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淡漠的眼神玩味的眼神,像猫捉住老鼠却不立时吃掉,偏要拽着老鼠尾巴玩上一会才杀死。
“快把钥匙交出来,恭恭敬敬送到他面前!”张凉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你要是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他根本没有反抗的念头,纵然知道这天大机缘降临到虔子文头上,张凉也没有半点侥幸心理。
光是这位天幕海的宋海官,修为就比他们在场所有人都高。
当时张凉有幸和这人碰了次面,知晓这人年纪比才比他大了七八岁,却已是金丹修为,要杀他们两个筑基一个练气修士,不过轻轻一抬手指头的功夫。
至于更高阶的张幕官,他却是元婴修士。哪怕张凉那艘七宝如意船还能用,要躲过元婴修士的追杀也纯属天方夜谭。
更何况这二人代表的是天幕海,代天君执掌世间说一不二的天幕海。谁若敢跟那等庞然大物公开作对,不亚于以卵击石,注定没有好下场。
耳聪目明的宋海官,早就听见张凉的话。他轻轻一摆手,脸上的笑意反倒更浓了,“不,不用交出来。万一你一撒手,又让那钥匙跑了怎么办?”
“身兼天命之人方能有天大机缘,先前我不信这句话,现在我信了。”
宋海官是个模样俊俏的年轻修士,一双浓眉斜飞入鬓,凤眼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虔子文,还挺和蔼地跟他聊天,“虔子文对吧,山海城那个小炉鼎?”
这二人以前认识?张凉有点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却见虔子文往后退了半步,表情有些警惕。
“别害怕,我又不是什么坏人。”宋海官和颜悦色地说,“你不是进了太衍门么,怎么还没筑基就出来历练了?”
太衍门,张凉的脸抽动了一下,他真不知自己该作何表情。
亏他还以为,虔子文只是个无依无靠的散修,虽说模样好看可惜是个炉鼎资质,因而不得不股神出来闯荡。
谁能想到,虔子文是太衍门的弟子,一门两楼三派的太衍门!难怪他对自己的诸多行为无动于衷,太衍门弟子什么世面没见过?
即便虔子文不回答,宋海官也并不灰心。他往前走了几步,刚好把虔子文逼到了白墙边上,已然无路可逃,“哎,你大概是不认识我了。这也并不奇怪,毕竟你这样的小美人,还是个炉鼎资质,必定有不少人跟你献殷勤……”
宋海官伸出的手指刚刚触到虔子文一缕头发,就这么会功夫,张幕官也赶到了。
张幕官皱着眉环视了一遭,开口就问:“宋海官,你和他们说那么多干吗?先杀了他们,再把钥匙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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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错字
第29章
纵然说出这么凶残可恨的话,张幕官的脸色还是平静如初,没有丁点变化。仿佛他是让宋海官碾死一只虫子般云淡风轻。
唯有杀人多的修士,方有这么份淡定,张凉脖子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天幕海修士凶残蛮狠从不讲理,这传言果然是真的。
趁着宋海官还没回答的功夫,张凉干笑了一声,他上前一步鞠躬行礼道:“张幕官宋海官,我与两位有过一面之缘。两位刚刚来到铁围城的时候,曾在张家落脚……”
“张家,那个铁围城里的土财主家?”宋海官不以为意地摇摇头,眼睛都懒得瞥张凉一下,“张家真是穷酸透了,请我们吃的宴席,连只高阶妖兽都没有。酒也不是什么好酒,我勉为其难喝了一口,直辣嗓子。”
“宋海官。”张幕官皱着眉制止,他对着张凉的脸思索了刹那,“哦,你也姓张。”
张凉继续弯腰,他恨不能把头垂到地上,“小辈不才,恰好也姓张。我从没想过抢天幕海的东西,这件事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不知前辈能否看在我们都姓张的份上,放我一马?我的嘴很严,保证不向任何人吐露一句,我可以发誓!”
就这么两三句话,张凉已然把虔子文撇了个干干净净,他都恨不得自己从没招呼过这么个人。
究竟是活着重要,亦或是美人更重要,张凉想都不用想。
命都没了还要什么美人,若是献上他家里那七房美人就能求得平安,张凉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再说虔子文么,初看之下太过惊艳,和画里那位黑衣修士一比,也才有他七分容色,终究是意气难平。
张凉觉得,自己并没有如何亏待虔子文,至少他没有落井下石,这已然对得起他当初一见钟情的那点惊艳了。
“小炉鼎,你也瞧见了,这人抛弃了你,真是骨头软啊。”宋海官懒洋洋拖长声道,“你说你身边这两个护花使者,一个默不作声一个见风使舵,也就你这么倒霉了。”
这两句话,不亚于在张凉脸上扇了几巴掌,火辣辣地疼。然而为了活命,张凉还得微笑着说:“宋海官教训得对,我可不是骨头软么?为了活命,我什么都能舍……”
宋海官扬了下眉,“你能不能活着,我可说了不算。张幕官,一切全由你做主。”
在等待对方判决的这段时间,张凉小心翼翼弯腰低头,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触怒了这两位天幕海的大老爷。
不知怎地,一直默不出声的花明远轻轻叹息了一声,似是带着点怜悯之意,让张凉越发莫名其妙了。
纵然自己死了,他们俩也逃不出去,花明远又在惋惜什么,张凉根本想不明白。
也许不到一盏茶功夫,也许等了一辈子,张凉终于等到了张幕官的宣判:“罢了,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放你一马。至于剩下的两个人,宋海官你杀了吧。”
“别,这我可舍不得。”宋海官慢条斯理地说,“你也瞧见了,我和这个小炉鼎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就动了点心思。要不是太衍门齐佑天护着他,我哪会让这小东西逃出我的手掌心?”
宋海官再挪近一步,他含笑打量着虔子文的脸,欣赏少年绿眼睛里的仓皇不安,权当调剂。
“玩玩可以,但他是太衍门弟子,你手脚得干净些,不能留后患。”张幕官淡淡地说,“玩完之后,把他的魂魄抽出来。他是这座洞府的有缘人,我们得用他开启宝藏。”
听完张幕官的话,张凉已然愣住了。
都说天幕海的修士不是东西,他今天算是亲眼见识到,这些人是什么做派了!
杀人夺宝倒也罢了,死之前还要侮辱人一遭,末了还要抽魂拷问。这些森然可怕的手段,已然和传说中的魔修也没什么区别了。
不,倒不如说,魔修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
眼见他曾经心仪的人就要遭殃,张凉心中着实不是滋味。
他看到虔子文望了过来,那双翡翠绿的眼睛里带着点不安惶恐,更多的却是哀求绝望,每一下都像在剜他的心。
我也是无可奈何,张凉在心里默念。他不忍心再看了,刚想挪开目光,就看见那双翡翠绿的眼睛变了,忽地一下像撒了层银粉,浅银透金,颜色绮丽宛如梦幻。
张凉瞳孔微缩,疑心自己看错了。
他的眼睛并没有毛病,先前虔子文的求助与绝望,都似是刹那生灭的幻觉一般,随着他眼睛变化忽地消失了。
一股俾睨众生的气魄,从那双浅银掺金的眼睛里缓慢地荡漾开来,涟漪一圈圈地晃动漾开,然而还是波澜不惊,像欲要吃人的猛虎缩起了尾巴正在打盹。
要遭,张凉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偏生宋海官一无所知,他还冲张幕官摆了摆手,“放心,我自有分寸。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就由我一力承担。”
“那就随你吧。”张幕官往门口走,临走前又问,“半个时辰,够了吧?”
“足够……”后半句话宋海官还没说完,他的脑袋已然落了地,嘭咚一声好大声响,活像砸在所有人心上。
张凉都没看清,宋海官是怎么死的。
那颗脑袋落地的时候,连一滴血都没溅出来。没有剑光也无灵气波动,好好一个人,就忽然这么没了,张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眼睛惶恐不安地转动了一周,终于落在了虔子文身上。
小少年抽出了一把剑身赤红的剑来,那把剑红得发艳红得渗血,不见半点灵韵波动,唯有一股实打实的杀意如玉山崩摧似天穹已裂,逼得张凉站都站不住了。
他向后连退了好几步,两条腿软像是面条一般,支撑不住,最终瘫软在了地上。
乱了,所有东西都乱了。张凉想要笑,勉强挤出的微笑更像是哭。
虔子文不是个还没筑基的小修士么,连自己都能随便欺负他。偏生虔子文就用了一剑,灭杀了金丹修为的宋海官!
这已然不是修士了,而是魔神煞星,是传言中的魔尊才有的本事!
太危险了,张凉的直觉警告他,闭上眼睛别说话。
可不知怎的,他无法把视线从虔子文身上挪开。他好像从未见过虔子文一般,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专心致志地盯着小少年看。
小少年慢条斯理抖了下剑,他肩头的白猫落到了地上,在他腿边绕来绕去。那张殊丽秀美的脸上,是轻慢戏谑的杀意。
虔子文斜斜一瞥,似银白月光落了满地,轻慢笑意像盛满月光的酒樽,摇曳晃动波浪不休。
杀意如刀,活生生剐着张凉的脸,让他神魂发抖呼吸不畅。
然而张凉忍不住了,他欲要落泪欲要哭泣,是欣喜是怅然,是在沙漠中苦熬了三天三夜的旅人,一抬眼望见了远处的绿洲。
是了,就是这份睥睨天下傲视众生的气魄。
虔子文这样的人,纵然是炉鼎资质修为低弱,他也该有这份傲骨,这份不把任何人当回事的傲骨。现在的他,和画中人相比,什么都不差。
张凉想要跪拜想要磕头,正如他在那幅画像面前所做的一样,虔诚又恭敬地磕头。
他志向太小又花心好色,唯独会在真正折服了自己的人面前磕头再叩首。他的绝望他的幻想他的迷蒙,忽地在这一刻成了真。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世间当真有这样的人!传说中的白羽魔尊,画像上的黑衣修士,还有,虔子文。
张凉痴迷地伸出了一只手,又像被火烫了般赶忙缩了回去。紧接着他又恭恭敬敬地跪着,生怕亵渎了这人分毫。
“就你也配?”虔子文踢了踢宋海官的身体,一伸手把他的神魂也拽了出来,“你不是还要搜我的魂么,来啊。”
被虔子文攥在手心里的那缕神魂,惊讶了暴怒了。他在虔子文手心团团不安地打转,想要逃都没半点机会,不知怎地就被困在了一粒玻璃球里。
虔子文把那粒盛着宋海官神魂的玻璃珠,高高弹起抛了一下,紧接着就兴味索然了。
“雪花,归你了。”
白猫一伸爪,牢牢按住了那枚玻璃珠,忽地开口说话了:“魔尊,我才不要呢。这是个什么玩意啊,我看一眼都嫌丑。”
“天幕海的人么,都是这种混账东西。”虔子文啧了一声,“好几百年了,你们都没长进过半点?”
这句话是问呆立在门边的张幕官的,他被吓得手心发凉心跳缓慢,冻结的思绪直到听到这句话,才开始重新运转,“魔尊,它叫你魔尊?”
“问那么多干嘛,就你也配叫魔尊?”白猫恶狠狠瞪人,忽地化成一位蓝眼睛白衣服的妖修,头上一对毛耳朵晃来晃去,他随手把那粒玻璃珠丢在一旁。
一见到这妖修,张幕官终于认出他是谁来,“风华,你是风华!那只白羽养的猫!”
“是我,那又怎样?”风华更不耐烦了,他修长的手指头揉着那粒玻璃珠,只向虔子文道:“魔尊,你跟这些人废话什么啊,直接杀了多省心。”
先前张幕官说过的这句话,被风华原封不动地怼了回来,不管是那份视天下修士为蝼蚁的气魄,亦或是漫不经心的轻慢,全都一模一样。
张幕官着实心情复杂。他养尊处优惯了,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哪怕是比他修为高的修士,面对张幕官也得客客气气的,唯恐惹上什么麻烦,也就只有魔修敢这么放肆行事了。
自己的生死全都系在他人一念之间,这滋味着实太屈辱,张幕官低头不语,心里的苦楚唯有他自己清楚。
虔子文摆了摆手,“先不杀他,留着问几句话再说。”
得了虔子文的命令,白衣妖修立时抖起了威风,他伸腿碰了碰张幕官的脚,“主人要问你话,你可是听见了?”
“敢问魔尊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我就想问个问题。”虔子文晃了晃手里这把钥匙,“这处洞府阵眼所在何处,想必你们天幕海一清二楚。虽说我花点力气也能找到地方,可我更愿意省点事。”
张幕官不想回答,他方皱眉一下,白衣妖修冷然讥讽的目光就望了过来,“魔尊不想费事,我可不怕花时间。要论抽魂审问的本事么,你们天幕海只得皮毛未得精髓。”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张幕官无可奈何吐了口气,“阵眼就在这幅画背后,直通罗浮仙尊住所。”
他根本没必要说谎,形势比人强,乖乖认怂也就罢了,非得反抗什么?
魔修个个都是狠厉角色,平时谁也不服谁。然而就连名声好大的风华魔师,都对这炉鼎资质的小少年恭恭敬敬,张幕官更不敢招惹他了。
他心里隐约有了个念头,朦朦胧胧的并不确定。
虔子文嘟囔道:“罗浮倒是真省事,这人之前摆出了这么大架势,对于阵眼竟然不做半点掩饰?我信不过他。”
小少年轻轻一摇头,两条长眉一弯,仍是楚楚可怜微微发愁的模样。
秀色可餐,在场之人却无人敢打他的主意,个个屏气凝神眼观鼻鼻观心,唯恐这位魔尊大人注意到自己。
魔尊,光是这称呼就非同一般。非得是合道境界,离飞升只差一步的魔修,方能当得起这个称呼。
自从魔道被天幕海联手各大门派打压以后,魔修人才寥寥无几,几百年前才出了个白羽魔尊。可惜白羽魔尊生得太好桃花劫也太旺,莫名其妙遭到围攻,已然凉了彻底。
现在魔道修士孤孤零零好不可怜,仅剩的两位魔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么这位魔尊,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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