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副导演不大好请,兰生只能自己先顶上。
他其实相信,周景并不会把真正好的演员拒之门外,只试那些能潜规则的,因为,周景明显认为,他只要能十分出色地选出来好的演员,导演一定会对他的贪财贪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不得不说,人品是人品,能力是能力,二者没有太大关联,因为周景迄今为止只看结果还真不错。
谢兰生一边看试镜一边胡思乱想。遇到一些不大行的,就更有点心不在焉,虽然他在表面上都摆出了专心的样子。
他想,以前上学的时候,他总以为导演就是纯纯粹粹拍电影的,后来才知道,导演负责的太多了。要管理,要看帐,要招聘,要营销,要……而且,因为队伍是临时的,每一回都是临时的,拍完就散,商业电影500人的剧组比500人的公司还要难管,非常考验人的能力,屁事恐怕不会少了,难以想象好些剧组有几千人甚至上万人。
当然,也许其他导演不会像他管这么多,都是拍完就可以了,对于小人比较纵容,没资金了就管投资再要一点,反正不是自己的钱,要就要了。
刚才周景说的那些,外联制片贪场地费,生活制片贪盒饭费,谢兰生也都遇到过,他们大概总能得手,这些现象才会如此普遍。制片、导演忙忙碌碌,大多不会死磕几万。
再加上,这个圈子浮躁,人人口口声声“想红”“想赚”,能涉及的利益交换实实在在是太多了,谢兰生还曾经遇到父母带着来送礼的,甚至,父母带着来“被潜”的。
哎。
这一天的试镜,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
晚上,谢兰生想了想,还是请他的莘总陪着自己去报警了。
一是因为周景明显毫无悔意,二是因为这个事情后患太多。“收钱试镜”若传出去,电影的名声就完了。
他本来想解散剧组,而后重新建个新的,改电影名,也改剧组名,把可能对《一见钟情》产生的影响降到最低,可随即就感到不现实。《一见钟情》明年公映,剧组不是草台班子,改名需要电影局审片委员会同意才行,而这肯定又要耗上少则一月多则数月。现在,剧组已经建起来了,合同也是都签好了,如果贸贸然改周期,很多人会安排不来——谁还没有下部戏呢?再说了,若是改名,合同恐怕全要重签,这又是一个大工程,500人未必全都听话,借机闹的应该会有。
所以,只能尽量留证据,把万一被曝出来的实际损失减到最小。
单独这个《一见钟情》的案子金额不算大,两万,但谢兰生告诉警方周景以前肯定也干过,希望警方好好查查,不过他也没报希望。
不是地下导演了,能报警立案了,谢兰生还挺新鲜的。
接着,兰生又把今天的事跟周景此前合作过的几个导演一一说了,还请他们帮忙转告他没结交过的其他导演,希望对方调查调查,别让周景继续混着,还说,如果有了什么证据自己可以提交给警方。
做完这些是12点,谢兰生已身心俱疲。
一天到晚打仗似的,可他已经35岁了。
“莘野……”兰生有些疲惫地道,“有的时候,对这世界有些失望。”
莘野刚好洗漱完毕,在走廊上:“嗯?”
“或者说,这个世界有的时候让好好生活的人失望。”
“……嗯。”
“可它竟然诞生了你。”谢兰生搂莘野的腰,把头抵在对方胸膛上,“它也存在许多美好。其中,最不可思议、最让人惊叹的就是你了。肯定是你。一想到它诞生了你,就觉得,那些东西不算什么,我还喜欢这个世界。就像太阳的光还有其他星星的光,太阳还在天上的时候,其他星星都是看不到的。”
莘野笑了:“你啊……”把人紧紧搂在怀里,用下巴颏蹭对方的头发。
谢兰生是如此矫情,莘野真是爱死他了。
他们这样抱了好一会儿,又再一次拥吻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酸死了,谢导。
第90章 《一见钟情》(十三)
在八月中的时候, 终于, 《一见钟情》要开机了。
周景走后, 谢兰生又请了一个演员副导。此人只能说不过不失,谢兰生也只好认了,他带着这演员副导艰难完成了后续选角。与此同时, 这半个月,深蓝影业新近投的两部电影也开拍了,要开影院那个商厦的改造也正式动工, 莘野同样工作很多。
开机地点是在湖南, 不在北京。谢兰生觉得,电影内容还是敏感, 《一见钟情》这个故事最好发生在小城市,这样, 到时候,他就可以跟电影局说, 这是地方个别现象,不是中国普遍现象。
原定开机的那一天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第二天也是, 第三天也是, 内景场地又没起租,谢兰生便只好等待。拍电影最害怕这些,每一天都空耗资金。不过,剧组里的香港人说,在香港的电影圈里, “下雨”说明片会大卖,而宾馆的服务生也说,今年大旱,因为他们片会大卖这几天竟下起雨来,农民庄稼又有救了。这些话,让谢兰生这不迷信的也莫名地开心起来。
幸好,原定开机的第四天,阳光普照,万里无云。
剧组办了开机仪式。兰生自己不信这些,可组里有人信,尤其是,很多香港人信,于是兰生还是认真地准备了开机仪式。他在桌上蒙了红布,摆了香烛、猪头、水果,带领剧组的主创们十分虔诚地烧香、祈祷,希望神仙让演员们安安全全,让拍摄顺顺利利。
…………
开机仪式举行过后大家分头吃了早饭,而后,工作人员布置场地,准备开拍,谢兰生跟几个主演留在餐厅讨论剧情。谢兰生手舞足蹈地讲,杜授田、孙芊芊则坐在他左右。
今天要拍的这段是,片中女主角路一停对男主角刘牧医生在酒吧里一见钟情,从咖啡厅出来以后,路一停装右脚扭到,要男主角扶着她走,接着,又装眼睛迷到,让男主角帮她吹吹,捧着脸。此外还有其他内容。
他说:“这里……”
结果,没想,还没说完,小红小绿就大喘着跑到兰生的面前来,叫:“谢导谢导!”
知道肯定又出事了,谢兰生问:“怎么了?”
“谢导谢导,”小红一急就爱跺脚,“香港团队、内地团队在那边儿打起来了!!!”
谢兰生:“!!!”
香港团队内地团队产生矛盾打起来了?
这才是开机第一天!
谢兰生也知道,香港、内地背景不同,在文化上也有差异,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才第一天就出问题。
他“腾”一下站起身来,说了一句“走”,就大步地走出餐厅,跟着小红去现场了。
到片场,果然,香港团队、内地团队正面对面互相指责。两边都是义愤填膺,手指指着,破口大骂,而两边儿领头的人则分别是两个老大,香港团队是美术指导,内地团队则是录音师,一个叫瞿大年的——当时岑晨不能加入,这瞿大年便被请来。
谢兰生走过去,问:“怎么回事儿?”
美术指导与录音师争着抢着开始描述,谢兰生也听不清楚,便道:“停停停,停停停,一个一个来。瞿大年,你先来。”
“谢导,是这样的……”
把两边的话都听过,谢兰生也大致了解了。美术指导和录音师因为技术出现矛盾,录音师瞿大年认为这样布景影响收音,美术指导却说自己多次用过这个方法,是录音师水平不够,该录音师自己解决。他们两个吵着吵着,美术指导一句说过了,类似于“你都能进组?”,录音师则当场跳脚,认为对方是在鄙视内地人的摄制水平,一招呼,其他内地工作人员呼啦啦地都围上来,而香港的工作人员一看对方这个架势,也围上来,双方越吵越凶,越吵越上头了。
美术指导与录音师一个一个地说完后,都叫着道:“谢导!您给评评这个理儿!!!”
“……”
谢兰生知道,美术指导与录音师两人都是核心主创,各带一支队伍,各负责一个重要部分,一个是画面,一个是声音,与此同时,两人身份又很敏感,在这样的一个场合各自代表所属区域,一个是香港,一个是内地,他不可以评出理来,不能赞同任何一方,也不能反对任何一方,否则以后,美术组、录音组,甚至香港团队、内地团队必有一方怨气横生。同时,现在剧组工作人员呼啦啦地围在这里,几十双眼睛在盯着,几十个人在等结果,他也不能当“手下”面批评任何一个老大,这样会损老大面子,也会削老大权威,于是,想了想,谢兰生走上前去,对着四道愤怒的眉,和等他评理的人,小声地,用后面人不会听到的音量说:“你们确定要‘评理’吗?”
而后,没等他们开口,谢兰生又望着他们,道:“佑宁,大年,是这样的:片场不是公堂,导演不是青天大老爷。片场就像公司,导演就像boss。你们两个对于电影都是最最重要的,听到了吗,最最重要。你们要是无法合作,无法共存,那很遗憾,就只能走一个了。Boss不会关心谁对谁错,他只关心谁更有用,或者,谁比较难被替换掉,谁比较难请到候补。你们两个核心主创……现在明确地告诉我,能不能合作。”
两个人的两张脸上均是一阵红一阵白,他们两个全都没有“无法被替换”的自信,也不清楚对方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几秒钟后,美术指导首先开口:“我能合作。”
见对方都这样说了,录音师瞿大年也随之表态了:“我也能合作。”
“好的。”得到两人“可以合作”的类似于调和的话,谢兰生又后退一步,用左手拍拍美术指导的肩,又用右手拍拍录音师的肩,调高声音,让其他人也能听见,说:“看,这不就完事儿了吗?好了好了,大家都是搞艺术的,比较固执,这正常的,不固执也无法成为一个出色的创作者。以后如果有了矛盾,别不好意思,找我,或者找执行导演,不用担心我们在忙,也不用担心你们会添麻烦,我们两个导演就是为了这些而存在的,真不用都自己解决。另外,大家分别来自中国内地还有香港,肯定会有许多误会,但是,要相信,大家都是为了电影而着急的、而着想的,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好好交流、互相了解。大家都是喜欢电影的普通人,可以对话的。”
谢兰生的身高只有1米76,比美术指导和录音师都矮,但他此时两手掐胯,一字一句,却把矛盾压下来了,而且,双方全都无法可说。
…………
这一天的拍摄顺利。
谢兰生教孙芊芊代入角色、体会角色、想象场景、演绎场景。他没看错人,孙芊芊确实能教,一场一场地演过去,越来越好。过去那些电影导演全都把她当作花瓶,她只摆摆美摆摆艳,用处就是吸引目光,而谢兰生是第一个真正重视她的导演,孙芊芊这如日中天的女模特无比感恩。
另外,剧组的人发现,谢导不爱看监视器。这个时候,监视器已经普及了,一般导演只会坐在监视器后下达命令,但谢兰生却不习惯。他更喜欢站在场内掌控现场、把握全局,他觉得,画面那是祁勇的事。怎么取景、怎么拍摄,整个画面有无问题,通通都是摄影师的事。
第一天并没有夜场。晚上收工以后,谢兰生先把美术指导罗佑宁叫到了自己房间。
他让屋里小茶几旁两张椅子互相对着,小茶几在中间隔着,使两个人可以对话。等罗佑宁坐下以后,谢兰生略略倾身,给罗佑宁斟了点茶,说:“佑宁啊,白天的事,当着大年还有众人,不好谈。我还是想好好说说你们两个这次冲突。”
美术指导罗佑宁:“……嗯。”
谢兰生跟对方复盘,最后道:“你们两个是平级的,有矛盾就找上级,执行导演或总导演会从全局考虑方案。记住,大家目的是一样的——拍出好片,你们两个是合作的,不是对抗的,否则只会影响呈现效果,也影响你们自身。另外,不管录音师的水平是高或者是低,你都只能跟他合作。像那句‘你都能进组’确实过了,高高在上的。你同意吗。”
“……嗯,”罗佑宁则喝了口茶,“当时冲动了。”
“好。”谢兰生又给他倒满,“你是剧组美术指导,重要性仅次于导演还有两个执行导演,凡事要从大局出发,必须冷静,不要冲动。瞿大年是不错的人,你们可以合作好的。大家现在互不了解,等熟悉了就会好的。他对上午反应过度其实也是挺后悔的。”
“……嗯。”罗佑宁知道,谢兰生给自己面子了,没有当众去指责他,而是等到收工以后一对一地单独谈话,此时他也冷静下来,知道自己是有错的。
“行了,”最后,谢兰生说,“我也会跟大年谈谈。到明天就没事了,啊?”
“嗯,”美术指导点点头,“谢谢谢导了。”
“没事儿。”
把罗佑宁送走以后,谢兰生又把录音师瞿大年也叫到房间。他换了只新的茶杯,又给对方斟上龙井,用了同样一个开头,复盘上午发生的事,而后说:“大年,你升级到两地矛盾,这不明智,冲突扩大了。你明白吗。”
瞿大年也表示明白。
谢兰生又说同样的:“你是剧组的录音师,重要性仅次于导演还有两个执行导演,凡事要从大局出发……”最后,道:“我刚才与美术指导罗佑宁也谈过了,他说了,他太冲动了,为那句话向你道歉。”
“……啊。”瞿大年说,“那我也有不对的地儿。”
“嗯,”谢兰生又说,“行了,到明天就没事了。”
“谢谢谢导。”
再关上房间的门,谢兰生长舒口气:“呼。”
果然,500人的大剧组,人还来自两地,这些事儿就是很多,但谢兰生并没想到开机首日就要处理。
不过,幸亏搞定了。
与其他的导演不同,他本来就能混社会。搞创作的一般不会非常非常能混社会,可谢兰生却不一样。此外,跟莘野在一起以后他又对“管理”懂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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