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昀挑眉:“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是、是真的!”也不知是不是惊吓过度,那人说话结结巴巴,“晏清师兄,不,不是,晏公子,我要是说撒谎,就让我天打雷劈!”
“还天打雷劈……你盗剑判师,天打雷劈对你来说是轻的。”楚昀道,“别在这儿给我避重就轻,你知道我想听的是什么。”
那人汗如雨下,几乎快要哭出来:“我、我真不知道无妄阁在哪里。我们这种人,连无妄令都没见过,更何况是进入无妄阁。”
“那你是怎么和无妄阁联系上的?”
“这……”那人迟疑一下,试探问,“无妄阁混迹于市井,我们做这种行当的,想联系上还不容易么?不过,我若是说出来,您能不杀我么?”
楚昀幽幽道:“与我讲起条件来了?”
“不、不是,只是入无妄阁的法子,不太好说。”许是楚昀的态度改变,这人倒也不怎么紧张了。
楚昀没听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不存在于世,却无处不在。”那人道,“想找无妄阁,只能靠人。”
数日后,江北广陵,一艘渡船破水而来。
正值三月,两岸柳絮如烟,繁花似锦,沿岸小贩叫卖声不绝如缕,吴侬软语,听来别有一番韵味。
这渡船内部极为华贵,共分为三层,分设众多卧房。越往上,装潢便越是考究,乃是专为富贵人家使用。而如今,偌大的顶层,仅有三人居住。
其中一间上等卧房内,有人轻轻叩响门扉,不多时,门扉被无声地开启。箫风临穿戴整齐,朝门外那人无声地摇摇头。他已不是在天岳门时那副打扮,换上了一身金丝白衣,束冠佩箫,翩翩风雅。
一个寻常江湖人打扮的青年正站在门外,正端着盘鲜红的果子,神情局促。
此人便是原先透露无妄阁的天岳门卧底之一。他名乔安,江北人士,因家中遭劫,他自小便以偷蒙拐骗、混迹三教九流为生,而后走投无路,才入无妄阁成了一名死士。
按照他的说法,想找无妄阁,无人引路是绝无可能。因此,楚昀与箫风临便将他保下,说服朝澜让他们带着此人南下,调查无妄阁,戴罪立功。
乔安朝箫风临行了一礼:“见过霁华君。”
箫风临摇头:“出门在外,不必如此。”
“是,”乔安点头应道,又问,“晏师兄他……还没醒么?”
箫风临还不及回答,门内响起一个睡意稀松的声音:“醒了,就在你敲门的时候。”
箫风临问:“何事?”
“方才船家告诉我,这船就快到了,我过来与您说一声……还有,”乔安将手中的东西呈上,吞吞吐吐道,“这是我方才在沿岸买的些酸枣,您……”
箫风临接过,淡淡道:“有劳。”
随后,门扉便被重新合上。
乔安:“……”
箫风临转身进门,楚昀正倚在床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睡意朦胧地将一件衣服往身上套。箫风临走过去:“感觉好些没?”
楚昀摇摇头,闷声道:“我以后再也不坐船了。”
谁能相信,堂堂纵横一世的魔域圣主,竟然会晕船。这几天来,他吃不好也睡不好,吃点东西就吐得昏天黑地,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箫风临抿唇,轻声道:“是你提出要走水路的。”
“我以为换了个肉身,这毛病应当不会这么严重了。”楚昀苦着脸道。
他前世坐船时,都会给自己贴个符咒,一觉醒来便到目的地。因为这样,他虽几度下江南,却从未有机会欣赏沿途水乡风景。此次难得有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可谁知道,晏清这没用的肉身,晕船的毛病与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可苦了他。
箫风临将那盘酸枣放在床头,捡了颗喂给楚昀,熟练地帮他整理衣着。酸甜之味入口,楚昀那股恶心劲消了不少,笑道:“这小子倒是有心了。”
箫风临没有答话。他很快帮楚昀将衣着整理完毕,又寻来一把木梳,帮他梳头。木齿滑过青丝,楚昀支着下巴盯着铜镜中箫风临的模样,心中不由一动。
他突然道:“阿临,你说若此间事了,我们不再回天岳门,可好?”
箫风临的手顿了顿。他取来一根缥青发带,将楚昀散开的长发扎好,方才淡淡道:“为何突然这样问?”
楚昀道:“留在仙门有什么好的,每日数不清的杂事一大堆,不如脱离出来,天地逍遥。况且,就算不当仙门中人,不照样也能兼济天下,除魔卫道么?”
箫风临抬头,从铜镜中对上了楚昀的目光。须臾,他道:“我准备了些糕点,你多少吃点。”
说罢,他转身走到桌边,桌边果然已经摆上了几盘糕点。箫风临拿出杯子倒了两杯茶,楚昀慢摇摇走过去:“你别告诉我,你放不下天岳门。我知道,你当初留在天岳门,不就是想用无间塔镇住乌邪剑么?要不,你也不会不愿在派中任职。如今乌邪剑有我镇着,天岳门还有什么值得你担心的?”
箫风临道:“并非……因为这些。”
“那是因为什么?”楚昀问道,他想了想,半开玩笑道,“阿临,我发觉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若是以前的你,肯定不愿被仙门所缚。可现在,你不旦留在仙门中,还成了正道第一人。你知道我刚得知霁华君其实是你的时候,有多惊讶么?你真的一点也不像这样的人。”
箫风临轻声问:“那师兄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楚昀偏头看他,却没有回答。箫风临自小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就连楚昀有时也搞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可他明白一点,箫风临从来不会在乎身外之事,他就像游离在这世间,冷冷俯视着芸芸众生,既不会为祸,也不会挽救。
无情,且绝情。
这样的人,如今却成了济世救人的正道魁首。虽说这并非是坏事,但楚昀总觉得心中不安。他宁愿看见箫风临依旧做一个冷眼旁观者,也不想看见他如今这样,就像是万里冰封的冰原,其下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箫风临看向他,那双眼里波澜不惊,似是在述说与自己毫不相关之事。
“事到如今,师兄当真觉得,还了解我么?”
楚昀心底没来由抽动一下。这数百年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混沌大梦,可于箫风临而言,却是真真切切过来的。数十年都可完全改变一个人,更何况已过去百年。
楚昀敛眸:“抱歉,是我自以为是了。”
“不是的,”箫风临下意识按住他的手背,“师兄这样很好,只是我……我已经……”
他的话没有说完,忽然有人轻轻叩响了门扉。箫风临快速收回手,楚昀直觉他似乎想说什么极为重要的话,正欲询问,却见箫风临已经眼眸一抬,房门自动打开。
乔安站在门外,道:“霁华君,晏师兄,该下船了。”
楚昀无奈,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箫风临应道:“好。”
一行人这便下了船。广陵不愧为商贸繁盛之地,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楚昀死了许多年,好容易重生了又一直关在天岳门那等无趣的地方,许久不曾见过这般繁盛景象,一时间也不由眼花缭乱,很快便将船上发生之事抛在脑后。
三人信步闲庭般在街上游走,很快便到了乔安所言,能联系上无妄阁的地方。
眼前一座勾栏小楼,华灯红绸,琉璃青瓦,极为华贵别致。此处依水而建,数艘雕镂画舫静静停靠岸边,一字排开,虽是白日日,却也可预见夜晚繁盛之景。
楚昀眼角抽动一下,问:“这便是你说的那地方?”
“正是,”乔安赔笑应道,“晏师兄,您有所不知,此地乃我们广陵最大的妓馆,名为醉欢楼。这里面的姑娘小倌,那都是一等一的……”
“谁问你这个了!”楚昀头上青筋暴起,忍无可忍打断道。
“您听我说呀,”乔安道,“传言,这醉欢楼的幕后老板,就是无妄阁的人。”
楚昀满脸难以置信:“还有这事?这些人好好的开什么妓院,这也太……”
箫风临道:“所谓大隐隐于室,此地鱼龙混杂,消息来往众多,倒也的确符合三教九流汇集之地。”
“霁华君说的是。”乔安连忙附和。
“你闭嘴。”楚昀敲了一下他的头,训斥道,“你带我们来这里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让堂堂霁华君进这种烟花巷柳之地?”
箫风临淡淡道:“也无不可。”
楚昀惊恐地转头,这人真的没有被人夺舍么?!
见他看过来,箫风临解释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箫风临此言不错。他们如今只有这一条线索,楚昀就算万般不愿,也不得不答应下来。不过妓馆通常是夜里开张,如今青天白日,他们就是想进,也得等到夜里。
三人在城中一处清雅小筑落榻,趁着这档口,乔安仔仔细细给楚昀与箫风临讲了那醉欢楼的规矩。
那醉欢楼不仅仅是广陵最大的妓馆,也是此地最大的赌场与烟馆,可谓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而那醉欢楼的幕后老板,更是掌握着一众青楼赌场的命脉。只不过,这般至关重要之人,却无人知晓他究竟是男是女,何种模样。
“一个青楼老板都搞这么神秘,他们无妄阁果真没一个正常人。”楚昀不屑道。
乔安尴尬地附和一句:“晏清师兄说的是。”
箫风临摇摇头,问:“那我们该如何见到那老板?”
乔安道:“只能凭运气。”
楚昀问:“何意?”
乔安道:“那醉欢楼的最高处,名为摘星台。据说,醉欢楼的老板每月会在那里见一位客人。上摘星台的客人能向老板提出一个心愿,不论是杀人复仇,还是春宵一夜,老板都会满足。唯有一个要求,就是决不可透露老板的身份与容貌。至于那客人是如何挑选的,却无人得知。有些时候,他挑的是一掷千金的贵人,有时挑的又是输得精光的穷光蛋,总之,全凭喜好。”
楚昀问:“这么说,你也曾上过摘星台?”
“我哪有这运气。”乔安苦笑一声,见楚昀狐疑地朝他看过来,方才难为情道,“实不相瞒,我极喜欢醉欢楼一位花魁姑娘,所以……”
楚昀笑道:“所以你为那位姑娘散尽千金,结果就被人留下抵债了?”
“是。”乔安垂头丧气道,“原本像我这种欠下一屁股债的人,恐怕得把命搭上的。可醉欢楼老板似乎是看上我有几分修为,便将我保下,引荐给了无妄阁。我这才捡回一条命。听闻,那位老板在无妄阁地位不低,不过,我从未见过他的模样。”
楚昀手指敲击着桌面,思索道:“所以,只要我们能见到那醉欢楼老板,便可从他嘴里撬出无妄阁的所在。可你说他一个月只见一人,我们岂不是要等上一个月?”
乔安道:“放心,我已打听过了,老板这个月还未曾见过任何人。”
箫风临眼眸微动:“今日,是本月最后一日。”
华灯初上,河岸边灯火辉映,雕镂画舫飘摇水面,悠悠琵琶声渡水而来,戚戚哀歌,甚是悲凉。
楚昀立于醉欢楼前,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莫名有种被逼入狼窟的悲凉感。说来,他前世虽然是出了名的浪荡贪玩,却从未踏足过这种地方。谁能想到,他第一次进这烟花之地,竟是与箫风临一道。
楚昀在这边踌躇不前,却听箫风临在他身旁道:“你若介意,可留在外面等候,我与乔安去便可。”
放你一个人去我才更介意!楚昀恶狠狠瞪了提出这主意的乔安一眼,咬牙道:“我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箫风临敛眸:“那便走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楚昀竟觉得他这语气,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三人这才步入其中。
醉欢楼装潢极为气派堂皇,红绸帷幔铺垂,金屑珠玑点缀,莺歌燕舞,往来尽是喧嚣之声。饶是楚昀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仍是不由被里面的杂乱景象逼得皱了眉。
实在是太吵了。
大堂人群拥挤,一下便将三人冲散开。这大堂中有数台赌桌,依次排开,每台赌桌旁都以围聚了不少人。楚昀转身没看见人,正欲施法寻找,却被人群猛地一冲,撞到了一台赌桌前。
赌桌前,已有不少人围聚在此。
站在一旁的女荷官见有名俊俏小公子被挤到桌前,含笑问他:“公子,赌大还是赌小?”
楚昀摇头笑道:“我先看看,姐姐不必管我。”
赌桌的一侧,乃一名粗鄙大汉。他汗流浃背,双手紧紧攥着一只赌盅,咬着牙道:“别废话,开!”
另一侧,则是一位衣着华丽的青年,长袍束冠,折扇轻摇。他抬手悠悠往桌上一拍,盅盖掀起,赌桌旁猛地爆发惊人欢呼。
“柳公子又赢啦!”“厉害厉害。”“连胜第十局,不愧是柳公子!”
那大汉双目赤红,怒吼道:“不可能,再来!”
那名柳公子轻笑一声,言谈间却尽是鄙夷:“胡三,你都与我赌了十局了,你还有得赌么?再输下去,你可要光着屁股回家了。”
“别废话,你来不来!”
楚昀看得无奈,忍不住心道:“这样赌下去,就是再赌二十局也得输啊。”
别人看不出来,但他却看得清楚,那柳公子掀起盅盖的时候用内力暗中将骰子动了手脚。这分明是在出老千。还说是什么广陵最大的青楼赌场,竟无人发现此人的行动?
那大汉此时已经被逼得打算脱衣做赌资,楚昀看不下去,正欲开口,却被一只冰冷有力的手按住肩膀。他转过头,箫风临正站在他身后,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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