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寒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解:“你……我们不是……”
“这么快不满意了?”乐晨安生怕他反悔,扳过他的脸:“你刚刚才说的不介意!”
暮寒笑了笑,继续吃他的奶香鸡蛋仔:“哦。”
这个人看上去不好亲近,可乐晨安一碰到他就管不住自己,管不住心也管不住手脚,作死似得就想看他卸下包袱亲近人的样子,他心跳紧张地亲近着谨慎的大型猫科动物,迷恋于他一瞬间信任后露出柔软肚皮的样子。
从露天屋顶向下看,是正值花期的紫藤,购物中心为了吸引客人,在一圈紫藤的周围立了灯光,天黑透了,紫藤花瓣被各色霓虹照的透明,风一过紫色藤条摇曳如梦似幻,树下合影的人笑得甜。
从摄影师的角度自然知道从不同的角度能拍出多少可能性,乐晨安没管住自己的职业病,盯着广场的火柴人下意识的进行脑内构图。恍惚中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我听张奕泽说……暮雪是雪鸮大中/华区的负责人?”
“暂时的。”暮寒捧起咖喱鱼蛋,用牙签缓缓戳进去,扎着丸子在汤料中转一圈,均匀的粘了一层咖喱汤汁,送到口中。
“所以……你不是他们请来的模特……这,这是你家的公司?”乐晨安知道暮寒不缺钱,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人家里竟然是是户外品牌巨头。
“是我爸爸和大哥的公司。跟我没什么关系。”暮寒讪笑。
乐晨安不傻,这句显然话里有话,没见过豪门恩怨还没看过电视剧么,他老老实实收起了好奇心:“那个,相机太贵重了……做生日礼物不合适。拿去退了好不好?”
“你不是很喜欢么?”暮寒问他。
“又不是喜欢就一定要得到。”乐晨安叹口气,他不知道怎么解释才不会伤害对方的好意。
“喜欢又可以得到,为什么不要?”暮寒双手捧着奶茶,手掌温热,冰镇的奶茶杯结起水珠,顺着他白皙的腕骨滴到裤子上。这人的裤子大多防水,水珠并没有渗进去,顺着裤子的布料又滑到了平台上。
“等有一天我自己也可以得到它,大概就可以坦然接受了吧。”乐晨安承认是自尊心作祟,他确实想要一份平等的感情,无论是情感还是经济,一方付出一方索取终归不能算作健康长久的关系。
“好。”暮寒对于滑雪之外的事情通常很随和,他简单答应下来似乎并未计较,他把奶茶喝得见底,杯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发了怒的猫叫。
*
乐晨安不怎么听摇滚,尤其是金属。
不过废物点心的几个人坐在会客室里的时候,看起来就是几个普通的上班族,进了地铁可以迅速淹没在早高峰的人群里,跟他脑中预设的地下乐队人设差别巨大。没有长发男主唱没有烟熏妆吉他手也没有长满金属刺的戒指和项圈。
乐晨安插上耳机,点开了他们的歌。
密集的鼓点和低沉的贝斯烘托着大量失真的电吉他旋律,撕裂的唱腔似乎从头到尾全程都在爆发在宣泄。听完一整首,他摘下耳机的时候还在轻微耳鸣,礼貌让他忍住了揉耳朵的冲动。
“很震撼。”这是实话,鼓噪的节奏烟雾朦胧,大段无意义的声嘶力竭,和声粗粝,他仿佛看到舞台上他们痛快淋漓,闪闪发光的样子:“但是没听清在唱什么……”这也是实话,音乐体量太大,旋律层层叠叠,节奏震耳欲聋,他觉得乱哄哄的,繁杂庞大摸不到规律。
对方打开歌词文档,主打歌,也是专辑的名字:深海鱼。
他快速浏览了一下,歌词很短,只是一遍遍的重复。
六百公尺下的世界没有光
我们在黑暗中用生命发亮
泥沙里我们彼此寄生
丑陋的身体各不相同
密集的牙齿比龙骨更坚硬
怪异的鱼鳍就是我的翅膀
带我在漆黑的海域中飞翔
带我遍体鳞伤去寻找远方
他又向下划了划,多数都是这个风格,有关亵渎,暴力,愤怒,有关生命和自由。浅显易懂的探讨和表达。
“所以预算的话,大概是多少?”乐晨安有点难以启齿。搞艺术的不屑于此,可他话总要说到。
宋深是摄影师,艺术家,但更重要的,他是商人,他的时间无法估量价值,但是可以标注价格。商业摄影就是这样,金钱与艺术一结合仿佛不那么高雅。
“我们几个都是普通人,玩乐队也不赚什么钱。全靠主业养着。”
五个人,只有一个键盘是音乐人士,在乐团工作,还兼职做录音师。
他们开出了一个宋深看都不会看一眼的预算……乐晨安叹了口气。
“为什么选择了宋老师拍?”
“我们今年是组团第十年了,想自费发一张纪念唱片回馈歌迷。前几天一起翻了翻很多早年的乐队封面,发现了宋深老师的作品,觉得他非常有想法,所以来碰碰运气。”
看样子这几位平时不怎么关注时尚圈的新闻。
“几位的意思我完全了解了,会转达给宋老师,不过他工作真的非常忙,有没有拍摄行程真的不一定,所以我个人建议不要只等他一个人的档期。”乐晨安说的很委婉。
“谢谢了小帅哥。为难你了。”鼓手是个长发美女,胳膊比鼓槌粗不了两圈,也不知道是怎么敲出又快又狠的鼓点的。她最后离开,拍了拍乐晨安的胸口。她最后一个回眸,媚眼如丝与刚才那个乖巧的儿科护士判若两人,乐晨安在原地恍惚很久,这几个人虽然没什么情绪波动,其实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无意为难他。他甚至觉得他们根本没抱希望。
他回过神,发现娇小的鼓手塞了一张纸在他胸前口袋里,是张门票,上面写着live house的地址和演出时间。
送走他们,他真真犯了难……这活唐昕也不会接。不过这群人颠覆的形象算是成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还从没进过live house看一场真正的乐队演出。那对他来说是个全新的世界。
他掏出手机打给暮寒,邀请他周末一起去听混合现场。
“你听摇滚吗?”他觉得那个姑娘最后抛给他的眼神和暮寒某些时候有点相似。
“听。”暮寒像是刚运动完,气喘吁吁:“有点老,小红莓什么的。”他好像喝了一口水,细小的吞咽声合着未平静的喘息顺着电话传过来让乐晨安晃了晃神,他赶忙清清嗓子:“咳,那个,我把地址发你,周六晚上我先请你吃东西,吃完去听现场~好多乐队,不过我都不太认识。”
“好。”暮寒话一向少:“我等你。”
这算是他表白之后的第一次约会吧……
他不怀好意的舔了舔牙齿:“这行程太完美了,不愧是我。”
像是替摇滚现场做预热,乐晨安带着暮寒坐在烟雾缭绕的韩式烧烤店。步行街不让机动车驶入,行人摩肩擦踵穿行在美食区,每个店家都飘出撩人脾胃烟火味儿。
乐晨安把菜单递给暮寒,那人却执意让他选。
和牛肋条,牛舌,泡菜猪肉锅,红豆饭。乐晨安问他:“你饿吗?有多饿?”
暮寒摸了摸胃:“挺饿的。”
“那再来一个大份的海鲜葱饼。”他把菜单递回给服务员。
“先生您点的有点多哦。”服务员好心提醒。
“嗯,没关系。这个帅哥能吃。”他随口调戏服务员,一看女孩子就是还在上大学的学生下课跑来打工。
女孩儿欢快一笑,收走了菜单。
起先暮寒还坚持要跟他一起烤,可到最后只剩那家伙一个人还在吃,乐晨安笑嘻嘻地投喂他,看能吃的人吃饭是件快乐的事,尤其是对方还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帅。
捡了一片平整的紫苏叶,一勺红豆饭,一片烤的将将熟还泛着粉色的牛舌,一片泡菜,一层韩式甜辣酱,包成一口大小,他隔着桌子递过去,暮寒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下手,干脆张开嘴一口咬住,顺带舔走了他手指上沾到的酱料。
乐晨安紧张的左右环顾了一下,其实嘈杂的环境下不会有人注意到。可他还是条件反射得有些心虚。
暮寒一边嚼着嘴里的菜包肉,一边看他。
待嘴里的东西咽干净了才张嘴:“你紧张什么?”
那目光比面前的碳火更热。乐晨安无言以对。
不是都下决心要追人家了么,他还紧张什么?
“嗯,不紧张。”他壮着胆子伸手,抹掉了暮寒嘴角留下的肉汁,自己尝了尝味道。
第19章 Live House
乐晨安提前查了一下live house的场地图,空间不算大,室内照明还不错,比他想象中的灯光条件好很多。
他只背了一颗大光圈定焦,拍个气氛,免得空间拥挤出什么意外。
时间还早,吃完烤肉他买了两只甜筒跟暮寒一起边走边吃,距离不远不近,走走刚好促进消化。步行街环境嘈杂,他们一同沉默着路过一片灯红酒绿,乐晨安侧头看那人,那人也回看他。他第一次同时体会到无聊和有趣,明明相互矛盾可两种情绪居然同时存在,感觉很奇妙。
Live house的大门破破烂烂看起来就有年头了,布满斑驳的旧海报和毫无艺术感的涂鸦。
进去后,门厅里有个吧台,后面坐着个身形单薄,帽檐扣得很低挡住眼睛的人。乐晨安掏出两张票给他。
四周的墙壁贴满各个乐队的演出日程和主题海报,中间还掺杂着照片和小广告,仔细找找还有歌迷们的手写便利贴,有许愿有表白更多是发泄一样的脏话。灯光昏暗,乐晨安要趴很近才看得清楚:渣男滚蛋,青春拜拜。
表演时间还没到,他趁人不多随便扫了几张环境。
暮寒看样子也是第一次看地下乐队的演出,眼神里装着些许兴奋。
“帅哥看我。” 他镜头对准那人精致的侧颜抓了一张。
暮寒的脸很小,昏暗的光线勾勒出笔挺的鼻梁,薄翘的嘴唇,分明的下颌线,性感的喉结。
那人听到快门声扭过头看他,眼神挑逗,脸上是少有的若有若无的笑意,乐晨安轻按快门对焦,咔嚓一声,像亲手扣动扳机把子弹打进了心里。
不是不擅长面对镜头么,怎么每次透过取景框跟这人对上视线都像是要被吸进去,挣扎不得。
他靠过去问:“那天你和薛晓一起拍广告的时候,找不到状态来着。”
暮寒点点头。
“后来他跟你说了什么帮你找到感觉的?”他记得当时暮寒看了他一眼。
“他说……就当镜头里装着你喜欢的人,想象跟他调情。”暮寒像当时那样注视着他。
乐晨安迅速错开目光,一瞬间的血压飙升让他眼前一晃。调整好呼吸重新抬起头的时候,暮寒已经在看周围墙壁上的便利贴,仿佛无事发生。
他有点懊恼,对于调情,乐晨安觉得自己的段数大概与初中生差不离吧。他心不在焉站在暮寒旁边发呆,不知是吃太饱还是被忽高忽低的血压影响,大脑的转速有点慢。
直到开场。室内空间瞬间挤成沙丁鱼罐头,乐晨安跟一群陌生的年轻人们几乎是前胸贴后背,氧气浓度似乎都跟着降下去,让人有些呼吸不畅。
其实说是拼盘,废物点心一支乐队占了大半时间。其他乐队穿插进流程,更像是让他们能歇口气。这个Live house是城市里最老牌的一批了,同期的歇业的歇业,转酒吧的转酒吧,在各个新起势力的对比下,场地不算大,灯光不算好,设备也不是最新最强的,可废物点心从这里起步,也是因为他们的坚守,这里还存在,像是独立音乐的一面旗帜,源源不断吸引着新生力量入行。
开场白只有一句:“我们是废物点心。”
人潮中爆发出欢呼,身边的人几乎都会唱,乐晨安看他们高举着双手与台上的乐手们互动,每个人似乎都是这个空间的主人。
唱到深海鱼,舞台灯光变成幽蓝色,目光越过前排,他看到那个鼓手姑娘束起高高的马尾,左眼下是一直妖艳的水母,闪闪发光,右眼下是一条丑陋的鮟鱇,狰狞恐怖。
跟戴着耳机听音乐不同,现场二十几个音箱环绕,震耳欲聋,乐晨安明明不懂摇滚,更不懂金属摇滚,却依然听到血液沸腾,通体舒畅。他举起相机,大光圈,慢快门,拽过旁边的暮寒,用他的肩膀做支架。他们在躁动的人群中保持静止。
他给鼓手单独拍了一张,与前排不同,寥寥两束交叉光,她周围漆黑一片。几乎没人注意到掩藏在一大组鼓架后的娇小身影,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贡献着这里最有力量的节奏。汗水从太阳穴一直流到侧颈,锁骨,留下一条水痕被灯光一照,幽暗一闪。
每一次敲击的力度,每一次拨弦的声音,每一句唱腔的变化,甚至你身边那些陌生人的气息和味道,都在刺激着你,和灌录好的唱片不同,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这是现场给你的独家记忆,无法复刻。
室内的温度不断攀升,乐晨安额前也跟着冒出了一层汗,他扭头看看身边的人,暮寒出了神,一双眼睛盯着台上,一束束光乱晃过他的脸,乐晨安恍惚觉得他像个配平静而虔诚的信徒。他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破坏欲,好像是台上的嘶吼声是他的,台下的叫喊声也是他的,在这个热血又颓靡的空间里一切都是他的。
他张嘴一口咬向那只尖尖的耳朵,血液的温度涌向牙尖,他克制不住用了力,直到一丝血腥让他找回理智。
暮寒依旧一动不动,眼神里闪烁着蓝光,像透光层的海水,时不时经过一条丑陋的发着光的深海生物。
耳膜经历了三小时的轰炸,走出场地,让人觉得头重脚轻,像是宣泄掉了所有负面情绪。
人流向外涌,他拽住暮寒的手以防被冲散,那人还是呆呆出神,不似平常总一副淡漠从容的样子。他一手扣着那人掌心与他十指交缠,单手稳稳举起相机,迎着散场的人潮拍了一张全景。
他自言自语地说:“我想帮他们拍封面。”
摄影的意义是什么?
这是每个摄影师举起相机前都思考过的一个问题。这道题没有标准答案。
乐晨安也不免俗的问过自己,可每次的答案都不同。是记录是表达。
此刻,是邂逅,是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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