熬。师父这番话将他积压的委屈一股脑翻了出来，少侠不禁感伤回应：“师父……”
老侠也拉着他，心痛道：“遇上这样的师兄，真是苦了你。作孽啊，作孽！”
少侠虽嫌弃师兄过分正经，但索性自己也是内心变态。他红着用眼过度的双眸，缓缓摇头：“没有，师兄他待我很好的。”
老侠又叹气，转头冷冷数落楚大侠：“为师听说盟主要把三小姐许配于你，才特地回来这一趟。为师教导你多年，还以为本派弟子光明正大，若因故误了人家的闺女，那无论身世地位也一定要负责到底！”
大侠懵，少侠也懵。全然不懂师父在说什么。
老侠径自又摇头，“老夫听闻你当日追捕妖人时中了春药，便是这样想。迟迟未听到你要成亲，老夫想如果不是闺女，而是谁家的公子那……我派也不介意！但，你！竟然对自己的师弟……嘤嘤嘤！”
楚大侠这才反应过来，激动之下声如炸雷一般惊起整片林鸟：“师父您这是想哪里去啦！冤死我啦！”
老侠见徒弟顶嘴，也暴怒：“想到哪里？为师自然是想到你！想到你这孽畜做下的败坏门庭之事！”
叶少侠也懂了，随即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大侠喘着粗气，平生第一次对自家师父板了脸，严肃道：“师父，徒儿只是自渎，师弟怕外人瞧见有辱我派声誉，便帮徒儿望风。仅此而已。”
老侠安静。
少侠清了清嗓子，接话道：“师父，吃过春药也未必非得，呃……失身的。”
老侠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总之感想十分复杂。
大侠听不到答话，内心还是忐忑，便又补充：“真的，只是摩擦多了，次日手臂有些酸，那里有些疼痛。”
少侠的手还被师父牵着，人却忍不住好奇，一歪头看向师兄：“疼？”
大侠诚实点头：“有一点。”
少侠稍作想象，随即同情道：“我包袱里有上好的金疮药，师兄当初为何不用？”
“实在是……不好开口。”
“说的也是”
老侠望天，夜空静谧，两次吓飞的鸟儿们静悄悄遛回了树上。他干咳两声，转动眼珠生硬问道：“下一届地表最强少侠大会你们准备的如何了？”
徒弟二人纷纷点头。虽如此，气氛还是没有缓解过来，三人眼神都怪怪的。
老侠叹气，再不发一言，转头飞速走掉。
兄弟俩目送他的背影一路消失，连道别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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