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欢迎。”男士朝他挥手,然后问女士:“准备好了吗?”
女士大笑一声,搂着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只缺你说走了——”
男士另一只手伸到女士膝弯处,当着付罗迦的面把她抱了起来。付罗迦看着他们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然后像一叶小舟一样轻巧地漂远了——
女士在大门关上前还给了他一个飞吻。“下次见!”
他久久不能回神。
“他们就是这样的……像风一样,刮完就走了。你介意吗?”许之枔进了客厅。
“怎么会介意……”他慌忙解释,“他们很好。”
的确像风,来自异国热带雨林的那种——刮过后他原有的情绪都移了个身位格,复原回去后味道却怎么也不对了。再有许之枔朝他一笑,他把自己为什么要来也忘得干干净净。
许之枔问他是不是又难受,他摇头说没有。其实他听了这句才开始真正难受。
“我没有……”但是他以前总是在难受的时候才去找许之枔,这是事实。
你哪天要走的话,走之前一定要跟我说一声。他想这么说。我很害怕。
“你不讨厌他们两个就好,”许之枔突然站起来,“我很早以前就想给你看他们的照片了。”
他从卧室里抱出一本厚重的牛皮相册摊到茶几上,飞速翻过几十页。
付罗迦自然什么也看不清。许之枔终于在某一页停了下来,好像从一开始就只想让他看到这个一样。
照片有多老看不出来,背景很熟悉,一个破旧的佛堂里摆着一座颜色失真的佛像,香炉里有三线细香。一男一女背对镜头盘坐在蒲团上,女士纤细窈窕,男士肩宽背直。
许之枔眼睛很亮,“很巧是不是?那里真的很灵啊,他们到现在还没分开。”
“前几天我在这里坐着的时候……”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妈妈坐着的那个蒲团,“我就在想——”
“你当时在想什么?”许之枔话锋一转。
“……”想那几只猫。说起来还真的找到了。
“我在想你。”许之枔说。
付罗迦忽然想抱他亲他,但又不太想打断许之枔的凝视。
“你说我有很多‘朋友’……是你自己忘记了,”许之枔凑近,“几年前我也这么问你。你说不需要他们做朋友,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
“——这是错的吗?”
第90章 第 90 章
这当然不对,这不是良性的情感。付罗迦本想就这一点辩解,思维却被“几年前”这个时间节点拉远了。他的确不太记得小学的事,但对自己那时候的言行模式有稀薄的概念。
过道,走廊,教室角落,操场,校门……
以及小孩子们。
他站在其中,他的角色是——
“……我还对你说过什么?”许之枔对以前这些事的态度忽热情忽疏离,他更是很难有探究的欲望——可能是某种保护机制在发挥作用,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有琢磨过。
“你是被我影响的吗,”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抗拒,但他还是必须要继续下去。“以前……”
以前我伤害过你吗?
“你很好,”可是许之枔只是这么说。“以前我就喜欢你了。”
……
爸爸向叶老师强调过,希望付罗迦在高三这一年“跟本班的优秀同学有更多往来,打开心扉,收获真挚情谊”,顺便提了宿舍安排情况,无意间说起与“外班的舍友”作息时差的问题。
叶老师在得知这个“外班的舍友”是谁后对这番谈话的内蕴顿时心领神会,许之枔主动搬走后找到了另外一个着力点:“本班”的优秀同学。
她点着名次表往下一数,从讲台抬起头:“鲁迪,你搬到第四排那个空位置去坐。”
“你,”她又垂眼看在讲台边坐了挺久的周临涯,“是还要继续坐这儿还是怎么?我看你这么多天清净倒是清净了,名次也没见长啊。”
周临涯把手里的笔一摔,一推椅子站起来。
“你放尊重点。”
鲁迪显然也不乐意,周临涯抱着书本站到他跟前了他也没动弹,等叶老师面露疑惑他才瓮声瓮气反对:“我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不跟我不喜欢的人做同桌。”
“我是按成绩排的。你这次考的不错,你不去就让排你下边的去。”叶老师不耐烦了。“取长补短的道理你知不知道?这是给你机会。”
鲁迪没说话了。周临涯把书本一丢:“磨叽个屁啊,快点搬!!”
付罗迦沉默地看着他在自己旁边收拾安顿好。鲁迪的书本太多了,不少直接堆在课桌上,这让付罗迦左右两边的视野十分不平衡,有一种异物侵入的不适感。
鲁迪也全程没跟他交流,拿出本资料,手里也不捏笔,干看着。
唐诚来敲他椅背,他头也不回简短回应:“问题找鲁迪。”
旁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哼”,气氛微不可查地松弛了半分。
许之枔在文科那边的排名不是没有引起关注,他多次被无意或者恶意地问到这件事,因此鲁迪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倒没让人多吃惊:“许之枔作弊了吧,有没有你协助啊,你们这么如胶似漆的——”
他不咸不淡:“月考的监控录像还没被覆盖。——你在506考,是不是?”
他本来不是那么肯定鲁迪的成绩有虚假成分,鲁迪的反应却坐实了这一点。
“是不是……”原本苍白的脸渐渐爬满红潮,“你们同性恋都这么贱?”
总之无论如何是没法“打开心扉,收获真挚情谊”。
某晚跑步跑到半途时突然下起大雨,他拉着许之枔避到一棵巨大的香樟树的树荫里,等雨势过去。黑咪不一会儿就口里叼着牵引绳从自己灌木丛里钻了出来,偎到许之枔脚边。
他能感受到黑咪皮毛上湿热的潮气和许之枔的体温。除了这场雨,一切都能被触碰,于是雨渐渐成了一个虚妄的背景。
他们一时都没说话,许之枔的食指缓慢地在他掌心拨划着,像是在画一个没什么含义的符号。
黑暗把雨水染透后就停了下来,没再向他们前进一步。
许之枔指尖一点,示意已经收尾。他眨眨眼,看见许之枔的嘴角弯了起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张口:
“那个时候我们……”
“一年以后你想去哪儿?”
他一愣。
“你想过吗?”许之枔声音很轻。
他原本想说的是过去——或者现在也可以。将来……
“我想和你去同一个地方。”
“……你可以去你更想去的地方。”
黑咪仰起头,站起身绕着他们转了一圈,边看边甩尾巴。
许之枔衔着他下唇一小块皮肉不肯放开,又咬又吸。付罗迦觉得疼,不知不觉带着他后退到树荫外。
雨停了。
“周末来我家,给我补数学。”
这个指令一下达付罗迦的心境陡然发生了巨大变化。他一边努力解释“我的数学水平你知道的”,一边又把高中三年所有的教材——文科跟他们学的还有点不一样——翻了出来对着目录开始列复习提纲。
他其实并不知道数学该怎么学更好,这个方法都是初中数学老师让他们准备中考的时候提的,他因为懒从来没用过。
以前写了就被扔到一边的卷子也被他找了回来,选了分最低的几张在空白处密密麻麻列满知识点易错点,夹到写提纲的本子里。
写完后他盯着自己的字,结构松垮笔画飘忽,跟许之枔的字比差得远,又开始思考要不要换成打印稿。
之后有节体育课,他到校门的时候车已经在那儿了。爸爸摇下一点车窗把药递出来,没等他说话又把车窗升上去。
药袋一打开就有一股橘子香气散出来,药还是原来的那几种品类,多了一盒汽水糖。
一看便知是林果然的喜好。
回教室却发现原来摆在桌子上的本子不见了。
教室里除了他有三个人,鲁迪、孙奇亚和一个女生。鲁迪趴在桌子上睡觉,孙奇亚低头玩手机,女生在剪指甲。
“看完了吗?”他走到孙奇亚近前,“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孙奇亚睨他一眼,“神经病啊,我看你什么了?”
他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攥住孙奇亚椅背,一个用力连着人把椅子拖开,弯腰在桌膛里一摸。
本子就在最上面。
“你他妈——”
他已经转身了。
孙奇亚又换了种口气:“你做文科数学的笔记干什么,又是为了某人?”
剪指甲的声音停了。鲁迪用手撑着脑袋看了过来。
付罗迦还是没理他。
“我有他跟那些变态在一起厮混的证据,只要我把照片发出去——”
“你可以看看谁会先从这里消失。”付罗迦说。
这当然不是说说而已。调监控这种手段能让很多事变得简单。跟叶老师说明了“妈妈买的钢笔不见了”的情况后,他找到了前天晚上关灯以后的教室录像。
探头有夜视功能,人体与环境相比颜色更亮一些。画面中的两片白色阴影很快聚拢、相互覆盖交缠,他操作鼠标飞快截屏。
“找到了吗?”
“……没有。”
“哎……没事啊,你妈妈好起来了还会给你买。”
电脑桌面的文件夹里多出来的图像应该会在下周发挥作用。
周六的晚餐刘杉桐也在场,尽管许之枔并不很情愿。付罗迦在门口接过外卖,拍拍黑咪的头让她把外卖大叔的裤脚松开。
刘杉桐搬来椅子挨着他坐下,把一份甜品端到他面前。
“这是给许……”
“别管他,你吃。”
他挖了一小勺意思着尝了一口,还是把东西推给了许之枔。许之枔朝刘杉桐翻了个白眼。
“幼稚。他小时候还更过分,”刘杉桐说,“你可能不知道,他六年级毕业那会儿你不是走了吗,他难过成啥样了啊——我还得编故事哄他,每天跟他打两次招呼,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第二次叫你的名字,他也要回答我两遍,照着你的样子学。幼稚鬼。”
“你别说了——”许之枔似乎真生气了。
“学我?”他愣住。
“他把你当小偶像呢——你居然敢踢我!”
给许之枔讲数学比他想象的轻松许多。许之枔理解能力很好,拿着提纲自己看了一遍,勾出了几个重点章节。
“概率统计这个……我也讲不太明白。”付罗迦把准备好的题目递给他,“你先试着做做吧。”
许之枔跟他习惯不一样,草稿纸很少用,阅读速度飞快,看一会儿题目就直接在答题的地方慢吞吞开始写,字迹工整漂亮。最后出来的卷面往往相当好看——虽然不一定是对的。
他做起题就会很专注,像是在研磨某种谷物一样。不像付罗迦,看着人做题也能走神。
“今晚在这儿睡吗?”许之枔忽然问。
他点头。
第91章 第 91 章
许之枔面朝那张试卷一笑,放下笔轻轻呼了口气。
“做出来了?”付罗迦低头去看。
“下面的不会了。”许之枔高高兴兴回答。“你教我。”
“……”
他抿抿嘴,拿过草稿纸接着许之枔停下的地方往后算。许之枔默不作声,目光追着纸上的笔尖,偶尔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表示明了的“嗯”。
有时为了看清某个小标号许之枔还会挪得更近。
台灯的光线一暗,颈侧一道呼吸落下。
他的心算能力顿时直线下降,个位数的加减开始列竖式,排版也跟着投在纸上的影子一起歪斜。
“还是看看参考答案吧……”他选择放弃。
做数学题——尤其是难度处于会做的边缘的数学题非常耗脑筋。付罗迦在处理了自己原先的几道错题后双眼酸疼,摘下眼镜按了按内眼角。
他忽然听到一道怪异的声响,然后房间里所有的灯同时熄灭了。
“……停电了?”
空调的指示灯也不亮了。许之枔站起身,走到窗户前探身往外看。“嗯。对面整栋楼都黑了,可能是小区变电室出什么问题了。”
日光灯管还留有一抹荧绿,一块手机屏亮起。
“十一点了。你困了吗?”
“还好。”他又揉了揉眼。
“刘杉桐那边有防风灯和电筒,我去找找。”
“阳台好像有声音。”
“黑咪又在踩那些花盆……”许之枔打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他把桌面上的东西收了收,没能找到许之枔那支笔的笔帽——或许根本就没有。
许之枔拿来了两只手电,亮倒是亮,只是照到的地方面积实在有限。据说能防水,他把其中一只放在淋浴间的置物架上。
许之枔洗了很久,他拿着另一只手电去阳台转了一圈,头发都快自然干透了。光柱无意间扫过卧室窗户时他发现窗帘被拉上了,就从客厅那头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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