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黎津也知道了。
郑禾恩喉结动了动,忽然一股怒火冲上头顶,让他的眼眶都有些发热。他听见自己嗓音卑劣,毫不留情,“他不能怀孕了。”
黎津一瞬间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什么?”
“钟凉,omega,不能怀孕。”郑禾恩一字一句的吐出埋藏许久的秘密,竟有种快意,疏解紧张的情绪。他加快语速,“对,我之前来乔伊博士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的档案。你,念念不忘的那个omega,现在只是个信息素的壳子!”他控制不住的吼出声。
黎津惊愕的退了半步,而后极为痛苦的按住心口,一把打开门冲了出去。
“黎津!”郑禾恩反应不及,黎津已经沿着走廊跑远。他再跟上去,路过1206门口,发现钟凉就站在那里,定定的凝望着走廊尽头。
郑禾恩脚步不停,却回头,带着怒意朝他挑衅的勾了勾嘴角。
...
一路追到一楼长廊,郑禾恩上气不接下气,喊着黎津。
黎津终于停在原地。
郑禾恩冲到黎津面前,按住他的肩膀,逼视他的眼睛,“黎津,你看看我,看看我好吗?我并不比他差。现在他和我没有区别...不就是信息素么...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一定做出纯度很高的信息素...”他并不后悔刚刚说的话。
黎津有些厌烦的挥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他第一次发现,他抵挡不住郑禾恩这样的穷追猛打。
或许从前,他也是这样的,一腔热血的去不舍追逐,留下一身伤痕。到现在,对人对己,都只觉得倦怠失措。
“我承认,我做错过很多事,但是我对你是真心的!黎津,你都看不到吗?”郑禾恩快步跟在他身后,声音带着悲愤和疼痛。“我抛下国内的研究所,跟你到t国,衣食起居照顾你,只有我能照顾你...你想想你现在不是明达的总裁,没有工作,研究所的分红是目前唯一的收入,而研究所的创收也是我一手成就的...好,就算你去投稿摄影,但是稿费才多少,你在疗养院住一天要多少钱...”
郑禾恩知道自己是山穷水尽了,才会把这些事拿出来说。他的付出,不是为了得到黎津任何物质上的回报,只是希望黎津回头看一眼,就一眼都不行吗?
黎津真的好残忍。
郑禾恩一路絮絮叨叨,湿润的眼眶被风吹干。两人不知不觉到了园子的东北角的树下,医院最边缘,钟凉弹吉他的地方。
黎津这才舍得回头。他抿着唇,做足思想准备,慢慢靠近抽噎着喘气,却不肯掉下一滴泪的郑禾恩,用手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的端详着他。
“禾恩...”
黎津的叹息还未出口,郑禾恩双手攀上他的双肩,微微踮起脚,想要凑到他的唇边。
黎津垂下视线,侧过脸,避开了。
那个吻,就无声无息落在黎津的脸颊上,干净温软,却不是他想要的。
郑禾恩保持那个虔诚的姿势,一小会儿后,才缓缓退开。他抬手轻抚唇瓣,眼里有无尽的失落和眷恋。
“禾恩,对不起...我刚刚在办公室,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感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郑禾恩忽然很怕听到他说,“只是我不需要。”他紧张的攥紧拳头,心跳也在加快。
“禾恩,我没什么好的。”黎津凝视他的眼睛,“我是残缺不全的alpha,我觉得我的心脏已经不会跳动了,这种感觉你懂吗?有段时间,我很害怕,每天醒过来,手脚都是冰冷的,梦里雷电一直纠缠我...我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疯掉,就像□□一样。我为什么来t国,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我想要醉生梦死的时候,是你拉了我一把,我很感谢你。所以我不能毁了你。你这么优秀,值得更好的人,他会给你遮风挡雨,比我更加温柔体贴,他配得上你。
禾恩,你跟我在一起不会有结果的。我不是树,浇水就可以长大,我是冰,只会让你跟我都冻在一起。
你是自由的,不要为一个不值得的人,束缚手脚。”
黎津一口气说到最后,感觉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说过这么多话。
胸前被撞了一下,郑禾恩突然抱住黎津,身体微微发抖。
黎津知道他很难过。他理解,甚至感同身受,所以才没有做的那么决绝。他不知道这样的方法是否正确。这些无端的情思,他只能斩掉一半,剩下的一半,要留给禾恩自己。
他揽住郑禾恩,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无声的安慰着。
郑禾恩没有表态。
黎津强撑着身体,但没有人安慰他。此时回过味来,他几乎是茫然的睁着眼睛,仍无法相信钟凉的遭遇。
他是舍不得钟凉痛的,却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以什么身份舍不得。光是听到这个消息,已经让他痛苦、难过和自责到无以复加了。
黎津知道钟凉是喜欢小孩子的,他对大勇,对小威都那么温柔。尽管黎津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会有孩子,得知钟凉注射过量抑制剂,再到后来两人标记,他都不是为了和omega能有孩子。
他只是义无反顾的爱着。再茫然无措的恨,不知道该恨谁,恨钟凉的不告而别,或者恨自己这幅残缺的身体。
可他现在怀疑了。是不是他曾经的做法,那些阴差阳错,给钟凉带去了很多灾难和苦痛?如果自己没有出现,没有强加给钟凉感情,没有硬要闯入他的生活,他的复仇是不是会更加顺利一些?也不至于被迫的无法怀孕。
黎津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误会,是钟凉一厢情愿的抛弃,自己一厢情愿的付出。
也许,他错的离谱。他应该离得远远的。
直到回办公室做完测试,行尸走肉一般经过12楼的走廊,感觉到熟悉纯正的琥珀味信息素。黎津恍然惊醒,疾步逃离。
☆、第 71 章
“这是第二代试验品。”乔伊向黎津展示手上的产品,半圆的硬质项圈,约两根手指粗,薄薄的扣在黎津的后颈处,“可以说是信息素模拟器吧,原理是提取你身边半米范围的信息素,再转化为你可以感觉到的物质,也就是某种味道。”
戴维帮黎津戴上,并打开开关。
黎津顿觉腺体处一阵酥麻,而后空气变得清新起来,细微的波动都仿佛可以感知。他忽然把目光集中在乔伊身上,“博士,您信息素的味道...是苹果吗?”
乔伊托了托眼镜,“准确来说是青苹果。”
几人脸上都浮现惊喜之色。
戴维又用仪器模拟不同信息素的味道让黎津辨认,发现准确率近55%。
乔伊满意笑道,“今天三喜临门啊。”
黎津眼里难得带上几分暖意,化解了往日的沉寂,嘴角也微微上扬,“哪三喜?”
“首先要恭喜你,二代产品...叫模拟器吧,效果比预期好很多。其次,”乔伊眨眨眼,“今天是情人节。”
黎津微愣,一瞬失神之后,明白他在玩笑,便道,“不好意思啊,打扰您周末和太太约会了。”
乔伊摆摆手表示不介意。
郑禾恩不自然的撇过脸,想把话题带过去,“那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事,隔壁的患者今天出院。哦,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那位。”
黎津有刹那的僵硬,意识出窍。他喉结艰难的动了动,才缓缓道,“这样啊...”
“对。所以我现在要回去给他办出院手续。你记得多和人接触,说不定模拟器的效果会有更好的体现。”乔伊叮嘱道。
黎津答应下来。
乔伊和戴维走后,郑禾恩接到实验室的电话,要去处理一些事务。
“我下午不能陪你了。”郑禾恩轻声道,“晚上等我,一起吃饭吧?”
黎津魂不守舍的朝他点头。
午饭后,黎津来到园区西北角的欧式亭子。
钟凉要离开医院,让黎津心里猝不及防涌上一阵酸楚,仿佛刻在皮肤已久的自残的伤疤,如今消退的踪迹全无,且再也回不来了。他不知道该去怀念伤痛,还是怀念它曾经的存在。
黎津开始明白,自己是有错的,他不能理直气壮的摆出受害者的姿态,去怨恨钟凉的出现和两人的重逢。他曾经的付出和感情让他们都在受着伤害,从身体到灵魂,无一不痛。
同时,他已经没有勇气用爱和激情去填满一个黑洞。他被锉磨掉太多的锋利,一脚一脚的陷下去,不敢再攀登雪峰,只能仰头远远望着峰顶。他甚至无法再说,那是他心里仅存的渺茫的期盼。
他恨上了山长水远,恨上了长途跋涉,更恨自己渺小无力。
疗养院今日格外热闹,行人结伴往来,举止亲密,玫瑰花束闪现其中,一派暖融的情人节氛围。
而亭子下依旧天寒地冻,无人可依。
黎津焦虑的站起来踱步,亭子周围的积雪被他踩踏的一片狼藉,又或是枯坐着,双手抱膝盖,把自己团在一起。
迷茫又心痛着。无法判断是非对错,就好像漂浮在宇宙,失去一切真实感。
黎津第一次觉得自己堕落无能,宛如不被需要的废弃物。
他干脆蹲在老位置,像疯子一样不同寻常的窥视等待着。无法伸手穿过栅栏扒开灌木丛,又不敢站在树后大大方方的看那张钟凉坐过的长椅,只能从低矮的枝桠缝隙里,寻找彼岸露过来的光。
雪色晃眼,仿佛变成很久之前,他们曾并肩躺在树下,春暖花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下的雪地几乎要因黎津散发的热度而融化。他感觉对面脚步在逼近,一步步踩着他的心跳。
咚...咚...
那人停在灌木丛前,和铁栅板半臂的距离,呼吸平静至极,冷冷的声音在空旷中响起,“我要走了。”
黎津知道是对自己说的。他们靠的这么近,就算没有戴着模拟器产品,也能清晰感知。他甚至想用原原本本的感官,去触摸那种孤傲幽香的信息素。
“我知道你在。”钟凉像同普通朋友说话,不远不近,“银杏叶,谢谢。”
黎津猛颤了一下。原来他都知道,一直知道。只是几片微不足道的叶子,也值得他来道谢吗?黎津鼻尖有些发酸,身体不受控制的晃了晃。
“对不起,我不能理解7片叶子有什么含义...所以,再见。”钟凉说的冷静,一丝情感波动也无,似在做最后的告别。
黎津死死的咬住下唇,发不出一点声音,头脑却已经不太清醒。他听见“再见”两个字被放大了无数倍,在耳边盘旋不去。他却像个懦夫,明明一直在心底祈祷钟凉能认真的说一次,可现在自己连直面的气度都没有了吗?
灌木夹缝中那双鞋子又停几秒,调转方向,从容迈开步子。
“等等!”黎津蓦然站起身,动作太快,眼前一阵阵眩晕。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在虚空之中指了指自己颈后的东西,哑声道,“我可以治好的...”
他像是在肯定自己的想法,找到一切苦痛的出口,激动起来,“钟凉,我有希望治好的...”他想,也许应该把错误都归咎于“低敏症”,而不是用尽全力的自己,或者承受了太多的他...
钟凉细细的凝视他,望进他失焦又潮湿的眼里。他不知道黎津指的是什么,但已经无力探究了。
他见那天郑禾恩追着黎津从眼前离开,捕捉到郑禾恩的目光。王皓迪站在身后,带着点嘲讽和无奈道,“这回你该相信我了吧,我亲眼看见他们两个举止亲昵,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们也在这里...”
他没有答应王皓迪的话,还愣愣的站着,期待也许夹在书里那些银杏,会带来什么转机。
王皓迪按了按他的肩膀,“他们现在在一起,好着呢。你别多想了,我去看看出院前还有什么要做的...”
心被撕扯的鲜血淋漓,再一点点缝合。
以至于到了今天,他能坦然告别。
“恭喜你,黎津。”钟凉淡淡道。
黎津使劲睁大眼睛,终于看清眼前之人。他往前走几步,挤在银杏树干之间,额头几乎抵上铁栅栏,也瞬间被冰的清醒。他内心强烈渴望着,想把钟凉收进眼底。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只是颤抖道,“也恭喜你,钟凉。”
钟凉弯了弯唇角,“恭喜郑禾恩得偿所愿了...”
“什...”黎津皱了皱眉,忽然反应过来,下意识道,“没有!”
钟凉轻松的笑了,“再见。”他干脆转身离去。
黎津双手扒着栅栏,张了张嘴,可笑刚刚编尽借口,还是说不出一个字挽留。一直注视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和雪地里留下的一个个脚印。
那身影越来越小,小如一粒尘埃,最后一点信息素也很快消失在空气里。
黎津一眨不眨,把最后一个画面看的仔细分明,希望就此定格停滞,再刻在脑海中。
面前这堵墙,圈着黎津,像个囚笼。
他们一个在海角,一个在天涯。一个不愿回头,一个只能远望。
他们仿佛凝成两块孤独结晶,无法靠近,无法相依。
黎津后悔很多事情。
很久很久,他才从情绪里艰难挣脱。
他缓缓蹲下,从土里拾起一片银杏叶。大概是他寻遍这排树下的雪地,遗留的不完整的一叶。
就地取材的银杏叶,是纯情之情,是永生不变的爱。而剩下的这些,是他破碎的执念。
他不希望钟凉能理解,也许钟凉早就已经把叶子扔了。
他们就这样,不再靠近吧。
...
整个城市,渐渐沉入夜色。
郑禾恩特地回家,洗去实验室的药剂味,换一套墨绿色的休闲西服,又喷上清淡的古龙水,到疗养院接黎津。
黎津带来换洗的衣服不多,在郑禾恩的强烈要求下,穿了一件纯黑的修身毛呢大衣,显得挺拔修长,冷峻面容包裹着沉稳成熟。
郑禾恩微微踮脚,松松的帮他系上从家里带来的深绿色针织围巾,一角绣着品牌独有的格纹。整好围巾,他便拉开距离,而望向黎津的眼神,不自觉有些痴迷。
“这是?”黎津不解的摸了摸围巾,知道价格不菲。
“给你的围巾。”郑禾恩垂下目光,“走吧,我预定了酒店。”
黎津没有多问,径直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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