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屋外的雨幕,荆长安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有些躺不住,荆长安撑了手坐起来,正准备下地,房门就被敲响了。
“何事?”荆长安下地的动作一顿。
“公子,该用晚膳了,可是让人送屋里来?”门外是一丫鬟的声音。
其实也不过是例行问一下,都知道荆长安病着,不可能去外头吃。
“送屋里来吧。”果然荆长安这么应道。
丫鬟回了一声是,没有多言,便自信离开了。
荆长安本来一只脚都下了地,想想又收了回来,在床上皱眉坐了一会儿,才心不在焉地下床穿衣,刚走到桌前倒了杯水喝,房门就被推开了,仆人端着饭菜低头走了进来。
荆长安原本没有在意,瞥了一眼就转回了头,然而刚喝了一口水,动作就顿住了,再次转头看了过去。
仆人已经来到桌前,将热腾腾的饭菜一一摆上了桌。立在桌前好一会儿,才在荆长安的注视下缓缓抬起头来,却仅是瞥了一眼,便有低下头去,躬了躬腰,沉默退了出去。
荆长安纳闷儿挑了挑眉,转头将视线投到饭菜上,拿起筷子,就发现了不对。
这筷子跟寻常用的不一样,是两节拼接的暗扣,稍微一掰,就折成了两段,而布条,就卷塞在筷子的空心里。
筷子那空心眼子细,手掐不到里边的布条卷,荆长安特地起身去拿了针才给挑出来。
布条的内容言是一幅线条勾勒的简画,假山,人群,身处人群中心,衣冠凌乱冕冠歪斜的老头,以及挟持老头的人,漫天飞雪,人手一片。
这画看着没头没脑,但荆长安却一眼就知了其中传达的消息。翻译出来就是,太子挟持天子到御花园假山附近,当年冤案当众被提及,众目睽睽之下,让天子自己入套,惊怒翻案。
这局中局,正是之前荆长安跟何广义书信往来所商计策,如今这个送到手上,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事情成了。
荆长安闭了闭眼,没有迟疑,起身就掌了油灯,将布条给焚烧毁尽。常压心头的一块巨石碎散,让他舒了口气,唯一遗憾的,就是未能有机会亲眼见证那人的狼狈。
不过没关系,日子还长着,一切不过刚刚开始,总会有机会的。
也正因为这,荆长安愈发盼着太远竞选放榜的日子能快一些到来。不过眼下,他需要做的,是给何广义回信。
于是,荆长安撕下一块一角,写了静观其变四个字,又给卷巴塞回了筷子里。将折断的筷子拼接回去,便严丝合缝看不出一点破绽,除非给拿在手里,否则很难发现玄机。
荆长安做完这一切,便用起饭来,吃过没一会儿,之前送膳的仆人就折了回来。
荆长安沉默的看着他收拾碗盘,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之前并不是你,你何时进来的?”
“源哥儿被调去宫里当差了,小人月初刚换来的。”仆人恭敬回道。
“宫里?”荆长安眉心一跳。
“主子放心,不是进宫做太监,是负责给宫里御膳房那边采办接头的。”仆人顿了顿道:“何老板知道主子仁厚,不会冒进损德送人进宫做太监的,始终守着底线,这差事是月初才搭上线的,源哥儿人机灵,就换他过去了。”
“嗯。”荆长安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他没有问这人姓名,因为没必要,他们安插在各处的探子众多,便是问了也不可能全记得住。
仆人得了话,便不再多说,收拾好东西,躬身退了出去。
等人离开,荆长安坐着桌前发了好一会儿愣才站起身来。他没有回去床上,而是走到窗前推开虚掩的窗户,看着愈发暗沉下来的雨幕出神。
透过雨幕,还能看到仆人转上庑廊的身影,目光幽幽,说不上来是个什么心情。
这瑞王府的探子,早在他来京前就已经安排好的了,跟各家官员府邸后宅不差,都是点点渗入,原本也只是为洞悉时局收集消息用,并未想过像别的地方物尽其用,搅弄风雨,但因着魏延祯这层关系,多少还是有些愧疚。
风吹进窗户,带着雨水的湿气扑了荆长安一脸,冻得他自怔愣中回神,转身便见房门推开,魏延祯铠甲银装地走了进来,他也没打伞,身后的大麾都湿透了。
见状,荆长安忙迎了过去,伸手却被魏延祯给挡开了。
“别碰,我这一身湿淋淋的,你这病还没好,别再给冻着呢。”魏延祯自己脱掉大麾甩到一边,一边脱铠甲一边问:“吃过了么?”
“吃过了。”荆长安亦步亦趋地跟着,有太多话想问,全堆在嗓门儿,竟不知该从何问起:“我还以为,你会很晚回来,宫里情况如何?可是控制住了?”
第60章 老槐树下开黄腔
魏延祯偏头瞥荆长安一眼,眼底爬满笑意。
荆长安被笑得一头雾水:“你笑什么?”
“没什么。”魏延祯摇了摇头,转身带着荆长安到桌前坐下:“陛下没受什么伤,就是受到惊吓,加上原本就龙体欠安,惊吓加气急攻心,就给病倒了,不过有太医守着,问题不大,至于太子,挟持君王逼宫造反,本已是死罪,然众目睽睽之下牵扯出当年江家冤判那案子,自然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陛下已经下旨收押大理寺,命大理寺卿常戎,翻案再审。”
果然如此……
荆长安垂下眼眸,牵了牵嘴角。
“这里边,定少不了哥暗中推波助澜吧?”江家冤案时隔多年,都未必还有人记得,真正还在意的,除了他荆长安,也就魏延祯了,再无他人。
“我说过,会帮你的。”魏延祯没有否认,这事儿确实是他策划引导的。
荆长安一脑门儿扎他肩窝:“谢谢哥。”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魏延祯顺势搂住荆长安,在他后背安抚地拍了拍:“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只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我都不会反对,翻案也好,报仇也罢,长安,我永远都在这,不管你走多远,只要回头,我就在。”
荆长安往他怀里偎了偎,磨蹭着脑门儿:“我不顾你阻拦,硬要去太医院竞选这事,不生气啦?”
“气啊,怎么不气?”提起这个魏延祯就没好气:“还故意把自个儿折腾病,更气,可气有什么用?又不能打一顿。”
荆长安憋着乐:“也不是不可以打。”
“嗯?”魏延祯挑眉。
“脱光裤子,撅屁股给哥打一顿怎么样?”荆长安抬起头来,故意凑到魏延祯耳边:“哥,我好像又发烧了。”魏延祯正紧张呢就听他含着笑撩骚:“据说,发烧的时候做起来,更舒服,哥要么?”
“你……”魏延祯颅内瞬间冒出画面,血气直冲脑门儿,人却僵住了。
荆长安张嘴就咬住魏延祯耳垂:“哥,我们做吧。”
“长安你……”魏延祯话刚出口,就被荆长安磨牙磨得一声闷哼,正在他心荡神驰之际,忽然有水滴顺着衣领落进颈窝,刺的魏延祯蓦然一怔,忙扶着肩膀把人推开,就看到笑得满脸是泪的荆长安,当即就被吓了一跳:“哎,好好的怎么哭了?你别哭啊……”
两人重逢以来,这还是魏延祯第一次见荆长安清醒的时候掉眼泪,慌的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长安,你别哭,哪儿难受你给哥说,啊?”魏延祯一边给荆长安擦着眼泪,一边哄道。
荆长安却直接吻上魏延祯的唇:“哥,我高兴……”
是的,高兴,埋葬在深渊的冤屈,终于在十多年后破土而出,哪怕再回不到当年的样子,至少……让冤魂瞑目,还一身干净。
魏延祯明白了,荆长安这是情绪上头控制不住,此时的他最需要的就是情绪排解,当即不再犹豫,抱起荆长安就径自朝内室走去。
……
荆长安这病一直断断续续,磨了半来个月,才彻底见好。
这半个月里足不出户,人都窝得快发霉了,难得扔掉药罐子,又赶上太医院竞选放榜的日子,魏延祯便没再拘着他,放他出了门。他自个儿也正好没什么事,便干脆也乔装打扮一番,跟荆长安一道去了,可即便做过易容,往荆长安身边一站,依旧是招眼的存在。
明明其貌不扬四肢发达,但那浑然天成的气场,配唇红齿白容貌惊艳的荆长安,就该死的契合。
“居然这么多人。”两人出门早,甚至提前到了,本以为人会少点,没想到还是挤满了人:“这盛况,科举放榜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还是差远了。”魏延祯给荆长安比划了下:“看到没有,就这条街,能从这儿挤到街尾,黑压压的全是人头,不费点功夫,都挤不到前面,那才叫热闹呢,你若感兴趣,待春闱放榜,我带你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不用。”荆长安摇头:“我就随口一问,最讨厌人挤人了,看着就头疼。”别说春闱放榜凑热闹,就是这会儿他都懒得挤,拉着魏延祯躲到路边,在一棵老槐树下停了下来。
“不过去?”魏延祯看了看人群,扭头纳闷儿地问荆长安。
“不过去了。”树根旁立着个圆形石墩,荆长安弯腰拿手扫掉上面的落叶,拉着魏延祯紧挨着一起坐了下来:“等人少了再过去吧,左右在那跑不了。”
“我还以为你会很急呢!”魏延祯侧头去看荆长安:“当时那铆劲儿犟的样子,跟个横冲直撞不管不顾的毛头小子似的。”
“那不一样。”荆长安低头浅笑:“那是争取,当然要全力以赴,如今结果已出,左右在那,急与不急,又不会改变,所以,有什么好急的?”
“那咱们来赌一赌,那榜单上,有没有你。”魏延祯挑了挑眉,颇有兴致。
“赌注是什么?”荆长安问道。
“赌注嘛……”魏延祯想了一会儿:“这样,我押你落榜,要是押中,今晚咱们就试试……”说着凑近荆长安耳畔:“刺激的。”
“怎么个刺激法?”荆长安一听,非但没害臊,倒是勾起了好奇心,他本以为两人房事本身就够刺激的,原来还有更刺激的吗?
“咳!”魏延祯咳了一声,慢腾腾地掏出一本龙阳春集,以及一盒药膏:“咱们试试十八式,还有这药膏,之前太医院顺的,还剩下不少,咱俩……”
“原来是这个?”荆长安一听就忍不住笑了,挑眉邪睨魏延祯,视线下移,故意往他裆部一瞄:“我倒是敢用,哥你受得住么?别又肿成红萝卜,学螃蟹走路。”
荆长安话音刚落,就被魏延祯箍住了肩膀:“你就说赌不赌吧?”
“那要是我上榜了呢?”荆长安不答反问。
“那……我躺下,你来动。”魏延祯坏笑道。
荆长安一听就翻了白眼:“左右都是你占便宜啊。”
“那你说怎么赌?”魏延祯倒是越说越来劲儿了。
荆长安想了想:“若我落榜,我满足哥一切要求,如果我上榜,那哥……”顿了顿才接道:“穿女装……干我。”
这话撩的魏延祯当即小腹一紧。
原本不过是逗趣随口胡诌的话,谁知竟被荆长安反撩上头,不止那里难受,心里也痒痒的难受。
虽然荆长安说的是让魏延祯女装那啥,但他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脑子里画面闪过,竟觉格外香艳刺激,还真挺想一试的。
不得不说,这两人某种喜好上来说,还真的是臭味相投。
两人旁若无人说着浑话,等回过神,看榜的人已经三三两两散了不少,围着的人也没之前那么多了。
“人少些了,看来已经放榜了,你在这坐着,我过去给你看看。”魏延祯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荆长安抓住了胳膊。
“一起吧。”荆长安先一步站起身,等魏延祯也起来,便一起挤进了不多的人群。
入选的不多,榜单上通共也就那么几个名字,写的又大又醒目,不用挤前排,隔着一排人头,垫个脚就能看的清清楚楚。几个苍劲有力的名字里,排在第三的,就是荆长安的名字。
“上榜了。”魏延祯道。
“嗯。”荆长安看到了,他点了点头,转身道:“走吧。”
“怎么一点不兴奋?”魏延祯意外他的反应。
荆长安不以为意:“本来就是意料中的事,有什么好兴奋的?”
“这么自信呢?”魏延祯好笑地乜斜着荆长安。
“那也是哥给的。”荆长安笑了笑:“当初哥以那病重男子为考题,我就知道我没问题。”
“哦?”魏延祯伸手给荆长安挡开一个横冲直撞的小子:“万一人就死了呢?毕竟,开刀也有风险,若是伤口腐化……”
“切个阑尾,又不是挖孩子,没那么严重,而且现在天寒地冻,伤口不容易感染,算是开刀存活率最高的时节。”荆长安道:“除非你铁了心要阻拦我,让人暗动手脚,否则,那人活下来的机会很大。”
“说来说去,还是吃准了我心软是吧?”魏延祯没好气。
荆长安但笑不语。
“哎!”魏延祯搂着荆长安的肩:“你可真是我祖宗。”
荆长安不轻不重给了魏延祯一手拐,不过想到另一件事,叹了口气。
“好好的叹什么气?”魏延祯疑惑。
荆长安扒拉开魏延祯的勾勾搭搭拉拉扯扯:“我就是想,等进了太医院,我之前刻意隐瞒的怕是要藏不住了。”
“什么?”魏延祯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之前走瑞王府正门出来,都戴面具,后门进出就摘面具,大家只知道魏将军领了个男人回来,却没人见过长什么样。”荆长安蹙着眉头:“虽然以后还是可以继续那样,但荆长安这个名字在瑞王府不是秘密,迟早会被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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