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他不小心摸到了一直沉默着的护工的手腕,上面有一条细细的牛皮绳。他摸着那根绳子,沉入长久的悲痛里。
他推开对面的人,哭着喊着,径直在路上快步疾走,撞到了东西也不知道痛。
“你到底是谁?你他妈到底是谁?”樊桢终于问出了口。
那个当了一周哑巴的男人从后面抱住樊桢,下巴压在他的肩窝里,嗓子发出悲痛的“咯咯”声。
“樊桢,你太狠心了!”是江玙的声音。
江玙的演出很顺利,却在返程的时候突然失去了与樊桢的联系。他回到他们的家,电梯间门口有个女人哭丧着脸。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绒布盒,告诉江玙,他的弟弟因车祸离世,让他不要再想他,要他振作起来好好的过。
江玙紧紧抱着樊桢,勒得两人一起喘不上气。
“你这个死骗子!”
“你才是!”
两个人的演技都很拙劣,他们穿帮的太快,以至于辜负了策划时的那份悲痛。
可再次紧紧相拥,他们确定原来他们早已成为一体,割去一边另一边也会失血而亡。
影片的最后一场戏。樊桢空洞的眼睛朝向江玙,江玙坐在钢琴前。
江玙说:“我们在一起这么完美的事,足以让我包容世上所有的不完美。”
钢琴声响起,冉秋晨从未在家听费律铭弹过。《蓝色多瑙河》,奥地利著名音乐家小约翰*施特劳斯的作品,曲名取自卡尔*贝克的诗。
他的弹奏并不完美,甚至有些地方抢拍漏拍,却真情实感。随着修长食指敲打在琴键上,将人的情绪从忧伤带向希望。
虽然剧本里没有写,但那一刻,冉秋晨觉得樊桢的视力在一点点的恢复。他终于看到了他心里挂念着的人,总是想与他近一些,再近一些。无论怎样他都爱他,而他也是。
冉秋晨的眼角渗出泪珠,摄像很好地捕捉到了那滴泪流动的轨迹。费律铭的眼眶也噙满泪水,眼睑微微开合,一滴热泪向下滚落。
这个年代已经没有人喜欢去看如此虐心的一个故事了,习惯了快餐式恋爱的人们,很难想象有些人会爱另一个人一生一世,无论处境如何都不离不弃。
现实生活中的江玙与樊桢差不多已是耄耋老人。他们牵手走过一生,足以证明这样真挚浓烈又长久的爱是真实存在着的。
陈沐坤一声“咔”后,现场依然没有人动。空气像凝固了一般,大家都沉浸在两位主演的表演里,一时难以自拔。
不知又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吼了一声“好”,随着掌声四起,宣誓着他们的戏正式杀青。
费律铭把手指从琴键上收回来,扫了眼冉秋晨。重回现实,他怕对方还在生自己的气。
冉秋晨抹掉眼角的泪,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费律铭听到冉秋晨在笑,在和剧组人员相互道贺。他便也起身与身边人说“辛苦了”。
晚上的杀青宴,在他们居住的酒店,剧组全员两百来人欢聚一堂,占足了餐厅的每一个角落。
台上,陈沐坤举着话筒发言,台下,冉秋晨和费律铭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中间却隔着一个人。
陈导讲完话制片方代表讲,中途还拉着冉秋晨和费律铭各上去了一次。
正餐开始,大家举杯同庆。冉秋晨明明知道费律铭酒量不好却自觉没什么立场出言劝酒。他看着他一杯杯地喝,有真心实意也有虚情假意。
一顿餐后,两百人的餐厅开始有人撤离,最后只剩他们一桌仍在继续。
陈沐坤一向好酒,只是拍摄期间强压着自己。这会儿放开了,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冉秋晨陪他们喝了一点,头晕眼花,便告辞准备先上去休息。
在坐的人,其实都能感觉到冉秋晨心情不佳。这样的情况他们遇到的太多了,演员在拍戏的时候因为带入太深,杀青时就会莫名的失落,更不要说冉秋晨还是第一次当主演。
“要送你上去吗?”冉秋晨起身,费律铭侧头问了一声。此刻的费律铭,眼眶已经喝得有些发红。
冉秋晨摇了摇头,“你们玩吧。”
他回到房间,先是泡了个热水澡,随后又从电视上搜电影看。找了好几部片子全都兴致缺缺,没等头发全干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大概是最近一段时间一直没休息好,这一觉竟然睡得很沉。以至于被“咚咚咚”的砸门声吵醒的时候,他还趴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以为是在做梦。
确实有人在敲门,声音忽大忽小,一听就知道敲门的人已神志不清。
冉秋晨穿脱鞋走去门口,不住问自己——如果是费律铭要怎么办?
他该说什么,做什么,还是继续保持沉默?
门从里面拉开,门外的声控灯又亮了几颗。费律铭单手撑着门框,衬衣有些凌乱地敞着领口,眼睛被酒精折磨得充了血,浓烈而炙热的气息扑了冉秋晨一脸。
“你的房门在对面。”冉秋晨说。
费律铭深吸口气,不但没有转身离开,反而推住了门板。
“让我进去。”他说。
第30章
冉秋晨下意识后退一步,被夺门而入的费律铭熏的头晕眼花。
“不要赶我出去,我什么都不做,就在着里待着。”费律铭口气可怜兮兮,额前的一缕头发随着他飘忽的神情而轻轻晃动。
冉秋晨无语地坐在费律铭对面,盯着他看。
他还是无法接受事实,自己一直拿费律铭当情敌,他竟突然表白,还说喜欢的人从来都是自己。
冉秋晨已是成年人,虽然依然会被《你的样子》这样的剧本感动到哭,可他却无法相信类似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想了一天一夜,依然觉得难以置信。
“你来做什么?”冉秋晨淡淡开口。
费律铭眼神迷离,轻轻叹了口气,“看你睡觉。”
“是看我睡觉,还是想和我睡觉?”冉秋晨问。
费律铭眸光一沉,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想睡你,再看着你睡。”
冉秋晨自己说这话的时候没觉得多害臊,这话拐了个弯从费律铭口中出来他就羞得发慌。
费律铭在他心目中一直是有距离的,冉秋晨从未把自己和他放在一条线上,更不可能认为他们还会有说这种暧昧情话的交集。
费律铭有些困倦,他坐进沙发里,脑袋微微后仰露出漂亮的喉结和下颌线。
冉秋晨想起他们曾经在极速坠落的电梯里,彼此时还要再近一些。那个时候,费律铭就是喜欢自己的吗?他说喜欢了很久那应该是了。
那么挂在宿舍门口的小黄鱼呢?是给自己的吗?周末回城的大巴车上,他是故意要坐在身边的吗?还有那堂糟糕的生物实验课,费律铭曾静静地看他霸占了一节课的显微镜。
那时候费律铭是什么心情?他的那道目光难道不是厌恶,而是喜欢?
可是,为什么自己连这个都分辨不出来?
一连串的问题在冉秋晨的脑海中炸开,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对面坐着一个喝醉了的男人,醉了也不胡来,说待着就安静地待着。
他庆幸费律铭如此“君子”,却又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也在不知不觉间让他的体内燃起了火。
费律铭这么优秀的男人,每一句话,每一个发丝,每一个动作和眼神,都像是一种撩拨。在他身边无论男女,没有谁不被迷惑。
冉秋晨乱七八糟地想着,心里又慌又痒,骂自己不要脸竟然乱想这些,也骂费律铭此刻的样子太勾人。
“那你在这儿睡吧。”
费律铭听冉秋晨这么说,挣扎着要起身,又被冉秋晨轻轻推了回去。
“我去拿条毛毯给你。”冉秋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与往日没有不同。
费律铭没有无畏的要求,大概是怕被赶出去,竟然浑浑噩噩地就地躺进了沙发,又乖又安静。
片刻后,冉秋晨抱着毛毯回来时,费律铭已经发出了极其细微的鼾声。
房间里的灯再次熄灭,冉秋晨躺在床上盖着鸭绒被,觉得热,调低了空调温度,又怕费律铭冷再把温度调回去。来来回回地折腾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屋子里依然黑漆漆一片,只是身边很热,摸过去是一条紧实平滑的背脊。
怪自己前一晚还把费律铭归为正人君子那一类,没想到对方根本是会半夜爬床的。
冉秋晨收回手,取手机过来看。瞬间亮起的屏幕让他眯了眯眼,身边的床铺也在此刻有了轻微的晃动。
是费律铭在动,不知道是他醒了还是只转个身。
冉秋晨看了时间,才凌晨五点多,又放回手机。心想就这样吧,以前一起外出拍戏,剧组经费紧张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和同伴挤着睡过大床房。
然而,就在此刻,一条坚实有力的胳膊搭上了冉秋晨的胸口,有点沉还热烘烘的。
这冉秋晨就有点不能忍,他抬手准备把费律铭的胳膊推下去。费律铭却发出了轻笑。
“你醒着?”冉秋晨惊讶地问。
费律铭淡淡地“嗯”了一声,听声音应该是酒也醒了。
他说,“你真狠心,让我睡沙发,那么短我能睡得好吗?”
“那你睡自己房去啊。”冉秋晨把被头往下压了压,脚下一蹬碰到费律铭毛茸茸的腿。
原来这个人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没有睡衣索性就脱个光光。
“可是我的房里没有你,”费律铭轻笑着,声音有晨起时特有的磁性嘶哑,“你在家里住的时候,我每晚都想破门而入,抱着你和你一起睡。”
“咦……”冉秋晨觉得牙酸,不自觉吸了口气。
费律铭却依旧没打算放过他,“还要做那种事,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想……”
说着,费律铭伸手勾了勾冉秋晨的小指,然后又顺着小拇指摸到了无名指。在原本应该戴婚戒的地方摸索了一下,淡淡吐出口气,“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冉秋晨莫名沦陷于费律铭的磁性嗓音,竟贪婪地想听他说得更多,尽管对方每说一句他都要瑟缩一下。
“不该骗你结婚。”费律铭往前凑了凑,温热的气息吹进冉秋晨的耳朵。
终于又回到这个问题,两人一时都陷入沉默。
“可是不这么做我怕你跑了,我在你身边那么多年你都不肯正眼看看我,我怕你又突然消失,我再也找不到你。那种感觉太痛苦了。”
费律铭的声音极轻,胸腔的振动透过鸭绒被传到了冉秋晨胸口。
冉秋晨不知道怎么接话,“我……什么时候突然消失了?”
“高三毕业时,”费律铭看似就在等冉秋晨这么问,他连忙开口,手指又往前探了一下包住了冉秋晨的整个手背,“毕业典礼那天,你就不在,后来去你家等,你也不在。”
冉秋晨的思绪飘到了高考之后的那几天。那时候外公身体一直不好,大概是为了让他安心高考,考前他去看望老人家的时候,外公还说以后演了电影一定请他去看。没想到,高考完后那天外公就住进了急救病房。
费律铭说他没去参加毕业典礼,冉秋晨想起来了,那些天他都在医院和家人一起陪在外公身边。
后来外公离世,父母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他待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睹物思人,就搬去父母那边住了。
从那天起,他就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翡翠园的房子,打扫打扫。
“你找过我?”冉秋晨不自觉翻转手心,任费律铭继续握着。
“毕业典礼那天想表白,攒了好多话想说,还在网上查了几家做小黄鱼的店,想请你去吃。”费律铭回忆少年时代,轻笑起来,“可是你没有给我机会。”
“后来,我不死心,那个夏天刚好有部经典话剧来巡演,我买了票,想请你去看,”费律铭紧了紧冉秋晨的手,轻轻叹息,“可你家院子一直是空空的,一整个暑假都是空的。”
“一整个暑假?”
“票子过期了,雨季也结束了,我还是去翡翠园那里找你,翻进你家的花园,院子里长满了荒草。刚开始我很笨,一个人去,后来就知道带把伞,那年的雨水太多了。”
不知道为何,冉秋晨听费律铭说这些有种淡淡的心悸。原来,他们曾在同一个时空有过这种微妙的交集。
“上大学后,我在S市这边,想忘了你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身边的男孩女孩很多,可没有一个像你。他们都不是你,我喜欢的人从来都只有你一个。”费律铭又说。
冉秋晨也曾自认为是个暗恋高手,他的整个高中时代都在追逐邵晓明。他想过自己能成为邵晓明喜欢的人,他们一起玩闹,一起在晚自习后去“老妈妈奶茶”店里聊天。
可纵使这样,他也无法做到费律铭说的这般,把一个人默默喜欢到如此地步。
“真的吗?”问这话的时候,冉秋晨其实已经非常确定,是真的,费律铭从来不会说谎。
是啊,他从来不会说谎,从以前上学的时候他就不会,现在也不会。那么他曾经在费家花园里对亲戚家弟妹说的那些,应该是真的。
他为他戴上戒指的时候嘱咐他不要拿下来是真的,占便宜似地以老公自居也是真的……
冉秋晨简直不能再想更多,血液像被电流刺激了一样冲向四肢百骸,有一点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人爱着的莫大幸福。
“费律铭?”冉秋晨终于开口,打断了费律铭对往事的回忆。
“嗯,”费律铭及时停下话来,又往前蹭了蹭,“什么?”
“我们接吻吧?”冉秋晨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手指和脚趾一寸寸地往费律铭身上挪,“不是樊桢与江玙,而是冉秋晨与费律铭。”
先是空气短暂地凝固,随后一股强大的气势从床的另一头乍起,费律铭压住了冉秋晨。晨曦透过窗帘缝隙照进屋子,不是很亮却足以看清彼此的眼睛。
费律铭确信,这一次冉秋晨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他的心像是瞬间开满了香气四溢的花。他一寸寸俯下身,从冉秋晨的眉心开始,亲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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