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轻轻推开了陆绥:“阿绥,我没事了……”
一句话吐出来,竟是夹杂了若有若无的寒烟。
陆绥不解他,却也不放手,反而手臂一用力就将他更加紧地锁在自己的怀里:“不准,不能,不可以。”
屋子里的地龙烧的很是旺盛,陆绥的额头上都是被热出来的汗,偏偏怀里的珩萧是个冰坨坨,两厢冰火,于陆绥而言未必不是一场折磨。温庭弈想必是考虑到这个,才打算独自一个人挨过去。
陆绥将温庭弈禁锢好,这才伸手抚上温庭弈的胸口,催动体内的真气帮他引导寒气排出体外。珩萧的全身上下都是凉的,只有胸口的皮肤是那么的炽热。
陆绥的手掌方一触碰上去,突然就愣了一下,低头看去,就见珩萧也在抬头看他。两人离得那么近,珩萧的眼睛里好像是溢满了星潮湖海,干净漂亮得不像话。
他突然伸手揽着陆绥的手掌,将他的手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口,掌心的跳动炽烈而撼动,陆绥突然就觉得鼻头一酸。
“阿绥,我的手脚都冷透了……”温庭弈盯着他,突然轻轻地开口。
陆绥闻言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手,就听他继续开口:“可我的心是热的……阿绥,你感受到了吗?”
我的手脚都冷透了,唯有心尖一点,热血难凉。
把你放在心尖上的一抹净土,缘是我的荣幸……
*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温庭弈的体温总算是回归正常,陆绥替他理了一夜的寒气,起身的时候只觉一阵眼黑,险些栽倒在地上。
温庭弈睡得沉,陆绥就缩在床边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半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前俯身亲了亲温庭弈惨白的唇:“珩萧,等我回来。”
等出了内室,陆绥的脸色突然就黑了。他不安地坐在书桌后,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然后端起一杯茶漱了漱口。
一声过后,从檐上飞下一个人影,陆绥没仔细看,等看清了才蹙眉问道:“怎么是你?”
那人闻声抬头,昳丽的容貌就此展现在陆绥的面前,他一身暗红色的暗卫服,恭恭敬敬地跪着。
闻声,却没有回答。
“本殿下不是派你去护着蜀王殿下吗,怎生违抗本殿下的命令,私自跑回来了。”陆绥撂下这句话,不咸不淡地继续喝了口茶。
红锦低着头,闻声才说道:“属下听闻殿下身体有恙,担心殿下……这才回来想看看殿下。”
陆绥僵了僵身形,没想到自己那段时间毒瘾发作的事连叶宝璋也惊动了。这几日珩萧也总是询问他那日在寿康宫究竟怎么了,他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也幸亏这几日他白日忙着肃清前后,等到夜间珩萧又药瘾发作,无法细细盘问他。
他如今只想让珩萧安心养病,能瞒多久就算多久。
“我身体无碍,况且有花小楼在身边,也不用过于担心。”
他轻轻咳了两声,红锦这才犯上抬头,见他脸色不好,连忙膝行两步走到他身前:“殿下也应当先以自己的身体为重,您若是垮了,王府又当如何。”
陆绥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了些距离,点了点头:“本殿下心中有数,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就回去吧。”
红锦眼中浮起一层落寞,半晌没有回话。
“嗯?”陆绥见他没有动静,低头看他,见他突然躬身磕了个头,然后才道:“属下求殿下不要送走属下,属下只想留在殿下身边为殿下分忧。”
陆绥悄无声息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quot;属下知道是属下无能,当年没有保护好王妃,只是属下求殿下不要送走属下,属下愿意受一切责罚。quot;
王妃遇刺的时候,红锦也不过是一个孩子,陆绥从来就没有怪过他,又怎么会责罚他。
红锦对他的心思那么□□毫无掩饰,他不是傻子,怎么会不懂,只是他心中有了珩萧,待红锦只有手足之情,断无别的心思。
当年香盈袖在蜀州开张,作为汝阳王府安插在繁华蜀都的暗所,负责之人必须是陆绥身边最为亲信之人。陆邈虽然武力高强,但却是个榆木脑袋。红锦心思细腻长袖善舞又兼容貌柔美,陆绥才派他去蜀州经营香盈袖。
刚硬男儿为此放下刀枪,重入暗卫所受训,再次重见天日时,一颦一笑均是无上风情,媚骨天成,当真是让人见了骨头都能酥软了。。
临走的那一日,陆绥亲自去送他,只说让他护好自己,早日归来。
红锦躲在马车里,半晌才问他若是归来之日,可否洗清他一身罪孽。
他心里放不下的终归是当年没有替陆绥守护好王妃,让陆绥受了难。
想到这里,陆绥突然谈了一口气,然后才扶着桌子的边沿,缓缓起身,走到他身边扶起了蹲在地上的人。
“红锦,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同陆邈一样,都是我的好兄弟。”
他不再用本殿下,而是用了我,表明意思想要同红锦以兄弟的身份说话,不提尊卑,不论主仆。
红锦不禁一愣,旋即低下了头。
“我从来没有想过将你当做物品一样送给任何人,你是我汝阳王府的人,生是我门中客,死是我门中鬼。汝阳王府的暗卫,只能忠于王府。”
“送你去蜀州不是因为你犯了错,而是因为我信你可以经营好。香盈袖放在谁的手里,都是我心中的一根刺,只有放在你手里,我才放心。”
多年疑窦瞬间消散,红锦痴痴地愣子原地,突然感觉肩头一重,竟然是陆绥的手搭在他的肩头,轻轻拍了他两下。
“红锦,多谢你。”陆绥缓缓吐出这句话,顿了顿复又开口,“多谢你当年用命护我母妃姓名,也多谢你多年忍辱负重经营香盈袖,陆绥何德何能受你们如此拥戴。”
“殿下……”
陆绥伸手打住他的话,然后才开口道:“今日是我认错,你只管收下。”
他说完,用手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开口道:“若你想留下,便回到本殿下身边吧。”
红锦点了点头,顷刻间正色道:“属下遵命。”
也恰是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小厮通报——皇帝宣陆绥进宫。
陆绥冷笑一声:“终于找上门了,他不来,本殿下也要去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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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故人死
文妃一连病了数日, 祈帝罢了早朝直接住在了栖鸾殿,奏折急报只往栖鸾殿送去, 最终堆在前殿的一方小小桌案上,沾了陈旧灰尘。
屋漏偏逢连夜雨,祈帝本就心烦意乱, 谁知道突然传来消息,二皇子在出宫回府途中遭人掳劫,如今下落不明。
如一瞬间恍然梦醒,事情一层层查下去, 大理寺那一边的事也就此瞒不下去。安在山恰到时机地提了一嘴,祈帝果然勃然大怒,待要追责, 才发现大理寺丞竟然不见了。
毫无意外, 一切直指汝阳王府。
祈帝用指关节一下一下地叩击着实楠木做的桌子, 一双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陆绥,眉头皱得更深, 拧成一个大大的川字。
陆绥一袭缟素, 额间系了一根两指宽的白绸,端端跪在了大殿当中, 低垂着眉眼,一言不发。
明明是命在旦夕,稍有一句话说错, 行差半步就是死路一条, 陆绥依旧冷静自持得如同在在自家王府后院喝茶。
祈帝冷冷看他, 沉声问道:“陆绥,你究竟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陆绥勾唇一笑,抬头与祈帝两两对视,嘴角嗤笑,突然又低下身子磕了个响头:“陛下此话问的当真好,臣近日丧妻,怎会有闲暇时光胡闹?”
他抖了抖自己一身白衣,眉眼之间凄凄惨惨神色难掩,抬臂装模作样地拭了拭眼角:“臣之爱妻惨死大理寺牢房,更是尸骨无存,臣这些时日夜不能寐,每每入夜深陷梦魇,只见珩萧死不瞑目求臣替他求个公道。”
这拙劣的演技……
就连安在山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可明明知道陆绥今日进宫明显就是没事找茬,祈帝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自吃了这个哑巴亏。
陆绥今日进宫,并非孤身一人来——三十六路汝阳王府护卫一路护送,黑漆乌沉木打造的一口棺材被小厮小心抬着,陆绥一人领着长长的队伍从汝阳王府出发,浩浩荡荡走过长安街道,引来不少百姓驻足观望。
宣正门他入不得,便从侧门进。
守卫不敢放行,互相对视几眼,硬着头皮拦下了一行人:“殿下,陛下只召见殿下一人,求殿下不要为难小的们。”
言下之意就是只允许陆绥一人进去,身后的棺材进不去。
陆绥只想同祈帝过不去,自然不会为难他们,只反问道:“如此,是只要本世子一人进宫喽?”
守卫们点头如小鸡啄米,不安地看了看他身后长长的队伍,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
陆绥点了点头,应道:“自然,本世子亦不能抗旨不遵。”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突然对着身后的小厮开口道:“都听清楚了吧,务必要把本世子安安全全送到金龙殿,莫要误了陛下的兴致。”
只见他话毕,旋身一脚踏上灵车的台阶,足尖一点,径直落在了漆黑的棺材旁。
漆黑的棺材,洁白的素衣——黑与白泾渭分明却又交融缱绻。
陆绥一双手缓缓抚上棺材盖上鎏金色的纹路,虽然明知都是假的,他还是觉得心中一痛,动作间轻柔地如同触摸恋人柔软的长发。
未经处理的乌沉木香气过于浓烈,但陆绥还是从中分辨出了几分珩萧身上独有的味道。
淡雅,冷冽,明净,统统在珩萧的身上淋漓尽显。
自母妃死后,陆绥从来不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会有软肋,会有了后顾之忧。可直到与珩萧有了前世今生的千丝万缕,他突然觉得生命中的阴差阳错,都是命中注定。
他只有傍着珩萧,方不至于难过。
陆绥一言不发地盯着这一口棺材,突然伸手掀开了棺材盖,而后一脚踏了进去,众目睽睽之下,他扫视了一周,缓缓躺了进去。
天地之间一片寂寥,只有陆绥的声音响彻了霄汉。
“合棺,起!”
四周的小厮听到陆绥的命令,又缓缓将棺材盖合上,而后起棺,带着陆绥和他的珩萧从侧门走到金龙殿前,这一次,门口的守卫没人再有资格去阻拦。
棺盖再次打开的那一瞬间,陆绥缓缓睁开了眼,他明明意识清明,却像是一场荒唐大梦方醒。
败了上一世,悟了这一世。
阳光依旧明媚,白云一样舒展,细雪俏生生点缀枝头,这个冬天还未过去,一如往日旧模样。绵绵一场春风未至,料峭的寒风依旧嚣张地张牙舞爪。
陆绥再度踏出棺材,故人已死。
他将手掌贴于心脏,感受到了那里强烈的跳动,恍了下神,然后才开口,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珩萧,我同你烂在一处,他日史书功过一笔,你我同赴。”
他日史书功过一笔,你我同赴。
祈帝近日精神不大好,全靠药丸吊着才没有倒下去,现下陆绥倒是来了,他的头也疼了。
和什么样子的人打交道最累?当然是和流氓打交道最累。
多少年了,皇室的子孙哪个不是谦谦君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让他收拾,可偏偏陆绥这个人,不仅流氓,还不要脸。
劫重犯,烧牢房,囚禁官员,咄咄逼人,来面圣就面圣,还带着口棺材招摇撞市,搞得满城风雨。明明是自己劫走了人,现如今竟然来问他讨死人的债。
“温庭弈本就是煞星转世,有祸国之命格,难逃一死。”祈帝淡淡开口,既然不能和陆绥彻底翻脸,只避能而不谈他劫狱的事,将一切都推脱到煞星身份上。
陆绥低头沉默,未置一词。
祈帝半睁着眼看他,知道今日是不能奈何他,松口道:“你为一个祸国煞星同朕置气,私囚朝廷命官,以下犯上,早该治罪。朕念汝阳王只有你一子,汝阳王一脉不可断,且宽恕你今日之事,若再敢胡言乱语,朕必当治罪。”
言下之意就是还不快滚,朕饶你一条狗命。
只是祈帝愿意放过陆绥了,陆绥本人反而不乐意了。
“陛下口口声声说珩萧是煞星转世,单凭一人言语便定珩萧死罪,让臣实在难以信服,也令珩萧怨气难消。”
“太后和皇后双双出事,鲁国公幼女也无辜被他连累,甚至当时在寿康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是他的煞气催动法阵烧死了那两个宫女,你言朕诬陷温庭弈?”祈帝回道。
陆绥趁机开口:“那依陛下所言,只要臣可以证实这些诸多现象非是天意而在人为,便可证明珩萧清白。”
未等祈帝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陆绥再度磕下一个头,淡淡道:“那臣便遵旨,势必查出此事前后因果,还臣爱妻清白,也还陛下英明。”
祈帝心知被他摆了一道,脸色突然就变了。
陆绥抬头当做睁眼瞎,对着上座勾唇一笑:“臣谢主隆恩。”
而就在陆绥同祈帝商谈时,大理寺那边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消失了数日的大理寺丞突然回来了,还带了一个面瘫的贴身侍卫。旁人问他究竟去了何处,他只笑了笑,神神秘秘地开口道:“喝茶。”
喝茶?去汝阳王府喝茶?!
众人一阵懵,看他活蹦乱跳的姿态疯癫至极,活脱脱一个疯子。
他们来还想着长官回来了若是陛下追究大理寺的责任,可以有人出去顶罪,如今回来一个疯子,众人的如意算盘落空,登时又气又忧,统统做鸟兽散。
等大理寺的大大小小官员散的差不多了,花小楼也把这里大致里里外外看了一圈,陆邈伸手拽住他,提醒他干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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