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楚毅什么人啊?”男医生随便问了句。
林小松吞了吞口水,小声说:“我是他表弟。”
电梯停,男医生摇摇摆摆地走出去,阔步向前,声音自前面传到林小松耳朵里:“跟我来。”
男医生直接把他领到办公室,林小松不好意思往里进,就干巴巴地在门口杵着。
那人走到楚毅的办公桌边敲了两下,语气不那么正经:“楚大帅哥,外面有人找。”说着回头扫了眼门口站着的林小松。
楚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一秒,眼神即又错开,他合上手里头的病例,漫不经心地跟那男医生说:“跑哪儿逍遥去了,主任找你半天了。”
“咳,陪人看病去了,我们家七大姑八大姨的特多,没事就爱找我。”男医生捞起桌上的一支圆珠笔插进自己口袋,“这笔不错,借我使使。”说完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楚毅推开椅子站了起身,朝门口看去一眼,林小松一直傻愣愣地杵在那儿,时不时地往里头瞄上几眼,就是寸步不敢上前,恐逾越界限。
他的眼神转了几圈重新落到男人身上,见男人正朝他看过来,他微微招了招手,再指一指手里的保温饭盒。
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早就发现了林小松,以为是楚毅的亲戚朋友之类,毫无可八卦的兴趣,
只招呼他进来坐。
林小松冲人笑笑,慢慢踱了进来,凑近了站到男人的办公桌边。
楚毅没看他,而是把桌上散着的圆珠笔一支支地插回笔筒,动作慢条斯理,没有半点着急的意思。
林小松就傻站在一旁,盯着男人的胸牌看,那上面是一张打领带的证件照,旁边附着工号和职位。
“你还是这样穿好看。”林小松很小声地说。
楚毅抬头望他,却见他眼眸里强撑出一股倔强,男人忽地想起刚认识这孩子的时候,他总是歪着脑袋问他叫什么名儿,有没有对象之类。
那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楚毅渐渐从思绪中剥离,推开椅子站起身,直接明了:“跟我过来。”
林小松将保温盒轻放到桌上。
楚毅微皱下眉,嗓音低沉:“我吃过了,你带回去吃吧。”
林小松忽生出卑微之感,他低头检查起自己的穿着打扮,偷偷用手将衣服上的褶儿抹了抹,然后跟着男人走到过道尽头。
站定后,楚毅瞧着他说:“吃饭了没?”
“还没吃。”林小松不敢直视男人,抱着饭盒眼神飘忽,“早知道打个电话问你吃没吃了。”
楚毅抬腕看了眼表:“我带你出去吃个饭,站这儿等一会儿,我去换个衣服。”
医院绿化不错,斜对着窗户的那块空地上,两棵槐树葱茏如盖,林小松抻着脖子也只能看到他们的顶,一道墙之外的马路上,正在修地铁,远远瞧着空气里尽是沙尘。
片时,楚毅迈步过来,“走吧。”
林小松回过头,一瞬间竟有些恍神。
楚毅伸手关上窗户,隔绝掉外头的糟乱,走廊里顿时静了不少,他问林小松:“想吃什么?”
林小松心里有事,闷声闷气道:“都行。”
“那就随便吃点吧。”
“哎。”
楚毅再没多话,径自朝前走,医院对过正好有家西餐厅。
跟打工时候差不多的地方,以前是兜售服务,现在是享受服务。林小松坐下,轻车熟路地翻了翻菜单,时不时地问男人一句:“这个你吃吗?”
楚毅只要了杯橙汁。
林小松以为他是要吃自己带来的饭,赶忙拧开盖子,楚毅却止了他的动作:“我在单位吃过了。”
“对哦,你刚才跟我说过了。”林小松尴尬地笑笑,他倒也不傻,看得出男人兴致不高。
一顿饭下来,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一句话。
男人向来寡言,林小松如今渐渐变得识趣,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瞎说八道,现在身份变了,每一句话都得句句斟酌,细细思量。
林小松两手搁在裤腿上,酝酿许久:“楚毅哥,你还有些东西在我那儿呢。”
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自然不露怯。
楚毅呷了口橙汁,慢慢放下杯子,抬眸撩了林小松一眼,“全是些没有用的东西,替我扔了吧。”
林小松勉强笑了笑:“还是别扔了吧,老贵买的呢。”
楚毅轻描淡写道:“随你。”
林小松沉默了下来,拿一把叉子在餐盘表面胡乱刮蹭,显得心事重重。
“松松。”半晌过后,男人先开了口。
林小松放下手里的叉子,抬头盯着他看。
“找我什么事?”男人的话里,透着职业的干练与凉薄,就好像对待他的病人那样,直接问人家“哪里不舒服”。
林小松闻言愣住了,他忽然非常生气,气男人狠心绝情,更气自己性格懦弱,他想掏出那张检查单甩给男人,让男人亲眼看看自己造的孽。
可林小松根本做不到这些,他除了自卑,更加还有一份羞耻,羞耻于自己这样一个畸形的怪物,怎么能恬不知耻地想跟人家结婚生子。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林小松只能追本溯源从源头问起。
楚毅没法跟他解释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他生来不是情种,无法做到生冷不忌,两性关系里,也不单单是靠爱情去维持。
楚毅的喉结滚动一下,几秒以后,他看着林小松说:“时间久了,总会腻的。”
林小松努力眨眨眼,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可我好喜欢你。”
楚毅见他眼圈泛红,抽了张餐巾纸出来,微微倾着身体给他擦拭,“别哭。”林小松的眼眶却是越来越红,男人又说,“别哭,听话。”
林小松一下子抓住了男人的手,死也不肯放,瓮声瓮气带着哭腔道:“楚毅哥,我肚子里面长东西了,我不知道躲哪儿去。”
他说得语无伦次,楚毅皱着眉头问他:“你到底怎么了?”
林小松堪堪冷静下来,那只手还抓得紧紧的,“我昨天去医院,医生说我怀孕了。”
这话听上去简直像天方夜谭,何况对方还是个医生,楚毅懵了一瞬,然后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不可能怀孕。”
林小松一时失神,眼睛里些许湿润。
楚毅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直白道:“给你检查的那个医生,脑子秀逗了,这种没脑子的话也敢跟你说。”
林小松脑子里懵懵的,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也不知道,他给我抽了血。”
“哪家医院?”
“二院。”
楚毅没说别的什么,只问他吃饱了没。
林小松点点头,他像只风筝,随着别人手里的线飘来荡去,一点自我主见都没有。
“回去吧。”楚毅看了看表,“我下午还要上班。”
林小松“哎”了声,拎上自己的保温饭盒,羞愧且仓皇地逃离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这是pluto的地雷!谢谢末静的手榴弹!
第14章
后来还是周玥陪他去的医院,这回做了B超,显示胎儿快四个月,医生不建议做人流,一来月份太大,二来他体质特殊,弄不好会出人命,没有哪家医院敢担责。
从医院出来,周玥算是理解了她男朋友说的那些话,男人啊,都是些拔X无情的畜生,哄人孩子“你不可能怀孕”,呸,这话也亏他说得出口。
周玥想来想去,现在也只有赔钱这条路可走了,她拉过林小松,苦口婆心道:“松松,听姐的话,你还得再去找他一次。”
门诊大厅里人来人往,林小松去休闲区找了张椅子坐下,折腾了一上午,他有些累,说话声有气无力的,“还找他干嘛,我再去别的医院看看,大医院不行,我就去小诊所。”
周玥明白他的意思,多少有点惋惜:“这孩子你真不想要啊?”
林小松抠着指甲盖,头也不抬:“我不想要,我也没钱养他。”
周玥也坐了下来,柔声劝慰:“你想清楚了就好,没事的,打了麻药不会疼的。”
林小松没耽误,陆陆续续又跑了许多家医院,他怀着孕负荷太大,走几步就呼哧带喘,市里面的医院通通没戏,他在城郊那边找到了一家私人小诊所。
那边同意给他做手术,不过得签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术前协议书,总之一句话,出了事他们概不负责。
他最近出门一直不离口罩和帽子,身上的衣服都是宽松版的,看不出一点怀孕的迹象。不是熟识的人,甚至辨不出他的性别。
“看好了吗?看好了在这后面签个字。”护士说,“一会儿等里头那女孩好了,你就直接进去。”
林小松口罩没摘,拿着黑色水笔一笔一划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护士偷偷多看了他两眼,只觉得这人怪异反常,主要是声音相比一般女人粗犷了点,倒也没那么粗,发型像个假小子,要不是上他们这儿来做这种手术,她估计要以为是个男人。
出来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医生,刚结束一场血腥,摘了口罩对那护士说,“我先歇会儿,让后面的等等。”
女医生去柜子里拿了些茶叶出来,给自己泡了杯茶,然后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斜乜着桌上签好的协议书,随手翻了一翻便作罢。
茶叶子慢慢泡开了,她拿起杯子吹一吹,慢慢呷一口,而后跟那女护士聊起了昨晚的麻将战况,说自己昨晚输掉了两千块,全被那谁谁谁赢了。
女护士就说:“有输有赢嘛,都让你一个人赢了,以后谁还敢跟你玩牌。”
“不甘心啊,两千块干点啥不好。”
“一场手术这钱就下来了。”
-
林小松坐在高高的皮质转椅上晃着腿,像一只胆小怕生的猫,时时刻刻提防着周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这时候,从“里屋”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孩,扶着墙侧侧歪歪地朝前小步挪动。
女医生细眉微挑,很有刻薄之相,她对那女孩说:“你回去要好好躺几天,让家里人给炖点补汤。”
女孩没理她,继续趔趄着朝前走。
林小松跳下椅子,走过去搀扶,女孩冲他小声说了句“谢谢”。
声音干净清冽,凑近了仔细看,她长得也很漂亮,属于骨相美的气质挂。
林小松想把她送到外面的车站,女孩却拂开他的手,拒绝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过去。”
待她走后,女医生就跟那护士说:“第五次刮了,子宫跟铁打的似的。”她起身将杯里的浓茶往垃圾桶里倒出来些,再重新加了水进去,“脱裤子的时候知道爽,现在的小姑娘啊,一点儿不懂自爱。”
护士见怪不怪:“长得还蛮漂亮的,谁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呀。”
女医生放下杯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好说。”
这些尖酸刻薄的话,像玻璃划过夜空,令林小松的头皮一阵阵发麻。
“进去吧。”女医生忽然说。
林小松怕怕捏捏地往里走,然后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医用床前面。
他不敢躺上去。
“衣服脱了,直接躺上去。”女医生说。
林小松看看那女医生,颤巍巍道:“阿姨,我有点怕。”
女医生正在戴乳胶手套,听他声音,只觉奇怪,不禁回头一看,可明明白白是个马上要做人流的小姑娘。
“有什么可怕的,眼睛一闭一睁,等麻药劲儿过了,你就一身轻松了。”女医生准备好手术用具,见他还站着,急性子上来了,“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来之前没想好嘛。”
林小松不说话,用一种祈求哀怨的眼神望着她。
女医生叹了声气,语气略有些刻薄:“十九了,也不算小了,来我这儿比你小好几岁的都有,人家也没像你这样啊。”看他口罩还戴着,不免有些不悦,“怎么跟人说话还戴个口罩啊。”
林小松躲躲闪闪的,撒谎道:“我感冒了。”
女医生没再说什么。
林小松脱好躺了上去,像一只受惊的小猫,他想他奶奶了,要是他奶奶还在,肯定能给他出好多主意。
这是家上了年纪的小诊所,天花板上墙皮剥落,一大块撕裂了出来,随时摇摇欲坠。屋子里四处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兴许是上个女孩留下的。
林小松踏踏实实认命了,刚才一躺上去,他就知道,自己的命和肚子里这小东西的命,谁也改变不了。
“阿姨,我准备好了。”林小松对那女医生说。
女医生手拿托盘转过身来,眼神一抬一收间,发现了林小松的秘密。
“你这个手术我做不了。”女医生放下托盘,从左耳后边摘了口罩。
林小松读懂了她惊愕、略带嫌弃的眼神,一句话没说,低头穿衣服套裤子。
女医生留他在里面,出去对那护士说:“把那人的钱退了吧,这手术我可不敢做。”
护士疑惑着问:“他身上有不干净的病啊?”
女医生应该是附耳悄悄跟那护士嘀咕,林小松在里面听不清,当他出来的时候,护士的眼神又开始上上下下地敲打他。
“喏,你的钱。”护士一手将钱递给他。
林小松接过钱,对半折好塞进口袋里。
护士看看他,阴阳怪气道:“你得事先跟我们讲清楚啊,要是知道你是这么个情况,那同意书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签。”
林小松不理她,背上书包昂着脑袋走出了小诊所。可是一踏出那道门,眼泪便滚下来了。
屋里的两人说话声依旧刻薄,像利刃刺向了林小松的心,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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