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学着他方才的模样轻哼:“那是按照我的标准,若是小师叔祖,当以人间绝色相配!”
“什么?”曲寒星掏了掏耳朵。
“人间绝色!”宋词掷地有声重复,“我说得不对吗?”
曲寒星脑海中浮现出一幅他家师父鬓边簪花、颊上涂脂的模样,后背抖了一下。
萧满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对曲寒星道:“别给我看。”
“满哥你变了满哥,你从前不是这样待我的。”曲寒星看向他,一脸受伤。
宋词把他的注意力拉过去:“曲师弟,你真有想过和谁合籍结侣吗?”
“我成日里练剑都忙不过来,哪还有心思想这个。”曲寒星无奈摊手,“再说,我平时也就在孤山活动,认识的人不多,而咱们孤山上那些师姐师妹,哪一个不是脾气火爆的主?若有一句不合,能直接拿剑劈过来!还是不了,还是不了。”
接着脑袋一转,看向魏出云,把话题抛出去:“说起来,魏哥,像你们这种家大业大的,是不是都得寻个地位家世相当的联姻啊?”
“以联姻的方式壮大家族,通常利大于弊,但我不会那般。”魏出云暗中瞥了一眼萧满,“我要同我心仪之人在一起。”
萧满偏头看着窗外,曲寒星在他说话的途中喝了一口水,不曾注意到这样的细节,听他说完,佩服地拱起手:“那我就祝你早日找到心仪之人。”
菜一道接一道上桌,周遭的客人有往有来,其间有寻常人亦有修行者。
这里有一处供客人自行拿取酱料台,曲寒星取了五小碟辣酱,端着托盘回来的途中,竟被拦住去路。
他往左,对面的人便往左;他往右;对面的人还是往右。
曲寒星眯起眼,打量他一番,认出这人是哪个门派的,不由讽刺笑道:“我说,你们倚天派就这么喜欢做挡路狗吗?”
“不是挡路狗,是打狗的人。”对面的倚天派弟子道,可刚说完,就被隔空提溜起来、甩到一边。
他转头一看,见是萧满站在不远处。他认出萧满,冷笑了声,放出狠话:“你就是那个萧满?呵,这一回,倚天派不会再输给你们孤山!”
孤山人都知晓倚天派,便如行云峰的人可以不了解别的峰,但不能不清楚雪意峰一般。两个门派是老对头了,都走剑道,无论什么地方、哪个方面,皆能争起来。
孤山弟子走在路上被倚天派的人挑衅,或者反之,皆乃平常,曲寒星翻了个白眼,绕开他走向萧满。
“走走走满哥,我们继续吃,别被影响了心情。”曲寒星抬手拱了萧满两下。
各色菜肴摆满方桌,萧满并未如何进食,象征性将每道菜都尝了一口,便放下筷子。
曲寒星以为他被那个倚天派的扰了兴致,狠狠骂了几句。
吃完饭,宋词忙着回去练剑,准备明日的比试。曲寒星拉着莫钧天去城南看杂耍,校门没有同去。
魏出云与他一道走在街上。
游人如织,两旁灯火亦如织,萧满一半侧脸被照亮,一半隐没在幽弥的夜色中,眼眸清黑,眼底漾开的光清亮。魏出云偏首看他,低声问:你如何看待雪意峰峰主?”
这话让萧满脚步微顿,稍加迟疑,才回答:“尚可。”
“那我师父——行云峰峰主呢?”魏出云将这个答案在心中默念一遍,又问。
萧满道:“不错。”
魏出云不着痕迹挑了下眉,“此二者差异何在?”
“无处不在。”萧满道。
此般回答,若是由别人来说,当真是敷衍至极,可萧满神色淡淡,眸色深深,纵使表现得不在意,却也让人无法反驳或指责。
魏出云垂下眸,略有几分感慨:“比起从前,你话少了许多。”
萧满看向他处,回答说:“。”
两人在城中又走了一阵,回去白鹭洲中。魏出云有族中事务要处理,与萧满辞别。
萧满回去自己的屋室,推开门,见得内里未上灯,晏无书坐在正中,幽幽流光自指尖浮出,在他身前身后,织成一道阵法。
他唇角噙了丝懒散的笑,被幽光一照,俊美之中,更有几分邪气。
萧满恍若未见,弹指点燃屋中灯盏,走去窗前,拂衣落座。
晏无书收了笑,随着萧满的移动而扭头,低低道:“小凤凰,你明日的对手出来了。”
“是谁?”萧满掏出一卷书,边翻边问。
晏无书却没立刻答,他点出一道灵力,将自己身前的蛋和窝挪到萧满身前,慢条斯理道:“小师叔祖,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们父子。”
“阿秃与你并非血亲。”萧满语气不咸不淡。
晏无书:“不是血亲胜似血亲。”
萧满懒得与他多言:“随你如何说。”
室内灯火燃起之后,晏无书阵法的光芒暗淡下去,他偏头,看定萧满无甚表情的侧脸,在心中一叹,起身过去,同他对坐:“你下一轮的对手不值一提,但我算出你最后会对上谁了。”
“谁?”萧满撩起眼皮。
“暴力医修别北楼。”晏无书道,继而语气带上一点哄与诱:“你想不想知道……”
孰料萧满毫不留情打断他:“不必告诉我结果。”
萧满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儿凶,冷冷厉厉之中还带着嫌弃,晏无书非但没生气,反而一声哼笑:“逗一逗你而已,我没算出结果。别北楼的未来,我只看出零星一点,而你的,我仍旧什么都看不清。”
听见晏无书这样说,萧满失去了兴趣,弯腰伸手,将蛋放到腿上,拿眼神示意他到一边去。
晏无书没走,他就这般坐在萧满身前,定定凝视住他,问:“小凤凰,那一年我闭关,到底发生了什么?”
声音很低,语气很是复杂。
这并非晏无书第一问萧满这个问题,萧满从前都说无事,但这一回,他盯着晏无书的脸看了一阵,在目光重新落回书上之前,道:“我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晏无书立刻追问。
“忘了。”萧满道,继而反问晏无书一个问题:“你是通过阵法,在算我的前尘和将来?”
“不仅在算你。”晏无书抬起手,抓住萧满被风吹起的一绺发,轻声道,“那一年我出关,极东雾岛来人,说星辰将乱,乱在孤山——‘星辰将会偏离原本的轨迹’。我一直在算这个。”
第58章 剑声琴声
“星辰将乱?”有那么一瞬, 萧满的神色变得颇为古怪。
雾岛神官世代侍奉天道, 代行其意志, 很多年前, 便是他们来到大昭寺传达旨意, 说萧满与晏无书之间有一段姻缘。
姻缘姻缘,不过一场孽缘。萧满对雾岛没有好感, 但这个地方给出的预言,却是不能不重视。
天上星辰的轨迹往往与人间之事相合。
星辰将乱,便是人间将乱;乱在孤山, 便意味着孤山是乱局的所在。
前世雾岛可没有传出过这样的说法, 前世的晏无书亦不曾研究过此般阵法, 难不成因为他一次重生, 就使得人间走向都改变?
诚然, 与上一世相比, 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但变的也只是他身处之地的一些细枝末节, 就如汇入江河的一滴水, 河滩之上的一粒沙, 不值一谈,如何能撼动天上星辰,使其改变轨迹?
萧满摘下腕间佛珠, 一颗一颗缓慢捻动,思索良久,寻不出答案, 干脆掀眸问晏无书:“是什么乱?”
“不清楚,预兆并不清晰。”晏无书摇头,看见萧满面上略显忧色,笑着道,“不必太担心,这人世间,安稳与平和从来无法持续太久,几乎每隔十数年或数十年,便会发生某些暴乱。孤山亦在人间之中,当然不会例外。”
萧满垂下眸,平平“嗯”了一声。
晏无书的目光落到萧满指间,他的手指白皙细长,骨节分明匀称,似用玉石雕琢而成,手里的菩提珠是青色,被萧满随身戴了许久,泛着莹润的光泽。
青色菩提珠自外而内,一颗接着一颗从萧满手背滑过,落向手心,晏无书凝视着他手指的动作,待到那颗染着淡红的珠子出现在视野中,伸手去碰了一下。
“就这一颗变了颜色?”晏无书轻声呢喃。
他并非在问萧满,萧满亦不曾回应,可忽然之间想起,佛珠上的变化,也是这一世才发生的。
晏无书算出萧满最后会和药谷小圣手别北楼对上,不过在那之前,先与这人遇上的,是魏出云。
彼时比试已至倒数第三轮,名字仍挂在榜上的,拢共还有八人。
前来观战的人却更多,擂台下方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云海之中漂满云舟与飞行法器,甚至周遭几棵树上都挂了人,害得鸟都无处栖息。天上地下,无处不是人影。
不过这一日天公不如何作美,雨淅淅沥沥下着,一刻不曾断绝。寒意重新回到广陵城中,道旁的花枝被洗得透亮,风过之时,止不住打颤。
擂台旁的杏花带了水珠,跌落时比平日更重几分,啪嗒啪嗒,发出沉闷的响。魏出云与别北楼各自走上台,片刻的鸦雀无声之后,呼声迸发冲天。
连日来的比试已向众人昭示,这两人各自拥有着怎样的实力,这一场着实引人注目。
药谷小圣手的名声极响亮。他妙手仁心,弹指之间医伤去病,活了无数人,台下看客中,许多对他保有崇敬与感激之情。
魏出云与之相比,名气差了许多。但那只是江湖之中的名声,魏出云根本无需在意。
他出身洛川魏家,这是个底蕴极深的世家大族,以优异的血脉和上佳的根骨著称。各门各派消息灵通者,都已知晓魏出云正逐渐接手处理家中事务,恐怕再过些年月,便是高坐主位的族长了,谁也不敢轻看。
曲寒星带着众人的银两一并去下了注,回来时摇头叹气:“好多人都买小圣手赢。”
“毕竟小圣手在江湖中名声显赫啊!”宋词道,“不过这一战,我觉得不好说。”
“让我们相信魏哥!”曲寒星拍着宋词的肩膀,继而转头来问萧满:“满哥,你说是不是?”
萧满没有回答。他相信晏无书的推算,那人既然算出别北楼最终会和他遇上,而此时又对上魏出云,自然是魏出云输了。
话语之间,擂台上鼓声响起,魏出云与别北楼之间的比试开始。
别北楼使的是琴,此前数场比试,皆是一道琴音便破敌,声势犹如迅雷。
魏出云则使孤山剑法,他极其稳重,喜欢在摸清对手的招式路数后,再针对其弱点发起进攻,或是引导敌人出招、借力打力。
他这样的打法,面对别北楼,不太有优势,所以当擂鼓声起,寒风拂面过去,长剑一挑,起手便是一记强招!
细雨在这一刻被挥退,风骤然止歇。
魏出云剑光闪烁如同游龙,速度之快,根本无法凭借眼睛捕捉,残影分明还在原地,人却已至别北楼身前,手腕翻转,利剑自东向西。
孤山入门剑法中,有一招名为“不知春在”,便是以极快的速度冲至对手身后,趁其不备向后出手。魏出云的这一招是行云峰对“不知春在”的改良与加强,不仅提升了速度,更着重加强了这一击的力量,若是击中,定会被震得头晕目眩,失去防御之力。
别北楼以白缎蒙眼,从面上难以看出他是否看穿了此招,但见他左手抱琴,脚跟点地、脚尖离地,向后猛倾,再抬起右手,翻腕成掌,猛地对上魏出云剑锋!
此一掌气劲沛然,以这样的姿势击出,竟还能将这悍然一剑挡下,魏出云面色微变,撤势错身,递出第二招。
他手中长剑平举,足下步伐错踏,瞬息之间一剑化作数剑,一人分出数影,自四方向着别北楼围攻而去。
两剑之间相隔时间短暂,别北楼若要稳住身形,必然无法躲过。他干脆不稳了,脚跟一转,足尖一点,旋身飞起。
他道袍淡青色,在虚空之中翻转回旋,像极了白鹭洲上的莲。
别北楼拨动琴弦,清泠泠的琴声响彻此间,魏出云剑势被阻,当即不再硬碰硬,回身稍避。
剑声与琴声相撞,剑光与弦上流光相逼。擂台旁侧,杏花树上杏花纷纷坠落,青石道间青石片片开裂。围在擂台边上的人不由退开,仿佛是日暮时分潮水回落。
这是广陵试开始以来,别北楼出招最多的一战,也是魏出云战得最久的一战。
战,是杏花纷纷。
战,是微雨清寒。
魏出云剑招变化已数不清次数,别北楼在场间不断起落飞掠。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阴云飘走了一片,天光陡亮三分。
别北楼惯来蹙起的眉稍突然舒展些许,低声道了一句:“时间够久了。”
与他交战的魏出云听见了,亦是心道一句打得够久了,脚步一错,斜里挑出一朵剑花,剑风直逼别北楼面门!
就在这时,别北楼抬头。
他迎着魏出云的剑风,没有拨弦,而是将长琴一转,向前递出。
——他直接将六弦琴打了出去。
别北楼的动作太快,灵力浩浩如浪,等魏出云反应过来,长琴沉沉拍向他胸膛,使得他不得不后退数步,而喉间一腥,一口鲜血喷出。
擂台染血,琴回到别北楼手中。
魏出云逼着自己稳住身形,剑尖点地,抬目看他:“是我输了。”
“承让。”别北楼道,转身走下擂台。
观战的曲寒星叹息一声:“输了。”
宋词跟着垮下肩膀:“哎。”
“这个小圣手,真的有点东西。”
“他修为太深了吧?竟然能直接用琴本身破掉魏师弟身前的剑风,我一直以为他的进攻招式只有琴音呢!”
“这人真的只有归元上境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突然的,坐在他们之间的萧满站起身,向着外面走去。
“满哥你要去哪里?”曲寒星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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