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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一(近代现代)——谢朝夕

时间:2020-06-24 08:45:02  作者:谢朝夕
  祝深笑了一下,随堂姐们入座,回头一看老爷子,还扯着大姐夫下棋。
  祝深在饭厅坐得有些尴尬。身边姐姐姐夫们成双入对,他一人坐在席尾,接受着姐姐们时不时投来的探寻的目光,实在有些待不住了。
  身边的九姐刚刚怀孕,九姐夫细心呵护,与她约法三章,叫她忌口,九姐苦着一张脸:“早知道不带你来了。”
  九姐夫问她说:“不带我来带谁来?你还想带谁来?”
  九姐轻轻打他:“你烦死了!”偏头时看见祝深正看着他们失神,于是问祝深:“你们家阿衡呢?”
  一瞬间,几个姐姐们齐齐抬起茶杯,纷纷竖起耳朵听,眼睛极力克制着不往祝深那瞟,显得不那么刻意。
  几个姐夫都满脸憋笑。瞧瞧,说不是姐妹都没人信,这听八卦的架势实在是如法炮制。
  祝深微笑:“他在忙。”
  九姐夫点头,顺嘴接话:“是去出差了吧,昨儿我还在机场碰到他和程展眉了。”
  祝深“嗯”了一声。
  几个姐姐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默默喝着茶,面上都浮起了忧思。
  祝深从来就是大家的重点呵护对象,情窦初开的时候摔了一跤那么惨的跟头,好不容易爬起来,和人结婚了,可千万别被人给搅和了。
  于是几个姐姐费心费力与祝深传授驭夫之道。
  几个姐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结伴去上洗手间。
  祝深哭笑不得,连连应下。
  一直以来都不看好这桩婚事的五姐开了口,四周看了看,发现老爷子不在,终于问他:“深深,你喜欢钟衡么?”
  祝深呼吸一滞。
  所有人都朝祝深看去。
  五姐坐在祝深对面,眼神锐利得像光,直直投来时,祝深竟不知该怎样应答。像是有一双手,堵住了他的鼻息。
  该从容,该淡定,至少该笑一笑。
  可祝深,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里也没有外人,跟我们就不必再装了。”五姐道:“如果连你都不喜欢,我可以帮你和爷——”
  “喜欢。”
  “什么?”
  “当然……”祝深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听见自己轻轻说:“喜欢了。”
  很快,他便从容捡回了惯来的那抹笑,唇角勾着,缓缓抬起眼看向对面:“五姐你在说什么啊?”
  五姐还没有说话,便听张叔道:“阿衡少爷来了。”
  祝深的心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一样,瞬间泄了气。惶惶然看向门口,只见钟衡风尘仆仆走来,对大家道:“抱歉,我迟到了。”
  五姐对他笑一下,扬声说:“不迟不迟,只是这里有一个人,等你很久了。”
  姐姐们瞬间笑作一团。
  钟衡入席,坐到了祝深身边,低声对他说:“我来晚了。”
  “你不是出差去了?”
  “提前结束了,看到了请柬。”
  祝深不说话了,看见钟衡额角的细汗和衬衫下微微起伏的胸口:“赶来的?”
  “幸好不算太晚。”
  “谁说不晚。”五姐笑着举起了茶杯,对钟衡说:“你都已经错过我们最精彩的一个话题了。”
  钟衡看向五姐,表情困惑。
  祝深大声道:“五姐!”
  五姐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然后放下了杯子:“没什么。”
  祝深松了口气。
  “只是我刚刚问深深他喜不喜欢你——”
  钟衡惊诧地看了祝深一眼,祝深忙呵道:“五姐!”
  五姐翘着手指,捂了捂唇。
  旁边的六姐夸张地“啊”了一声:“那深深怎么答的呀?”
  五姐将手搭在了桌上,看着正皱眉头的祝深:“深深,你刚怎么答的呀?”
  “喜欢!”祝深豁然起身,“我说喜欢行了吧!”
  说完,便走了出去。
  钟衡刚要追,却被九姐夫拦住了。
  旁边的九姐淡淡道:“先别追,让他想一想。”
  五姐又抿了口茶,“喂,看你刚刚那表情,像是头一回听啊。”
  钟衡突然有些被人看透秘密的窘迫,可再抬起头,几个姐姐又恢复到平常的笑闹聊天,将刚才的那段插曲抛之脑后了。
  钟衡看着门口,不知在想什么。
  的确,是他第一次听呢。
 
 
第37章 
  祝老爷子入座时见钟衡边上空荡荡的, 便问:“老幺呢?”
  几个姐姐相视一笑,谁都没有说话。
  钟衡低声说道:“我去找他。”
  五姐意外地看他一眼,九姐还想再阻拦, 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啊你。”
  九姐夫却轻轻握住九姐的手, 摇了摇头。
  老爷子目光明净,只这么一打量,便隐约看出前因后果来了,只摆摆手说道:“去吧。”
  钟衡起身,走了两步, 又回头看看老爷子。
  老爷子看出他的顾虑, 和蔼对他笑了笑:“你们俩二人世界去吧, 就不等你们吃晚饭了。”随后又转头对席上的其他人道:“都吃吧,都吃吧。”
  钟衡感激地看他一眼, 离开了饭厅。
  见五姐还没动筷子,老爷子问她:“小五,怎么了?”
  五姐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当初您执意要让深深和钟衡结婚啊?”
  五姐前年才从婚姻的坟墓里爬出来, 解脱得可谓是大彻大悟, 此后每个弟弟妹妹们往里跳,她总少不了规劝一两句的。
  在她看来, 自己的弟弟妹妹就是天下第一好,谁都配不上。何况祝深又是他们祝家人人心头的宝贝,越看越觉得钟衡那样闷闷的性子难以降伏住他, 今后免不了成为一对怨偶。
  今天本是存着诈祝深的心,想探探他的口风, 劝他及时止损的,可没想到祝深却说他喜欢。
  掷地成音, 众姐妹都有些意外。
  十几岁的时候,祝深还喜欢天天将那两个字挂在嘴边,可摔过一次跤,伤过一次心,受过一次伤,心里便架起了高墙,再不许别人走进去了。
  也正是在今天,五姐才忽然意识到,好像祝深的婚姻,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糟糕。
  能喜欢,是好事啊。
  即便之后也许还是会摔跤,伤心,受伤,可为着这一刻的喜欢,好像也是值得的。
  何况,祝深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被大家捧在手心的小少爷了,他远比他们所有人想象得还要坚强。
  老爷子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这处,便问:“你们想知道?”
  席上无人不点头。
  “那爷爷就和你们讲一讲。”说着便放下了调羹,发出了很清脆的一声响。只听他缓缓开口:“其实爷爷在如意山,见到过阿衡许多回了。”又问:“你们没有印象吗?”
  众姐妹摇了摇头。
  老爷子叹了口气:“老幺也没有印象。”
  祝深自己都不知道,小时候他和发小们一起玩的时候,钟衡就在不远处凝望着他,因他一句“最讨厌私生子了”,钟衡一直都没敢靠近他。
  几天后,祝深去L国跟着Moeen学画,直到十五岁才回国。
  这期间,钟衡每年过年都会悄悄地来到祝宅门口,却总是失望的。要么是祝深只是匆匆回来几天,专车接专车送,他连看上一眼都不能。要么是祝家阖家上L国过年去了,整个祝宅都空荡荡冷清清的。直到张叔跟老爷子汇报钟家的二少爷总在祝家门口晃悠时,祝老爷子才想起有这么号人物。
  不过也没当回事,遂就没叫人赶他走了。
  再见到钟衡,是祝深十七岁出国的那次。祝老爷子听说钟衡已经在Y大念书了,和钟家脱离关系,不要钟家一分钱,有骨气得很,确实是让人高看几眼的,却不知他为什么又要回到如意山。
  老爷子以为他是在外面过不下去了,来钟家摇尾乞怜寻求庇护的,登时便升了车窗,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失望的,只觉自己看走了眼,原先看好的人也不过如此,便吩咐司机赶快开车走。
  钟衡看见了他的车,一路追,一路追,追到半山腰车子才停下。
  降下了车窗,老爷子才看见钟衡满头都是血,不由得心一惊,问:“你还好吗?”
  钟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请……问……您……”
  “慢慢说。”老爷子给他一瓶水。
  钟衡看着自己满是血污的手,没有接下。他退了两步,做了两个深呼吸,额上被风吹裂的伤口汩汩淌着血,看上去甚是吓人。
  老爷子想带他治伤,还没开口,却听钟衡问道:“请问……祝深……在哪?”
  很轻的一声,却竭力保持着声线的平稳。
  老爷子看着年轻人坚毅又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眼神,这才明白,原来他是来问祝深行踪的。
  一瞬间,往年所有对他的记忆像珠子一样被串起来,老爷子仿佛全然明了了。
  可已经晚了,老爷子叹了口气,说祝深要定居L国,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说出“永远”两个字的时候,钟衡眼神好像很受伤,连谢谢也顾不上说,抬起手臂擦了擦眼前滴落着的模糊视线的液体,然后径直跑下了山去,快得就像是一支离弦箭。
  祝老爷子被那一次深深地给震撼了。
  后来祝深父亲去世那年,祝深短暂地回来过,钟衡却扑了个空。祝老爷子将他请进了门,无端感慨道,你们好像总是阴差阳错?
  钟衡第一次没在别人面前掩好自己的情绪,低道,我只想见见他。
  祝老爷子看着钟衡失落的神情,不知在想什么,顿了顿,他道,有空过来陪我下下棋吧。
  钟衡当时震惊地看着他,眼睛却好像洒满了星光,亮堂堂的。
  祝老爷子对孙女们说:“当时我就在想,这样好的孩子,要是是我们老幺的,那该有多好啊。”
  姐妹几个,一瞬间眼眶通红。五姐凝望着对面两个空下的位置,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钟衡是在后院找到祝深的。
  彼时他垂着脑袋从茶亭走出,手上不知拿着什么,一边走一边看,神情好像很低落。
  茶亭那边的房子好像是佣人们的房子。
  钟衡轻轻叫他:“小拾。”
  祝深止住了脚步,抬眼看去,发现了钟衡。
  将照片收进了口袋里,祝深迈着故作轻松的步子走向钟衡:“你们吃完了?”
  钟衡摇摇头:“没有。”
  “怎么没吃?”
  “我来找你。”
  祝深看他一眼,佯作可惜道:“那你就没口福了,叶妈的鱼做得很好吃。”
  “没关系。”钟衡看着他,低声说道。
  他在霓城,已经和最喜欢的人,吃过最好吃的鱼了。
  祝深被他这一眼看得十分不自然,想到自己离席时近乎歇斯底里甩下的那句“喜欢”,神情变得更加不自然了。
  “刚才……”
  祝深和钟衡竟同时开口。
  傍晚的风,夹着晚霞的瑰丽,轻轻撩动起了两人之间的奇妙氛围。
  祝深的头发被轻轻吹动,钟衡的领带也跟着轻轻摇摆。
  谁都没有忍心先回避对方的目光。
  “你先说。”
  又是同时开口,这回,两人终于还是别开了头。
  钟衡轻咳一声,盯着被风吹落的树叶,艰难地说:“放心,刚刚的话我没有当真。”
  他不敢当真。
  如果细心一点,能发现他的话其实很赶。
  像是要赶在祝深之前率先点醒自己。
  如果泡沫必须要被戳破,他还是希望由自己来动手。
  反正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自己做梦自己醒来了,也不差这一回吧。每一次做梦,他都能清醒地感知到边界在哪里,他还能任由自己在梦里松懈多久。
  只有他自己才能终止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别人都帮他不了。
  祝深皱眉,面上却不见半点喜色,他眯着眼睛问:“你没当真?”
  “嗯。”钟衡轻点了一下头,嗓音低沉得不像话。自知之明大概是他最显著的优点了吧,钟衡想。
  “很好。”祝深几乎是咬牙点头,迈腿就要离开。
  “你刚想说什么?”钟衡在他身后问道。
  祝深一怔。
  是啊,他要说什么?
  ——他只怕是连自己都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吧?
  他是希望对方当真还是不当真呢?
  于是他回过头来,恶狠狠道:“我忘记了!”
  此时他的眉眼有些锋利,不再像是滟着春光的花了,反而应着这时节,多了几分夏天的灼热。
  这样的祝深才是真实的。
  他原本就不是风轻云淡的人。
  他生气的时候,会张牙舞爪,哪怕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这才是从前的祝深啊。
  又走了两步,祝深转身朝钟衡走去,有些咄咄逼人地发问:“我的谢礼呢!”
  “在准备。”
  “是我喜欢的么?”
  钟衡看着他说:“是你想要的。”
  祝深这才被稍稍安抚,状似勉为其难道:“那我可以期待么?”
  “可以。”钟衡点头,对他说“回去吧。”
  “去哪?”
  “去吃饭。”
  祝深摇头:“我不想回去了。”
  钟衡目光一紧:“不能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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