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小威神秘兮兮的凑近他耳边,“对面有人。”
钟凉眨眨眼,却没如他所料的吓一跳。“对面有人很正常啊,那里是一个疗养院。”
小威瞪大眼睛,“真的吗?可是那个人蹲在那里很久了。周末我本来想找你,你没有来,我就一直在这里等,我看到那个人也一直在等,动都没动。”
钟凉朝着小威刚刚蹲的地方望了一眼,及腰的灌木丛和两米多高的铁栅栏鳞次栉比,其后更有极高的银杏遮挡,看不分明另一边的状况。他无意探究,弯着嘴角,拍了拍琴弦,“好啦,不说这个了。你点歌吧。”
小威以为他不相信自己说的话,气鼓鼓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小跑几步又蹲到了灌木丛下面。
钟凉无奈的喊他几声,都没得到回应。想是刚刚确实有些冷漠了,不应该打击孩子的自尊心。手腕一动,手指一按,便弹了首小威喜欢的《友谊地久天长》。
接近曲终,小威都没回头,反而使劲扒拉开细树干往里钻,往后伸手朝他招了招,用嘶哑的气声道,“哥哥!你快来看!真的有人!”
钟凉怕树枝划伤他,只好匆匆放下吉他,慢慢附身靠近,“怎么...”
一霎那,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搔了一下钟凉的心脏,而后排山倒海向他涌来,把他淹没。
他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
因为上周黎津的频繁出现,蹲在雪地里发呆的那人好像和他形成了什么默契。
黎津原以为自己的靠近会让他觉得不适,总是小心翼翼的把握着距离,尽量不去闯入那人的领域,两人时常就像两块黑色的木桩,互不打扰,跟一旁的银杏融为一体。
没想到今天自己刚一出现,那人就抬起头,极度热情的挥手。
黎津左右看了看,确定那人在招呼自己。
这是黎津第一次见到他的正脸,也是两人第一次对视。他眼里闪着雀跃的光芒,胡子拉碴,牙齿白到发亮,笑容真诚像个孩子。
黎津便顺了他的意,走近一些,端着相机蹲在离他两步的位置。
那人伸手,轻轻扯了黎津的衣服,示意黎津到他前面。黎津好脾气的再次照做,两人就头对头蹲在银杏树下,沉默的注视眼前的一小块空白雪地。
黎津这才发现,这是一个欣赏吉他的绝佳位置。透过银杏的树干,和灌木层叠的缝隙,琴弦的颤动经由地面传入耳中,熟悉的《友谊地久天长》。
那个人弹的有些缠绵,音符当断不断,旋律交织杂糅,倒极符合这里连绵不去的冬日景象。
忽然,灌木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人在说话。吉他声也随之停止。
黎津觉得奇怪,便站起身,又弯腰想拍拍羽绒服下摆的雪渍。
就在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冲破了他颈后贴着的试用产品,被无限度的放大,刺入他的腺体,通达四肢百骸。
他僵硬着,忘记动作,忘记思考,只剩内心沉默喷涌的火山,在灼烧他的肺腑。
他想拔腿狂奔,却被定在原地。
...
冬天的树木好像活了。
钟凉脑海里只剩这么一句话。
他感觉到了久违的,刻进骨髓,融入血液的味道,似枯木逢春。在不远处,近在咫尺,咫尺天涯,一米距离。
他极度缓慢的直起上身,几乎不敢朝铁栅栏的另一边看。可眼睛却无法控制的想去捕捉,想要确认。
根本不需要确认。那种信息素前所未有的浓烈,气味分子击打在他的腺体上,几乎要把他冲垮。他体内微不足道的omega信息素简直溃不成军。
而后,他看到墙后,一张被枯藤分割的支离破碎的脸。
黎津在看他。
黎津的眼神是他陌生的,沉寂的仿佛一潭死水,掀不起一丝波澜。还是那张英俊的面容,但好像贴了一层蜡做的面具,封住每一块肌肉。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钟凉的心细细密密的抽痛着,不知为何提不起一点恨意。
他们沉默的对视,直到两种信息素把周围的空气都翻搅的不得安宁。
原来日夜思念的人,仅仅一墙之隔。风呼啸着穿墙而过,却没有人听见彼此的存在。
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黎津注视钟凉瘦削的面颊,病态的苍白,就好像是有温度的,活生生缠着自己的梦魇。是复杂情绪沉淀而生的泡影,是他日日夜夜走不出的幻境。
“哥哥...你认识他?”
钟凉猛然回神,收回目光,掩去眼角一丝猩红。
黎津狠狠震颤了一下,垂下头发现蹲着的人一脸好奇的仰望自己。
“不。”钟凉揽过小孩的肩膀,转身。
“不...”黎津的嘴形也在说着一样的话。
纵使相逢应不识。
不过如此。
☆、第 68 章
乔伊的腿伤好的差不多了,拄着小拐杖艰难的往疗养院走。身后戴维颇有些胆战心惊,单肩背着小箱子,手在乔伊身后虚扶。
戴维劝过多次,但乔伊不愿意再坐轮椅,固执的一定要来看看黎津。
两人刚进c栋大门,戴维就接到郑禾恩的电话。
“戴维助理吗?你还没到疗养院吧?今天黎津不太舒服,要不...”
“可是...我们已经在电梯里了。今天老师也在。”他看了眼有些担心的乔伊,又对郑禾恩道,“我们上去看情况决定吧?”
“好...”
郑禾恩给两人开门,示意他们自便。独自走到卧室门边,轻轻敲了敲,“黎津,好点了吗?”
门内没有一丝动静。
郑禾恩拧着眉头纠结半晌,还是蹑手蹑脚走进,借着客厅透进的光,缓缓蹲在黎津床边,“乔伊博士来了。”
“我真的不行...”黎津的声音闷闷的从被子里传来,他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口,“对不起,我...我现在做不了测试...”
郑禾恩只好出来,低声对乔伊和戴维解释道,“没有发烧,也没有其他异常。他昨晚没睡好...有点紧张...乔伊博士,您看这种情况...”
“你先别慌。”乔伊道,让他叫安娜医生过来。
安娜匆匆赶到,头发披在肩上,带出一阵清甜的栀子花香。无视乔伊痴迷欣赏的目光,在征得黎津同意后进了卧室,大约半小时,她便和黎津一起出来。
“我和黎先生说好了哦,你们可别欺负他。”安娜半开玩笑道,冲客厅里几人眨眨眼,又一阵风似的飘走了。
黎津在三人炯炯目光的包围下有些不自在,“对不起,我没有调整好。”
“没关系的。”乔伊笑道,“正好刚吃完早饭,消消食。”顺便在这段时间内,悄悄把今天的房间打量一圈。
郑禾恩这才发现他和戴维到目前为止一直站着,愧疚的想去给他们搬椅子。
乔伊抬手止住他的动作,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戴维瞧着黎津的脖颈,发现他没有佩戴一代产品,而腺体处有好多道指甲抓出来的血痕,心下一惊。他给乔伊递一个眼神,乔伊一瘸一拐绕到黎津背后,不动声色的用单手亲自给他贴上测试用的仪器贴片。
“你知道终点恐惧症吗?”
“那是什么?”黎津轻声问。
“每次快要接近终点,就会因为害怕而停下来。害怕马上就要成功的不真实感,害怕轻易得到又会失去,害怕终点之后的未知。”乔伊自顾自道,“说来奇怪,昨天晚上隔壁的那位患者死活不肯吃药。本来都快出院了,硬生生的往后拖。”
黎津“唔”了声,心里依旧为自己刚刚的任性过意不去,便主动接话道,“为什么呢?”
“大概是心里有道坎儿一直迈不过去吧。慢性消耗,变相折磨自己的身体。”乔伊对戴维比了一个手势,让他打开开关。
“他生了什么病?”
“alpha不能体会的病。”
黎津仿佛对微电流无知无觉,心里琢磨着“终点恐惧症”几个字。自己是不是也在害怕?而后出乎乔伊意料的又问了一句,“再病下去,他会怎么样?”
乔伊的手顿了顿,“不管生了什么病,如果没有心去医治,到最后都一样。”
黎津保持沉默。在脑海中把几乎已经肯定的线索串了一遍,最后清晰浮现钟凉的脸。他微微偏头,盯着仪器屏幕上自己闪烁的心跳数值。几秒后,立刻移开。
是了,只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再加一点旁人的帮助,就能把自己重新从头武装到脚,振作起来。他能够做到的。
可一旦想到那个人或者与之相关的事物,心脏就有一种撕裂的麻木的痛。
他试过用尽全力的恨,狠狠唾骂自己犯贱又自作多情,活该像用完的抹布一样被随意丢弃...
但身体的紧张反应准确告诉他,他还会悸动神伤。所有的准备又全线崩溃。
他太累了。一遍遍的驱除脑中的幻象,那却像一团烟雾,很快再次凝聚成形。
黎津在内心的荒原里无尽的奔跑着。
他忘记为何出发。是因为自己藏起来的什么东西被剖出来,导致身后有人追赶,还是他自发追着什么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存在?一切的开始是错的,是被诱导的。还有所谓的不可抗力都是借口,他只是曾爱上一个误以为之喜欢自己的人。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身体先到尽头,还是那团白雾先消散。而他们到了终点之后又会怎么样呢?
黎津有无数种假设,都被一一推翻。
他明白所有的所有,归根结底不过因为那个人不爱他。所以那个人对自己做了什么,自己都无法苛责么...
黎津现在只是急于找一个宣泄口,比如抓破颈后覆盖腺体的皮肤,或者任性的耍点脾气。
乔伊倚靠桌子,等戴维手脚麻利的做完测试,才又开口道,“如果以后你状态不好不想测试,可以直接告诉我。但是别忘了你参与治疗的初心。二代产品推出在即,每一次的测试数据都至关重要。你也希望快点得到结果的,对吧。顺其自然吧。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不会再怕眼前的困难了。”
黎津扯出一个笑,“之后不会这样了。”
“那好,记得继续使用一代测试品,不要伤害自己。”乔伊欣慰道,他知道黎津听进去了。
“好。谢谢博士。”黎津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
豪斯医院,乔伊换上白大褂,打算去查房。进房间前,护士对他道,“钟先生还是不肯打针吃药。”
乔伊有些头疼,抓了抓头发,推门进去。
和钟凉视线相接的一刹那,乔伊愣了愣,后背微微发麻。他很难形容这种眼神,凌厉之中带点受伤,又掺杂一丝防备和陌生。
下一瞬间,恢复如常。
“听护士说,你没有按时吃药。”乔伊托托眼镜,“又要加班工作,又不好好治病,这怎么行?”
钟凉叹了一口气,“医生,信息素浓度低,也没关系吧。我想要不...”
“不可以。”乔伊严肃打断,“只要你的腺体还在,你就是omega,信息素就得维持在omega正常水平,否则会出大问题。”
钟凉闭了闭眼,神色郁郁。披上大衣,站到窗前,凝视窗外萧条的景色。
他没想到重逢来的如此突然,让他狼狈不堪,心绪凌乱,几乎失去和一切抗争的勇气。
他不停的问自己,治好病了又能怎样。
不管怨恨还是心寒,原本将熄未熄的小火苗,在相遇的那刻被那个人的眼神浇的透彻,像一块滋滋作响的铁板,仅存一缕余温。
乔伊慢慢走过去坐在沙发上,“你们呀,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嗯?”钟凉回身,替他把拐杖放到一边。
“说来也巧,今天我去疗养院的时候,那位alpha借口说身体抱恙,不做测试。我一看,毛绒玩具不见了。你知道这说明什么问题吗?”
钟凉觉得心上某处颤了颤,莫名的似曾相识感瞬间被他压下。“什么问题?”他也坐下来,好奇道。
“一般来说,毛绒玩具给人安全感,或者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把玩具藏起来的可能性比丢掉的可能性大,把自己的安全感藏起来,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呢?”
钟凉弯了弯嘴角,“乔伊医生,我不懂。”
“我也是瞎猜的。和你讨论而已。”乔伊颇有些高深莫测。
“唔...那我猜,最后的堡垒被攻破了,他一无所有,干脆自暴自弃,把自己暴露在敌人面前...”
乔伊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副作用是拒绝治疗。”
钟凉顿时身体僵硬,明白乔伊在暗示什么。他别扭的调整坐姿,强自镇定道,“医生,其实我一直都想问,您说的这个人,真的存在吗?还是您为了哄我...”
乔伊忍俊不禁,“钟先生还小吗?”
钟凉难得有些耳热,毕竟不配合治疗确实是小孩子的行为。“那...请问这个alpha喜欢的毛绒玩具是...”
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他猛的咬紧嘴唇,就像站在一扇神秘大门前,明知门后是陷阱,却给旁人机会推开门。他补救道,“医生,如果不方便的话,不用告诉我...”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想你们并不认识...是橘猫。”
钟凉一下变了脸色,略显惊慌的半站起来,在乔伊诧异的目光里又缓缓坐回去。“...橘猫啊...”他喃喃着。
早有猜测,现在线索彻底严丝合缝。那天是他的生日,喜欢看纪录片,还有橘猫...
钟凉竟有些后悔半年前没有带走橘猫,那现在的自己是不是不会这么难堪。
“怎么了?”乔伊不解道,“不舒服吗?我看看。”
钟凉后退一些,装出正常的样子道,“我没事。”指甲却掐进沙发里。
乔伊静了静,“好吧。”他踱步到桌边,从上面瓶瓶罐罐的药剂中准确找出钟凉现在要服用的,给他倒些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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