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了口气,也只得瞧着皇帝如何发落了。
紫华宫,昭和帝一身常服坐于椅上,九王爷景以彧立于其身后,陈皇后一身正装,发丝一毫不乱地跪于堂上,身后不远还有两个哭哭啼啼的宫人,其之一,赫然便是那彩汐。
陈老国丈与陈老太太进来时,忙先同皇帝请安见礼。往日,昭和帝对自己这舅舅兼老丈人十分客气,从没允他行过大礼,这次却是待老夫妻俩行过大礼后,方叫了起。
陈老国丈心下忐忑,偷偷扫视了一圈室内,不见贤妃与四皇子,只后面有呜呜咽咽的啼哭声传来,倒于堂内两个宫人的哭声相应和了。
昭和帝也没赐座,堂内唯一坐着的便是他自己了。
陈老国丈见皇帝一句话都不问,也不敢所言,便跟着沉默着。陈老太太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依稀间,仿佛回到了当初九王爷走失的那一夜,她也是这般站着,看着当时的孝贤皇后,自己的小姑子哭得伤心欲绝,先帝在堂内急得打转,堂下跪着的宫人亦是这般啼哭……
她突然想到了一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虽并不是同一件事,但是她的心里却泛着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惧意。那一次她脱身了,这一次呢?
恍惚间,也不知站了多久,陈老太太觉得自己的腿已经有些麻了,不知是累的还是紧张的。才听见后面又爆发出一阵更为猛烈的哭声来,片刻便有太医过来禀报:“人,殁了。”
陈老太太突地觉得身上松快了许多,她想起女儿同她说的,只要四皇子没了,皇帝就无有可选,只能立皇子为太子了。届时,她便是太子之母,日后的皇帝之母,当朝的太后了。而那时呢,陈家自然也能更进一步了。那林家……那林家姑娘,只能给自己的儿子作妾了。
陈皇后沉寂许久的面上,亦露出丝笑容来,恭恭敬敬地给昭和帝磕了头,“陛下节哀。”
昭和帝面上却是现出一抹嘲讽来,“你倒是笃定了朕不愿动你。”不是不敢,而是不愿。
陈皇后却是微微一笑,反说起旁的事来,“哥儿如今身子已渐好了。”
昭和帝却道:“朕又不止老一个儿子。”
陈皇后此方现出一缕惊惶来,“可老二……老二……”
昭和帝又是一个嘲讽的笑,“老二是个疯子,老是个病秧子,难道朕能放心他二人承继这皇位么?若是他二人的一人继承了皇位,陈家又无年岁匹配的女子做皇后,怕这朝廷就要改姓陈了呢!”
不待陈皇后反应,陈老国丈已是立时跪了下去,“陛下圣明,陛下圣明,陈家安敢有此不臣之心?”
昭和帝笑道:“恐舅舅没有这等心思,只哪个能知道,子弱母强,难保我朝不出个则天皇帝呢?”
陈老国丈面上一凛,昭和帝继续道:“或者舅舅觉得,老二和老,哪个更适合做太子呢?”
陈老国丈不敢说话了。
陈皇后道:“陛下莫不是想从宗族过继么?如今您的嫡亲兄弟,便只有九王爷了,他是个断袖啊,哪里来的子嗣?若是旁支庶出,您岂不是要逼死自己的亲生儿子么?两位皇子俱是嫡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若是陛下从宗族过继,焉有他们的活路了?”
昭和帝道:“为何要过继呢?皇后当真觉得,你眼通天,已将朕全部的子嗣都清理干净了?”
陈皇后面上露出惶恐来,难道还有漏网之鱼不成?宫出了一位四皇子,已是叫她恨得不成了。须知这么些年,她做事素来狠厉,绝不容一丝一毫的侥幸。是以别说皇子,皇室便是公主也不过小猫两只罢了。且皆因着母体灌过红花伤了,孩子都是娇娇弱弱的。
陈皇后左思右想,自云氏出现,她便又几番排查了后宫各个角落,确实再没有孩儿了,“不可能!”
昭和帝并不理会她,反而又看向陈老太太,“或是岳母看来,毒死了朕的四子,朕便会如母后那般伤心而亡了么?”
陈老太太隐藏多年的私密突然被曝了出来,登时吓得瘫软在了地上。此时,九王爷看她的眼神,已经是在看一个死人了。
陈老国丈亦是满脸震惊,“这……这……陛下,婉儿她……怎么会?”
昭和帝看向陈老国丈,嘴角噙笑,“怎么?岳母做下这等事,舅舅这个枕边人竟会丝毫不知么?”
陈老国丈看着昭和帝那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的双眼,口酝酿好的话语,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昭和帝再次看向陈皇后,“嫣如……”
陈皇后惨然一笑,当年陈家做下的事,既然皇帝已经都知晓了,那么如今她说什么都是无用了。“表哥已经许久没唤过我的名字了。”
昭和帝道:“你不该嫁我。”
陈皇后满面泪痕,“可是……可是我心悦你啊,表哥。”
昭和帝道:“我,也不该不听母后的话,娶了你。不想你竟真的狠毒若斯,母后多么疼你……”
陈皇后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吼,“疼我?疼我为何不许我嫁给你?她明知我心慕你,为何不许?”
“那你便撺掇着舅妈偷了小九出去?那时你才多大啊?小九可才多大呢?他素日就喜欢同你在一起,一声声地喊你‘如姐姐’,你如何忍心?”
“我如何不忍心?”陈皇后立起身子,直视着昭和帝笑道:“不是表哥说的么,自打有了小九,母后便不疼你了。自打有了小九,父皇待你便越来越严苛了。自打有了小九,你日日读书骑射,还要防着大皇子害了小九,十分辛苦。表哥,我都是为了你啊,嫣如都是为了表哥你啊!”
昭和帝道:“是,你偷了小九出去是为了我;害了母后性命是为了我;残害我的子嗣仍是为了我。今日,你给我下毒,可也是为了我?”
陈老国丈越发慌了,不是说给四皇子下毒的么,怎的又便成给皇帝下毒了。他素知昭和帝心肠软,此番事便是出了,陈家也能留下一丝血脉。可如今……实在是妇人误事啊!
陈皇后却仍是笑,“表哥放心,并不妨碍性命的,只是叫表哥能日日守着我的。如今老四那个死了,表哥赶紧把皇位传了哥儿吧。届时咱们做了太上皇皇太后,岂不自在?哪里去管这些前朝后宫的事呢,自有爹爹操心呢。”
昭和帝一笑,对陈老国丈道:“舅舅如何看呢?”
陈老国丈维持着磕头的姿势,哭道:“陛下,留她一条性命吧。嫣如她……她是疯了啊!”
陈皇后扑过去捶打陈老国丈,“爹爹说什么呢?爹爹你瞧,表哥就在那里呢,你快去跟姑姑说,我要嫁给表哥。姑姑最疼我,定会愿意的。”
又扑过去摇陈老太太,“母亲,你快叫爹爹去求姑姑,让我嫁给表哥吧。母亲……”
陈老太太哪里忍得住,早抱着陈皇后嚎哭起来。
昭和帝疲惫地摆摆,做了最后的决断:“攫夺皇后封号,禁足长春宫,无诏不得出。老国丈身子骨不便,今日起便卸了差事,安心在家荣养吧。陈李氏毒害贤妃,业已伏诛,赐白绫。陈也俊在军任职,准其归京奔丧。其余人,杖毙!”
最后两字一出,便见柳湘莲领着一队带刀侍卫冲了进来,堵住一干哀嚎的嘴,按着皇帝的意思,各自带走。该禁足的禁足,该杖毙的杖毙。白绫已经赐下,陈老太太便是再不乐意,也无人为她说情了。
黑子请命,亲自监督陈李氏行刑。昭和帝却没同意,“叫你来,不过是让你知道当年之事的真相,并不是叫你记住的。如今你也出来一夜了,还是赶紧回去吧,想来那人已经等了你一夜了。你不回去,他如何安眠呢?”
黑子心道,不定睡得多香呢。到底还是不放心,领了皇兄的好意,匆匆出宫回府了。
昭和帝叹了口气,去后面瞧了一眼哭得不能自已的四皇子,劝慰了几句,知他母子情深,只能由着他了。
出了紫华宫,昭和帝却生出了几分迷茫来,这偌大的皇宫,竟仿佛没有他的落脚之处了。
周国安觑着昭和帝的神色,道:“陛下也劳累了这一夜了,不如回去暂歇一歇,这眼瞅着便是早朝的时辰了,眯一会儿也能有些精神呢。”
昭和帝看了眼周国安,出了会神,才轻轻点了点头。
第114章 我很有钱
黑子回去时,薛蟠果然还没睡。他抱起有些迷糊的薛蟠,亲了一口,笑问:“怎的一股子奶香味儿?”
薛蟠已是困得不成了,那边折腾了一夜,他便也跟着熬了一宿。见黑子平安回来,立时便有了睡意,嘟囔道:“等你等得饿了,便叫厨下给我弄了碗奶羮。”突然反应过来,“事情都了结了?”
黑子便笑,“已是都了结了。”
薛蟠便又放下心来,倚着黑子睡了过去。黑子将人妥善地安置到床上,也不再理会那厢都如何了,只管安心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照例是大朝会。
朝臣们经过一夜的安眠,一早上都是昂首挺胸地站班。只是个别与陈老国丈交好的大臣,却是左看右看,也不见陈老国丈的身影,心下思量着,莫不是身体抱恙告了假,便已有人心下思量着,待下了朝,该去陈府上瞧一瞧的。
昭和帝到位,诸人先行叩九拜大礼,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不待例行问询,便叫昭和帝一连下的几道旨意搞得一脸懵。
第一条,便是废后的旨意。此虽涉及皇家密辛,废后却也是国事,皇帝少不得也要向朝诸臣交代一二的。只是话说得含糊,只道皇后德行有亏,不堪为一国之后,贬为静妃,仍居长春宫,无召不得出。
第二条,便是立九王爷景以彧为皇太弟。只是对于这一条,昭和帝却无甚说法,立便立了,一时叫先前或是拥护嫡子或是叫嚣立四皇子的两拨人,俱都消停了下来。实在是,如今明旨以下,且九王爷就在朝堂之上,哪个不要命的敢直接跳脚出来反对,不怕两头得罪了未来皇帝穿小鞋么?
这第条,便就更叫人摸不着头脑了。薛蟠是哪个?那薛家虽是紫薇舍人之后,薛蟠也确有献粮之功,可不是封了个小小的爵位么?皇家的爵位又不是大白菜,原先有封号的,哪个不是随着□□打下天下,立有大功勋的?便是这,还有许多人等着捉他们的小脚呢,何况薛蟠又有什么功勋呢?凭什么从一个低品的恩骑尉一跃而成为了一品承恩侯。
承恩侯是什么,本朝是没有这个先例的,那是前朝封给皇后母家的爵位。这是个虚爵,只享俸禄并无实权。因前朝皇后母家或是公主夫家等皇室姻亲,是不允许参政的,因而为表皇后母家的尊贵,才设了这么个虚衔。而本朝□□的第一任首辅,最信重的下属,便是当时皇后胞兄,因而早便废了这个爵位。如皇后母家,尚了公主的驸马,俱有当官为辅的会,端看个人的能耐了。
如陈皇后之父,陈老国丈。人家便是榜的进士出身,凭着能力入了内阁,做了吏部尚书。当然,毕竟是皇帝的亲舅舅,后门总有一些的,可也说明了其人亦是有真本事的。平日里大家唤一声老国丈,不过是一种称谓,亦是一种体面的尊重罢了。
如今昭和帝突然下旨,封了那薛蟠一个承恩侯,那心眼透亮的,联想到九王爷同那薛蟠的关系,心下便明白了两分了。都说九王爷是个断袖,如今可还未娶妻呢,镇日同那薛蟠厮混在一处,若是往后便也这般了,将来皇位岂不是还在昭和帝这一支的里?只是,人心难测,四皇子尚幼,谁知道待九王爷即位了,又是哪一番光景呢?这断袖,亦不是不能娶妻生子的。瞧瞧当年的忠顺亲王,人家断袖断的那叫一个坦荡,可也没耽误了娶妻生子啊!
昭和帝这一番雷厉风行震懵了朝诸臣之时,却也叫黑子懵了一下。只他倒不是因着立皇太弟这事儿懵的,这事昭和帝早便与他通过气的,只是以为他皇兄会徐徐图之,毕竟当时想要立四皇子为太子时,都是一番扯皮的,哪想到竟是这般快刀斩乱麻的,说下旨便下旨了。因而他便也忘记了去虚伪地“再推辞”,直接领旨谢恩了。
他直接领旨了不要紧,这朝堂之诸多的读书人们却是不乐意了。虽陛下是下了明旨,立了您九王爷做皇位继承人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难道你九王爷不该再推辞一下么?便是你早便觊觎这皇位了,一心要做下一届皇帝了,可该有的谦虚总得表现一下吧?怎的就这般轻易的接旨了?实在忒不像话了!
昭和帝便也只是无奈一笑。接着便是商量,是否要九王爷搬入东宫之居住的问题了。
这立皇太弟又不是本朝的专利,前前前朝也是有过的,太弟等同太子,自然该住进东宫才是。只是九王爷早有府邸,又是个成年男子,住进满是后妃宫人的宫,似乎是有几分不妥的。
新上任的皇太弟倒是不叫人为难,只道仍居瑞亲王府便是了。那处离皇宫也不远,每上朝入宫的也方便。且自己业已成年了,不好叫皇兄操心。
昭和帝哪里不知道他那点儿小心思的,自然是应了。私下说话,又把新近丧母,郁郁寡欢的皇四子直接扔去了亲王府,叫跟着还没走马上任的承恩侯薛大侯爷做个伴儿。
薛蟠接了四皇子时,还有些恍惚,“你这便成了皇太弟了?”
黑子点头。
“下一任皇帝?”
黑子继续点头。
薛蟠傻乐,“那我岂不是有个皇帝老婆了?嘿嘿!”
黑子略微迟疑了一下,仍是点头。
薛蟠一拍,敲了敲四皇子的脑袋瓜儿,“走,薛叔带你吃冰去!”
四皇子揉揉额头,“可……可我还在守孝。”
薛蟠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一高兴给忘了,“那薛叔叫下人给做来,咱们在家里吃吧。”
四皇子这方略点了点头。
四皇子自小随云氏在宫东躲西藏,及至后来被陈皇后发现,又至受昭和帝看重,云氏只一味告诉他要待父至孝,从未同他提过什么皇位之事。及至云氏去世之前,仍叫他忘记仇恨,一切都听他父皇安排。
四皇子虽已明白了些事情,说到底云氏教育他教育得极好,因而如今母亲去世,父皇已经惩处了恶人,他便也只是伤怀,心却无仇恨。原该是他继承的皇位,如今拱让人,他也不见气恼,父皇叫他出宫跟着薛侯爷,他便出来了。
昭和帝叫四皇子出宫来跟着薛蟠,黑子自然明了他的一片苦心。说到底,皇兄将皇位托付于他,是因着四皇子年幼,且才刚启蒙,尚不能堪此治国重任。便是将他扶上了皇位,他内宫无母家扶持,朝亦无可托付之忠志之士,日后也难免被贼子架空,做一个傀儡皇帝。虽有他这个皇叔在,亦可做摄政王辅佐,可他对这皇位……或者说,这皇位他是势在必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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