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抬爪子握住谭振的指头,被对方带到空中:“那枚戒指也保住了。”
“噗……”谭振又掉一颗泪,笑声却是突然发自内心的那种,“对啊,多好啊,我没有了那个叫妈妈的人,却保住了我的戒指。”
说到这里,谭振想把自己在Q城的最后一点牵挂也一并了结,他起身把大鸟放在桌上,提起外套,用袖口沾了沾眼角,出门了。
再次回到那条曾经熟悉的小路,站在曾经寄宿过三年的小吃店门口,认真地把已经换掉的招牌默读了几遍,像是在举行一个小小的仪式。
然后,快步走向那个曾经被他称为家的地方。
在狭□□仄,充满猫尿腥臊的昏暗楼道里,他为自己这一份迟来的勇气而气血膨胀,他已经长大,不再像初三那年似的,需要在垃圾桶里找一根木棍来提升勇气。
到了那个常年不锁的房门口,他片刻迟疑都不留,一脚踹开门。
屋子里,集中供暖的热气和烟酒、恶臭同时扑面而来,谭振听着刺耳的麻将牌声,想都没想,径直走了过去,一把掀起麻将机。
两室一厅的屋子,客厅两张麻将桌,其中一间卧室还有一张。
没有多少功夫,在人们的惊呼怒骂中,谭振已经扫翻了一切。
这是这十多年里他最想干的事情,比他对钱的渴望还要强烈,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他想像个英雄似的出场,用一身正气掀翻这里的一切,让那些花花绿绿的麻将牌和骰子滚落一地,让那些眼睛出血的赌徒疯怒、叫嚣。
他想和这里见到的每一个人撕扯扭打。是他们,这里的每一个人,毁了他的家,毁了他和他的妈妈。
谭振瞬间就被自己折腾出一身汗来,额前的碎发湿答答地贴在额头上,眼睛猩红且充满戾气。
“滚!”他大叫一声,曾经因为万芳沉迷这样的生活,所以他只能选择保持这里的一切,如今,万芳不在了,他不能再让自己心目里的家继续被一群不相识的陌生赌徒糟蹋。
“快收拾你们的东西滚!三分钟之内,消失!”谭振继续大吼,赤红的目光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吊在麻将桌上的灯罩摇摇摆摆,每一个人身后都拉出一条宛如鬼魅的影子。
人群中吵吵嚷嚷,不多会儿眼尖的人认出了谭振,首耳相传,没闹起来,也就纷纷提着水杯子走了。
人群散尽,摇曳的灯罩下,就剩谭振和乔四两人。
谭振斜眼看乔四,就这么一个歪瓜裂枣,论相貌比不上谭国富的十分之一,论人品更是比不上千万分之一,他特别急切的想知道万芳究竟是看上他哪一点了。
乔四两手抱臂,以同样轻蔑的眼睛看谭振,嘴巴一歪吐掉嘴里的烟头,说:“来报丧的?”
谭振上下把乔四看了个遍,最后也没弄明白万芳作践自己的点在哪里,苦笑着摇头:“你真他妈是个畜生!”
“呵呵,”谭国富笑,“对付一个背信弃义的女人,我仅有的那点儿人性早没了。”
谭振点头,抽了把椅子坐了,由于之前过于激动,此刻还有汗珠不断顺着脖颈滑落胸口紧贴T恤,这让他有点不舒服。
“她愚蠢、无知、清高还眼瞎,这些我都知道,不过,她死的时候你不在,你在我心目中唯一的一点点地位也被你自己给弄没了,”谭振说着抬手把摇曳的灯罩扶稳,露出一个连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凶险表情,“不过,她已经死了,这一切都完了,收拾好你的破烂,滚!这是我家。”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晚安!
第97章
乔四唇边泛上一抹肆虐的笑意,松开环抱在胸前的手臂,走上前,一手叉腰,一手撑在谭振身旁的麻将桌上,说:“她临死的时候,是不是忘了告诉你,这屋子,她早就转到我的名下了,作为当初跟了那个死鬼谭国富,抛弃我的补偿。”
谭振真是没想到,人不要脸的时候竟然真的可以到如此地步,他缓缓起身,比对面的胖子高出一个多头,气势立刻将对方逼退了两步:“那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那种背信弃义的女人最擅长的是什么?”
乔四眼里闪现一丝狐疑,不过转而就烟消云散,抬手拍了拍谭振的肩膀:“看来你没有弄明白,小子,我是说,这屋子和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了!说不好听点,我早就盼着她死呢,整天在我身边哭丧个脸,这疼那疼的,简直就是丧门星。”
谭振强忍着乔四对亡者的无礼,用力把对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臂推开,径直走向曾经属于自己的那间卧室。
直到这时,谭振才觉得万芳是多么聪明的女人,她选择呆在这样一个废物身边,也许只是因为孤独和寂寞,想要求得一份与世隔绝的安宁罢了。
前一夜,谭振告别前,万芳用尽全力捏住他的手。
那会儿,她已经被胃痛折磨得鼻歪眼斜,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粘腻的仿佛要和病床融为一体。
她说:“阿振,还有最后……最后一句话,你听完再走。”
谭振推开曾经住过的屋子,一股难闻的霉味夹杂着方便食品的味道。昏暗的灯光下,他曾经趴着学习的书桌上,玻璃板下面还夹着他初三时候的课程表。
课程表是手抄的,字迹工整稚气。
他苦笑着,食指摩|挲玻璃,回头用轻蔑表情“回敬”乔四。
乔四也看着他,心慌中夹杂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期待。
谭振躬身,拉开小凳,推开写字台。
写字台下面墙皮剥落好些年了,小时候,他一遇到不会做的题,就用脚尖踢这个地方,时间长了,剥落的面积越来越大。
曾经,万芳每每看到有墙灰掉落,总要忍不住抱怨几句,可最后还是默默地把墙灰扫掉。
“阿振,”谭振耳边响起前一夜万芳轻柔地话语,“你把心爱的东西都藏在那个地方了吧?
“那个写字台下……没有墙皮的砖块,有一块是可以抠出来的对不对?
“哈哈哈……”
谭振一想到在生命尽头,万芳忍着剧痛却笑得纯真,眼角不由自主就又热了起来。那一刻,她像全天下所有的妈妈一样,为发现儿子小秘密却不揭穿而洋洋自得。
“你把国富买给你的汽车模型藏在里面了对不对?”
谭振蹲身,顺手从身边杂乱的抽屉里取了把改锥,撬着砖缝的边缘,一点点地把半截砖块给抠了出来。
“这!”眼睁睁看到这一幕,乔四立马奔了过来,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藏东西!
谭振把碎砖块丢到一边,伸手去摸,另外半块砖的空隙里,是他的宝藏。
那是一只坏掉的汽车模型,小时候觉得很大,现在看来,不过一个拳头大小。还有一张谭国富的黑白照片,曾经是作为遗照摆在家里的,初三那次大爆发后,遗照的相框被打碎了,他只抠了照片放在这里。
和这两样东西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大红色的房产证。
房产证的边角已经磨破,似是转移过不少地方,从中间对折再对折,生硬地被塞在最里面。
“哈哈!”谭振一样样的把汽车模型和谭国富的遗照揣进大衣口袋,拿着折得不成形的房产证在乔四面前晃了晃,“你一直找的东西在这呢,你以为,她死了你就真的可以得到一切是吗?告诉你,她没有那么傻,这是她和谭国富白手起家买的房,每一块地砖都见证着她那些年的笑脸,她怎么会把这个留给你?”
谭振疯了一样,拿房产证已经不再坚硬的棱角往乔四胸口戳去:“一个靠压榨女人和她养子过活的废物!”
“呸!我不信!我不信!”乔四推开戳在胸口的红本,罢了才反应过来似的去抢,“他不信这个女人能那么狠心,更不相信对方会这么胆大,居然曾经拿一个假的房产证骗他,这种屈辱,他不认,坚决不认。
谭振洋洋得意,打开房产证的第一页,那上面赫然写着——他谭振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我什么都没有,孤独地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死去,身边没有任何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这怪不了别人,只怪我的命不好。阿振,我这辈子欠你太多,太多,那个砖块后面是我能给你的,唯一的东西……”
谭振再一次默读自己的名字,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他捏紧拳头,奋力对乔四吼出最后一个字:“滚!”
……
来Q城之前,他无法估计这次行程的长短,直觉告诉他会很漫长。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在短短三天两夜,他就处理好了一切。
送走了那个他曾经深爱的、叫着“妈妈”的女人,拿回原本属于三口之家的房门钥匙,捣毁了小区里彻夜不息的麻将馆,还偷偷破坏了苏朗计划给他的惊喜。
他把自己的行李和苏朗的强行塞进一只箱子里,一手托着鸟笼,一手拉着箱子,回A城。
站在火车站他再看一眼这个与自己的命运多次纠缠在一起的城市,灰蒙蒙的天、飘着雪、很冷。他合上眼,真怀疑明媚的阳光穿过高大红豆杉的缝隙,照耀在他和小哥哥脸上的童年,是不是真发生在这个寒冷的地方。
再次回到A城,谭振一身疲惫,他一路上不停地拨打苏朗的电话号码。
一遍又一遍,执着到手机没电,可就是无人应答。
他有好多话想要对苏朗说,这几天是怎么一件件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妥当,他有悲伤也有欣喜,他急于把藏在心底里的东西向苏朗倾吐个痛快。可是,那个人,你到底在哪!
……
入夜,谭振疲惫地躺在床上,小雅在厨房嗑着一碗冷掉的白水煮面条。
房门突然毫无征兆地响起。
谭振赤着脚从床上蹦下来,不容思考,本能地就以为敲门的会是苏朗。
他简直就要崩溃,拉开门,闭着眼睛就扑进了对方的怀里,几乎是带着哭腔说:“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振……哥……”
谭振听到这个声音,再闻闻对方的气味,才发现,原来是自己过于心急认错人了。
“我听说了,过来看看。”余星推开门,揉揉鼻子,不忍看到谭振那副模样,快速闪身进了门。
“哦,”谭振站在门口,眨眼,好让路过的微风尽快吹干自己的眼睛,才跑回卧室穿拖鞋,“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98章
小城市,所有的消息都跑得很快。
万芳去世的消息,以及谭振把乔四赶出门的消息,没用多长时间就传到了余星爷爷的耳朵里。
这么多年,万芳总是过意不去,虽然明知余星爷爷对他们一家怀恨在心,但每到过年过节,还是会厚着脸皮主动去看望那个孤零零的老头。
时间长了,无儿无女的老爷子,每到冬雪飘零,就对万芳的到访产生期待。突然听到那个人死了,他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
爷孙两互报平安的电话里,老人家无心提起肇事司机未亡人去世的消息,余星就这么知道了谭振现在的处境。
于是谭振前脚进门,余星后脚就来了。
“节哀!”余星在小茶几对面的木凳上坐了许久,才挤出了这么一句。
谭振微微抬头,布满血丝缺乏睡眠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余星。他知道,这个小弟心地善良,这个时候上门绝对不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可就是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不顺。
“那你早点休息吧,我先走了。”余星看谭振不愿多聊,说着就要起身,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那个笑眯眯,总是乐观豁达的振哥可能要消失很久。
“星,”谭振再次开口,突然发觉自己的嗓音粗糙如砂纸一般,“问你个事儿?”
余星停下,喉结滚动,像是咽下了什么东西,才又慢慢张开嘴巴:“什么?”
“苏朗……不,苏俊良那边有消息了吗?”谭振问。
“这……”余星回身,重新坐下,两手肘撑在膝盖上,仔细打量着萎靡不振的谭振说,“忘了他不行吗?”
谭振鼻子猛然吸气,侧身从兜里掏出那枚淡蓝色戒面的海蓝宝戒指,慢慢放在茶几上,说:“怎么能忘得了……”
从余星在昏迷的时候,听苏朗絮絮叨叨在自己病床边第一次讲起那两人的故事以来,他已经为自己做好了各种心理建设。
他曾经认为,虽然自己是一个坚定的异性恋者,可并不能否定这世界上会有另外一种形式的爱情存在,尤其是在他喜欢的振哥身上。
如果,他喜欢,那就随他去吧,只要苏朗和谭振在一起,他们开心快乐,就好。
可是通过这几个月的调查,他发现,苏家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不光是少茂速停和Q城福利院那种可耻的地下医院,更有着多项不可见人的业务线。
苏朗身为苏家的长子,独善其身,余星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他现在只觉得自己的振哥过于单纯,爱上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真面目的怪物,步入了歧途,且怎么都拉不回来。
“振哥,”余星强迫自己耐心一些,“以前,你没有告诉我肇事司机就是你爸爸的事儿,我不怪你。这些天,我想明白了,那是他的过错,我不应该迁怒到你的身上。以前我不懂事,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现在,咱们还跟以前那样,我是你的弟弟,你是我的哥哥,还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但是,苏朗和苏家的一切,咱们就不谈了吧。”
“星!”谭振苦笑一下,“你怕苏朗和他的父亲一起干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然后把我也牵扯到里面?哈哈,苏朗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他不是什么品行高尚的人,纨绔爱玩的那一套,看似突破道德底线的把戏,他都沾过手。可是,他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坏。
“你还不知道吧,我和他并不是今年夏天才认识的。我们大概在两三岁或者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那时候起,我们就已经非常要好,好到看透彼此。
“这一段时间,我一直跟他在一起,从你出事之前,到少茂速停事发,再到我昏迷苏醒,以及这一次的Q城福利院,我一直跟他在一起,如果他知道些什么或者说参与了些什么的话,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50/57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