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北小武不但没睡还伸手拧开了床头灯。橙红色的光线中,北小武就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看,看得姜莱浑身燥热。
“你看我干什么?”姜莱问。
北小武不回他,眼睛还是直勾勾地寻找姜莱的视线。
“你想赶我走?”姜莱又问。
北小武伸出条胳膊圈住姜莱搭在额头的手,“别揉了,抱抱我吧。”
像条受伤的流浪狗,蹲在家门口乞求屋子主人伸出怜爱之手。
那天,姜莱被北小武逗笑了,心想这么一个看似坚强的男孩,也只有在酒精的刺激下才敢说出自己内心渴望的东西吧。
他那么小就没了妈妈,这么多年应该是一直渴望着一个温暖怀抱的。
姜莱身子往下蹭了蹭,额头抵在北小武鬓角边,声音闷闷地,“好,抱抱你。”
今晚,这条狼崽子又叼着讨好的食儿来乞求拥抱了。
姜莱笑,往前走了一步,伸开了双臂,“好,抱抱你。”
北小武把变了型的蛋糕盒随手丢上桌,紧紧地箍住了姜莱的腰。
男孩身上带着寒气,露在领子外面的一点皮肤倒是热得烫人,姜莱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怀抱,手掌在北小武的后背上轻轻地拍抚。
不光是在安慰男孩,也是想要自己的心情早点平复下来。毕竟心怀鬼胎,他不想把这个纯洁的拥抱变得不够纯洁。
“去睡了。”片刻后,北小武直起了身,借着屋外的自然光,姜莱看到男孩在笑。
“去吧,谢谢你的蛋糕。”姜莱轻轻推了推北小武的后背。
“吱嘎……”沉重的木门合上,北小武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姜莱这才深吸口气拧亮了台灯。
再看被丢在桌子上的蛋糕盒,虽然已不成样子,心里却忍不住暖意流窜。
他打开盒子,奶油糊得到处都是,也不嫌弃,伸出食指挖了一块放在唇边轻轻一舔,好甜。
姜莱再揪起自己得睡衣闻了闻,短暂的拥抱让它混杂了北小武的气味,要不是这恼人的酒精味可以说是非常好闻了。
这一夜姜莱睡得很沉,以至于凌晨六点的闹铃响了两遍他才带着微笑伸手关掉。
姜莱订了最早一班去Q市的票,得乘着天还未亮就出门。
姜莱一向自立,出门考试的事情对薛曼来说根本没放在心上。她和往常一样睡到自然醒,起床去浴室冲了个澡才挪去厨房问迟小红早上吃什么。
迟小红熬了小米粥,正要做灌饼,看到薛曼进来了,让她去叫北小武起床一起吃饭。
“小武回来了啊?”薛曼有点惊讶,一般只有周末小武才会回来。
“姜莱哥早上走的时候说的。”迟小红熟练地架上锅拧开火,催促薛曼快点叫人。
薛曼穿过拱门往北小武的房门拐,一低头看到一溜血点从北小武的房间延伸到姜莱门口,又掉头拧向了院子大门。
“呀!”薛曼惊叫一声,连忙拍打北小武的房门,“小武,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北小武打开房门,早已穿戴整齐,神情自若地咧出个微笑,“昨晚回来的时候流鼻血了,没事。”
北小武低头,看到院子里带拐弯的一排血渍心里其实还是慌的。
“啊?”薛曼往北小武的房间里探脑袋,“流这么多血要不要紧?”
北小武关上房门,把淡淡的血腥味隔绝在房间里面,转身去找迟小红,“饭好了没,早点吃了我还要回学校。”
薛曼从身后看北小武,这孩子走路、神情一如往常,应该就是男孩子青春期血气旺盛吧。她没再多想,一起跟去厨房。
北小武忍着一身酸痛和左臂的刀伤一口口地把小米粥舀进嘴里,心想辛亏自己不是左利手,否则肯定要穿帮的。
他尽量表现得和往常一样,给奶奶说了再见才回房拿包,顺带把被血浸透的衬衣、纱布,还有无数团红褐色的卫生纸一起装进黑色的塑料袋提走了。
清早这个时候即便是冬日,也有很多出门遛弯的中老年人,北小武与他们逆行着走到胡同深处,拐了个弯,又拐了个弯,敲响了蛤|蟆家的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晚忘了更新草稿箱,今天发两章,晚上八点四十还有一章哈。
第79章
前一天,北小武早早去了墓园,送了一束黄色的菊花给北天贵。微风阵阵,吹得墓旁的松树沙沙地响。他觉得那应该是北天贵在埋怨他,这么久了他还让他背负着酒驾的冤屈。
从墓园回来,路上路过一所小学,正是孩子们去上学的时间,父母牵着小孩的手,有些唠叨有些欢笑。
北小武突然就想到了小时候,第一次上学、第一次开家长会、第一次拿成绩单、父子俩一起钓鱼、一起泡澡、一起理发、北天贵把趴睡在书桌上的他抱回小床……
以前不觉得怎样,以后却再也不会有了。
北小武气自己一想起他就忍不住视线模糊、鼻子酸涩,他恨自己总是在瞎琢磨却没有真的做些什么,也恨自己表面坚强其实非常懦弱。
小男孩从墨绿色的皮卡上跳下来,站在路边,等爸爸锁了车牵着他的手,两人一起朝学校走去,背影渐渐变得模糊……
就是在今天了,北小武深吸口气,仰头看天,一片枯叶刚好被风从树枝上卷起,打着璇儿地飞往远处。
原本,他只请了半天假,计划去墓园送束花就回学校。打了车,他再次拨通老师电话,说下午也不想去了心情着实不好。老师很理解的批了假。
北小武让出租直接送他去店里,因为这天圣诞,会有销售活动。
曹向虎正忙得分身乏术,虽然手术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可伤口一直不算恢复的很好,甚至偶尔还会抽痛。他看到北小武突然出现,跟得了救星一样,转手就让他帮忙接待一家客户。
北小武和往常一样,耐心谦和地接受所有工作,每一个回答都令客户满意。
傍晚,送走最后一组客户,北小武帮曹向虎数了数当日的订单,在会议桌上摆了一小排,有“双旦”活动的加持今天一天比过去一个月签的单还要多。
“小武,今天多亏你了。”曹向虎拍了拍北小武的肩膀,亲昵地揪揪他的耳朵。
北小武累得头脑发昏,却含着笑,“哥请我吃顿好的呗?”
“吃啊,必须吃,哥亲自给你做,你想吃啥都行。”曹向虎激动地收拾好付了订金的单子,一揽北小武的肩头,“走!”
北小武知道曹向虎缺钱,不可能请他下馆子,所以并不介意回家做饭吃,其实北小武正希望这样,毕竟如果要是真做些什么,在那种肮脏阴暗、邻里之间互不往来的出租屋里反到更方便些。
于是,两人在附近的农贸市场买了些菜和熟食,步行去了城中村的出租屋。
厨房油腻狭窄,曹向虎一个人站在里面就容不下第二个。北小武站在门口,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尽力把气氛弄得轻松愉快。
终于,几个小炒摆上桌,两人对着一方小桌面对面坐了。北小武敬曹向虎酒,看着他一杯杯地喝下白酒,自己假借晚上还要回学校只喝了点啤的。
“哥,给我说说呗,”北小武假装无心,“去年怎么赚的那一大笔钱。”
曹向虎几杯热酒下肚,加上签约不断心情很好,虽然不记得有没有对北小武提起过之前的那笔大买卖,可还是几分卖弄地开了口。
毕竟,在他眼中,北小武只是一个城里长大的傻小子。
“呵,”曹向虎挑眉,“不过是帮人弄弄车。”
“哦?”北小武表现出很好奇的模样,“怎么弄哦?”
“说起这个,也是很有意思,”曹向虎眼神迷离,扫了之前属于阿苗如今却空荡荡的床铺一眼,笑,“大概是兄弟间的怨念?”
北小武耳根一动,整个心都提起来了,“什么意思?”
“大概是兄弟两人有了矛盾,一个想给另一个吃点教训,所以就找个人在车上动点手脚。”
北小武猛然起身,这和他之前的猜测基本吻合,两个兄弟想必就是北天贵和宋志和了。
曹向虎看北小武突然起身,有点惊到,随后看到北小武只是抽身又取了瓶酒,便自顾自地开始说。
“你家住的那个小红,为啥子邱老大没再找她家人的麻烦,你知道不?”
北小武暗暗开了录音功能,把手机扣在桌上,“不知道。”
“那个丫头片子,居然跑去古建街找东家做事,还和警察打交道,真是……”
北小武不知道迟小红偷偷把自己和李梅的照片发给邱老大的事情,对这一断有点懵,“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想知道去年那桩大生意吗?现在告诉你也行,反正你也学修车,以后说不上有活还能拉你一起做,”曹向虎又灌了口酒,“那桩生意正是邱老大介绍给我的,在古建街,所以看到那个丫头傍上一个警察,怕事情暴露就不敢再找她家里人的麻烦了。”
那是去年十月左右,好赌的曹向虎从老家逃出来之后,在一个修车厂跟着师父开始学习汽修。他以前在老家和阿苗跟着一个师父学过农机修理,自以为有点本事,对老师父的话很不放在心上。时间久了老师父也不愿意教他只当是个普通劳力,工资很低。
曹向虎那时候欠着邱老大好几万,利滚利的很快就把家里老底都交出去还不够。于是,他在古城也算一边打工一边躲债。
可是没想到,邱老大还是不远千里找到了他,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邱老大不但没有逼他还钱,还给他介绍了一条生财之路。
邱老大说,只要听他的话帮忙改一改车就能得到十万块的现金。
十万块,对当时月收入才两三千的曹向虎来说是巨大的诱惑,加上接受了这个买卖还能把之前的债全都清了,越算越是合算。
曹向虎接受了,任务是给一辆墨绿色的破皮卡动动手脚,直接弄成刹车失灵就行。
曹向虎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怕,他几次潜入古建街的停车场,总会被人打断。于是从十月初接手一直断断续续到了月底才算是终于换掉了刹车片。
曹向虎把这一切当个功勋说给北小武听,北小武一汪热泪含在眼中,虎牙紧咬唇角硬生生咬出了血。
“所以,你就换了人家的刹车片?”北小武需要极大的毅力才能控制声音不会变调。
曹向虎却嘿嘿一笑,“是啊,十万块,还把以前欠的钱都清了。”
他言外之意,这是一桩多划算的买卖,只是换掉一个刹车片而已,虽然为了找这个机会前后周旋了一个月,但总归还是非常划算。
“呵,”北小武勾起一抹瘆人的笑,“你知道那车主姓什么吗?”
曹向虎摇头,想到那一大笔堪称从天而降的钱似梦似幻,沉醉往事无法自拔。他那时候只认车不认人,邱老大自然也不会把车主是谁交代的那么清楚,只是让他换掉刹车片就行。关于为什么有人会背地里搞车主还是回老家再上赌桌时听邱老大说的。
“他跟我一样姓北,叫北天贵。”北小武咬紧牙关艰难吐出这几个字后,长长舒出一口气左右活动颈椎捏了捏拳头。
直到此时,醉意朦胧的曹向虎才隐隐意识到哪里不对。但是酒精已经彻底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反应迟钝,站起了身却摇摇摆摆。
北小武收起手机揣回口袋,起身揪住了曹向虎的衬衣领子。在猛力把人推向身后大衣柜时,北小武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可以有如此大的力气。
“砰砰砰!”他一连往曹向虎腮边猛击三下,对方当场喷出口鲜血,浓稠的血沫里还和着颗牙。
“你个蠢货!”北小武用膝盖猛顶曹向虎下腹,他最清楚刀口的位置,曹向虎曾让他帮忙清理过发炎的患处,“你杀了人,连对方姓什么都不知道!”
曹向虎被北小武两膝盖顶得浑身抽痛,这种痛比他当初急性阑尾炎发作时还要痛苦得多也意外得多。
“噗……”曹向虎又喷出口血,手脚发颤。
北小武松开手,曹向虎就像只断线的木偶瘫在了地上。
“杀人?!”曹向虎难以置信,气若游丝地吐出这两个字,用尽全身力气抬头看向北小武,“他死了?!”
北小武又抬腿一脚踹在对方肩上,扑过去揪住曹向虎的头发,“他死了,死于去年的今天,你个畜牲、你个蠢货,你他妈□□都不知道杀的是谁!”
此刻,北小武虽然没有挨一拳,状态却并不比曹向虎好,埋藏心底已久的那颗炮弹终于炸了,伤了别人更伤了自己。
“你说是邱老大让你做的?”北小武撕扯曹向虎的头发,硬生生把对方的脸抬起来对着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弄人,邱老大,这个曾经出现在迟小红生命里的克星居然与北天贵的死还有关系。
曹向虎口鼻满是血迹,全然陷入自己竟然杀过人的强大震惊中无法自拔,哭丧着脸,喃喃,“他死了?他们只是说给他点教训,不可能……他在城里开车……刹车失灵后果没那么严重!”
“没那么严重?”北小武扇了曹向虎一个巴掌,“你说兄弟矛盾是怎么回事儿?”
曹向虎被北小武摇得头晕目眩,生理性泪水从眼角迸流,鼻涕和鼻血滴滴答答地跌落在前襟上,样子已然十分恐怖。
“对不起,我……”曹向虎已经被北小武弄得彻底清醒,他根本没想到那个傻傻地、听话地、好哄的小孩居然会突然变成另一副邪神的面孔。
他有点怕了,不知道在北小武手下自己还有没有命活。
刹那间,曹向虎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把切水果用的小刀,猛地戳刺北小武。他或许当初只是为了钱也根本没有想过一个小小的刹车片就能真的把人杀死。
邱老大明明说过的,那个人后来发现了刹车片的事情,自己是开车厂的,早就换掉了。
北小武没有躲闪,他其实更渴望用身体上的疼痛来替代精神上的痛苦。
然而,那一刀扎进了他的左侧小臂,很深却依然没有想象中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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