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缭绕间,小雅靠在谭振的肩头,指着屋子里犄角旮旯的破旧玩偶,逐个讲那些小玩意儿的过往。
谭振耐心地听着。他做惯了一个倾听者。
平时也会听各种客户对他说很多话。
感受着肩头的重量,听着小雅刻意夹着嗓子说话。他这才算是对身边这个人有了一个从感性到理性的认识。
人是骚了点儿,但还挺可爱的。
小雅把自己的那些前尘过往说了遍,扭头看谭振,眼神突然就暧昧起来了。
这种氛围,别人难以捉摸,谭振再清楚不过,连忙往后躲躲身,顺手抄起个东西就准备转移话题。
千不该万不该!
谭振看自己从沙发角落里抽出来的东西,又连忙叹气。
那是一条黑色的皮鞭,做什么用的他再清楚不过,跟在邓小仙儿家里的那根是一模一样。
回忆起那一夜,苏朗捂着手腕上的纹身,两人正准备拿这皮鞭做些什么事儿的场景,谭振心理不经有些失落。
这已经是这个晚上第三次抱怨自己为什么会回来,而没有留在苏朗那里了。
“哥哥喜欢玩儿这个?”小雅从谭振手里拿过皮鞭,一手拿着把手,另一端一点点地缠上自己的小臂,然后躬身露着后半截壮腰从茶几下面取出一个陀螺。
“这是我捡回来的,抽陀螺挺好玩儿!”小雅说着,起身走到茶几前面,甩了高跟鞋,用粗壮的脚趾把地上那乱七八糟的玩偶踢到一边。
“嗖”地一下,那陀螺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飞速旋转。
谭振起身蹲在一旁,看一个金刚芭比挥舞皮鞭抽陀螺,这画面在他之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是想都不敢想的。
他在做什么?
谭振的脑子跟随着一下下打在陀螺身上的皮鞭而疼痛。
这些年,他总在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儿,应付着不喜欢的人,还要装作一切逆来顺受,是为什么?
他蹲着蹲着,转而变成两臂包着膝头的姿势,等腿麻了,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雅玩儿的不亦乐乎,不光高跟鞋飞了,身上原本紧绷的短装也脱了甩在一边。
谭振就那么看着一坨旋转的肥肉和一只孤零零的陀螺,突然就不想继续呆下去了。
他起身,拍了拍小雅的肩膀,说:“好好玩儿吧,哥哥先回去了。”
“这就走了?”小雅连忙用脚把陀螺踩停,拉住谭振,“咱们还没退毛呢!”
“抹在身上耐心等待十分钟,然后冲个澡把它洗掉就好。我突然有点儿不舒服。”谭振说完,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掉。
还没有完全从那幢老旧的居民楼里出来,谭振就拨通了苏朗的电话。
他想问问,那个透明的实验,还要不要继续。
电话那头,嘈杂喧闹。
苏朗俨然是被一群男男女女和迷幻的电子乐包围。
谭振听不太清楚苏朗的声音,倒是能听到他身边女人因为过于兴奋而发出的尖叫。
“你说什么?”苏朗开口了,保持着他往日的语调,一副禁欲的假象。
“我问你,现在要不要我过来?”谭振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把话机靠近了唇边。
“过来干嘛?我这里人已经够多了。”苏朗的声音里突然多了些醉意和戏虐。
他说完,掐了一把面前女人的屁股,又把一沓钞票塞进旁边男孩的衣领,起身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呆着。
“没啦,我就是……随便问问。”谭振突然觉得胸口很憋气,那欢闹的一夜本来是属于自己的啊。
可是,他又是谁。
他笑着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又听苏朗在电话里说:“明晚七点,准时来找我。坐我今天带你坐过的那部电梯,私家花园的密码是1919。”
没等谭振再说些什么,电话已经被苏朗无情地挂断。
谭振盯着手机频幕发呆,满脑子都是他记忆中苏朗滑腻柔软的肌肤和一些戴着面具的妖冶鬼魅厮缠纠结的画面。
第7章
收了电话,谭振没心思继续混迹在这绚烂的霓虹里,招手打了辆车准备去邓小仙儿那借宿一宿。
这个城市虽大,但关键时刻能指望得上的朋友,却只有小仙那么一个。
民宿屋里,小仙正捧着一堆鹅毛往床铺上撒,第二天定了屋子的客人,点名要这种效果的装饰。
似真似幻,朦朦胧胧。
邓小仙推开谭振,反手把卧室的门拉上,问:“你怎么来了?”
谭振一屁股沉进沙发里,坏笑着说:“这就已经开始营业啦?不错不错。”
“问你话呢,这大晚上的,怎么不回自己家,或者找床伴儿,跑我这里做什么?”邓小仙也坐进沙发,坏笑着看谭振。
谭振笑而不语。
“又没钱交房租,被房东改了密码锁?”邓小仙早已猜出,捏着拳头就忘谭振身上捶,“你说你,一天到晚把钱挂在嘴上,怎么连个房租都交不起!你到底把钱花去哪儿了?”
谭振捏着邓小仙的拳头,一个劲儿示好:“哎,都花去了该花的地方……本来准备今天来你这蹭一宿的,现在看来,床是睡不了了。”
邓小仙没好气,起身从壁橱里抱出一床被褥铺在地上,丢了一条毛巾被给谭振:“认识你算我倒了八辈子霉。”
“好小仙儿。”
谭振抖开毛巾被丢在一边,看小仙儿已经躺在地上的铺里准备睡,便说:“其实你也没必要刻意留下来陪我。我知道你和我那个狠心的房东不同,门上的密码锁是永远不会换的。”
“行了吧,别得瑟,”邓小仙在地铺上滚了半圈,用毛巾被把自己裹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茧子,“我也不是要专门留下来陪你,就是有时候会突然觉得很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
谭振听邓小仙话音有变,心里“咯噔”一下,开口就问:“是不是叔叔的身体又……”
邓小仙转了个身,沉默片刻才吐出一句:“找到肾|源了。”
“操!”谭振听闻,猛地从沙发上弹起,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好事儿啊!”
邓小仙在地上蠕动,片刻之后突然大哭出声:“阿振,你觉得我是不是一个特别垃圾的人?”
谭振没有从邓小仙的话音里听出与自己一样的兴奋,有点疑惑,便起身走过去看躺在地铺里的人。
“怎么了?”谭振问。
邓小仙又滚了半圈爬起来,从大茧子里面伸出一只手臂擦了擦眼睛,说:“你告诉我,我就是一个人渣吧?”
谭振歪身子和邓小仙一起席地而坐,突然就明白了些什么。
他猜想,小仙是根本就不想听到“有□□”这个词。
即便是至亲至爱的人,用身体和精神拖累对方,时间久了,只能被人当为累赘和捆绑身心的枷锁。
“我他妈就是一个混蛋!”邓小仙捏拳头砸自己的脑袋,“今天她打电话告诉我的时候,我居然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阿振,我从小没见过我妈,和老爸相依为命着长大。你知道吗,因为他是个盲人,我就要比别人多受到一些歧视,因为他行动不便,我就不得不放弃学业整日守在他的身边。因为他,我到现在也没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
“我真是受够了这样的生活!”
谭振的心脏骤缩,果然和他预感到的一模一样。
他还记得来A市的那个下午,城市刚经历过一场暴雨,火车站附近又在修路,到处都是泥泞。
谭振揣着从家里带出来的八百块钱,和录取通知书,看着这样一个与自己想象中有巨大差别的城市,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迷茫。
邓小仙儿就是在那个时刻,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
“帅哥,住店吗?一晚上二十!”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的邓小仙已经染了这标志性的一头黄毛,笑得灿烂仿佛自带阳光,好似永远无忧无虑。
“阿振,你打我吧!”
谭振抬手捏住邓小仙的手臂,把对方拉进自己怀里。
虽然从来没有把自己在老家的事情向邓小仙吐露过分毫,但小仙儿的这份痛,他完全能够明白。
因为,他也有一个拖累人的家。
那个家也让他抓狂,曾经,他也像小仙似的,暗地里祈求他那个低贱不自爱的老妈永远不要出现。无论是死在大街上还是别人的床上,只要别再出现,就好。
他紧紧地抱着邓小仙的肩膀,拿额角蹭着对方的脑袋,就像是哄小孩子似的在嘴里喃喃地说:“不是,你不渣,也不垃圾,你是我最好的小仙儿。”
安抚过邓小仙后,谭振躺在冰冷的皮沙发里,脑袋格外清晰。
看着屋子里的吊灯,隐隐约约中能感受到空调风吹动上面的装饰轻轻晃动。
谭振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这房子是三个月前,小仙拿自己的毕生积蓄付的首付。自打他两第一次吃同一碗泡面的那一天起,谭振就知道小仙有一个开情趣民宿店的梦想。
谭振曾经开玩笑说,你可以租房子,多租几套,多搞几个主题。
邓小仙却强硬着说,不,一定得要自己买的房子,心里踏实。
都是钱吧!谭振看明白这一切,再扭过头去看早已酣睡的邓小仙,胸口堵得慌。
邓叔做手术肯定会花费一大笔钱,术后的保养又是一大笔。
天价的医疗,凭邓小仙一个卖避孕套起家的,情趣民宿才开了一周,还有一屁股房贷的小子,恐怕这一下又要回到很多年前,啃泡面度日的那个时候了。
谭振脑袋轰鸣。
生活很难,他知道,人性那丑陋的一面也常常叫人惧怕,可越是这样,越是想叫人挣扎。不经历,怎么能知道破茧成蝶之后的那一下爽快!
再次环视这屋子,谭振突然就有了主意。
翌日傍晚,谭振出发,准备去赴苏朗的约。
虽然他是一个自认为道德底线低浅的人,可偷东西这种事情他是真没经验。
站在海天大酒店的观光电梯旁,看那玻璃外壳上映着的幽兰色亮光,给自己定了定神,终究还是按了那个电梯按钮。
只是利用自己的超能力去帮助别人而已,电视上的英雄都是这样的。
他站在电梯里,按下了最高层,并输入1919的密码,等电梯门合拢上升,他转身看一点点远离视线的地面,和更远处跃入眼帘的都市霓虹,顺了口气,强迫自己微笑。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最顶层。
谭振抬手抹了把脸,跨出电梯抬手准备敲门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股沉静的香甜立刻扑面而来,谭振抬头,顺着眼前光|裸的长腿,随性的家具短裤和连帽卫衣,他看到了苏朗那英俊的面庞。
才一天没见,竟然有点久别重逢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是我?”谭振调出往日那般谄媚的笑。
“这个密码只告诉过你。”苏朗说完,把门推开一些,转身往里走。
第8章
虽然谭振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偷宝石的计划很扯淡,但还是来了。因为一种他也难以言喻的感觉,看着苏朗就觉得这人一本正经,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不做没把握的事。
谭振低着头推上门。
那种香甜似瓜果清香的味道,熟悉了之后便再也闻不到,只是觉得所有的神经都通畅了,很放松很舒适。
谭振还很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立刻如此放松。
他看苏朗光着脚,又看地上铺的全是手工羊毛地毯,便在门口脱了鞋。
“你很多事?”突然苏朗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谭振本能地以为对方在问自己,完全不明所以,咋咋唬唬地回:“昨天被叫回去实属无奈,哈哈哈。”
“我没给你吃饱是吗?偷来的食物有那么美味?”苏朗不理他,面对着窗,继续说。
“饱……”谭振的脸一下子红了,“吃没吃饱”这事儿对于做他们这一行的有点难以界定。
他完全不明苏朗这话里有话的架势是什么意思,只好迈着小步一点点地靠近。
等他站到苏朗身边,顺着对方肩头往前看,却不料端端和一只黑毛尖嘴的鸟儿对上了眼。
“你……养乌鸦!”
谭振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苏朗根本就没有对自己说话,只是在责备这只小家伙呢。
于是,憨笑起来,顿时没了压力。
“什么乌鸦,你有见过黄嘴巴的乌鸦吗?”苏朗又夹了一条大炮虫放在那小家伙的面前,盯着被鸟儿一点点叼走,才转过身对谭振说。
谭振这才看个明白,原来那家伙不光嘴巴是明黄色,脖颈上也有两缕明黄色的羽毛。
“鹩哥你没见过?”苏朗俯下身子,又从身边矮桌上的果盘里取来一只苹果,用水果刀去掉把和头,一切两半,一半放在鹩哥面前,一半给了谭振。
谭振目光盯着苏朗白皙纤长的手指看了一会儿,才接过苹果,笑着说:“谢谢。”
他疑惑,两人已经见过不止一面,连床都上过了,他竟然今天才看到苏朗右手的小鱼际处有一条长约三厘米,带着明显针缝过的痕迹,像一条不那么美观的蜈蚣。
“这个疤是小时候贪玩弄的,”苏朗注意到谭振的目光,便开始解释,“小时候没这么大,长大了这疤居然也扩大了。”
“哦,呵呵,”谭振啃了一口苹果,傻笑,“男孩嘛,谁还没有个贪玩的时候呢,我也是从小到大一身疤。我这小腿上还有一条十来厘米的伤疤呢,比你这个还惨,是小时候跟我爸去钓鱼的时候,不小心摔河里被石头划的,还有这……”
“呵……”看谭振这么快就接上话头,还说得眉飞色舞,苏朗突然矢口笑出了声,在他这个金丝雀般的生活里,这样的笑容着实少有。
“原来你住这里啊?我总听人说这里的顶层花园美轮美奂,还以为是个专门搞聚会的地方呢。”谭振历数完身上的伤疤,连半个苹果核一起吃完,接过苏朗递过来的纸巾擦擦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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