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齐齐看着地上的一堆牧师,实在看不出此人有何特别,竟值得站点自己动手。
而且站点自己要杀人,却把罪责归在乘客身上,三个小时啊……足够所有人死去活来好几趟了。
陈邦眼巴巴地看着傅忘生,他本来就长得瘦弱可怜,二十出头却跟初高中生差不多,但手脚还算利索,让傅忘生稍微能回想起一点郑凡来。
傅忘生将郭白雪的位置告诉了陈邦,让他再选两个人将亨利抬过去,现在的情况过于复杂,伤员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成为累赘,还不如躺在一起,相互照看,说不定站点看在他们生命力旺盛的份上,放他们一条活路。
“我怎么觉得最近几个站点都不怎么稳定呢?”人群中有声音在窃窃私语,“我上一站也是忽然出现了从未出现的问题……乘客里面居然有个被开除的站务员,差点把我们害到团灭。”
地铁站之前的规则总是非常严谨,乘客做出的每一种选择都有对应的处理方式,就算当中有个活宝不动脑子随便折腾,站点也能找出一本行为规范,然后死活给他套上罪名予以处罚。
傅忘生随即想到,这一切都终止在赵浅身上。
地铁从一开始就将赵浅谴派进存活率极低的站点中,然后又想方设法的救他,不惜违背自己的规则,做出出一个接一个不合常理的举动。
系统为了什么?想活活把自己累死?
不过,牧师之死以及站点通报引出来的讨论只在一时,随即所有人的士气都低沉下去,有些甚至认为自己离死不远了,心境变化,或向着抑郁自杀,或向着暴躁捅人的方向策马奔腾。
傅忘生抬起头远远望过去,眼神在中途与赵浅交汇,前者微微皱了一下眉,然后不管时机对错,先抛了个飞吻,被赵浅完美躲开。
赵浅虽然离得远,却也看清了这一切,他的精神高度紧绷,身体里所有的供血都先紧着脑子,导致疼痛减轻,最多也就是思考时的一阵刺痒。
赵浅听见傅忘生道,“你看得见我,可听得清我说话?”
等赵浅幅度巨大地点了点头,傅忘生才继续道,“应该是因为你顶替了牧师的位置,而随着任务进展,站点又不得不恢复老爷子的身份,为纠正一处有完全相同两个npc的错误,才不得已暴露且杀了其中一个。”
赵浅心想,“不对,我跟真正的牧师还有区别,我未曾拥有他的记忆,也给不出他手上的线索。”
忽然,赵浅的舌根处泛出腥甜的味道……他脑海中被强塞进了第一视角的记忆。
融合在这段记忆中的感情非比寻常,强烈到撕心裂肺,赵浅的胸口像是被烧热的铁汁浇灌过,所有血液停止供氧,肺部因此生疼,几乎说不出话来。
傅忘生瞬间察觉到了这点异样,他先低低喊了几声“赵浅”毫无回应,也就不顾剩下这些人,拔腿冲向巨型十字架的方向。
鉴于亨利和老牧师都毫无预兆的出了事,傅忘生这种反应将众人都惊了一惊,直到目送他活蹦乱跳地奔向赵浅,全身上下毫毛未伤,这才稍微放心。
随即他们又想,“什么情况,那位十字架下的帅哥是在跳芭蕾?”
赵浅身上的疼痛重新真实起来,他睁开眼看了看,周围的场景仿佛新旧画卷逐渐替换,周围深褐色的枯叶重新回归树顶,斑驳的房子与院落焕然一新,小镇里聚集了很多人,大部分是看热闹的,也有神情严肃者手里拿着凿头或鞭子。
然后,赵浅又留意了一下自身状况。
他被人绑在木制十字架上,四肢鲜血淋漓,锈蚀的铁钉约有三四寸长,钉穿了手掌脚踝与木架居然还有富余,赵浅的头被强制固定,只有眼睛能动,他面前就是那座教堂,教堂的门敞开着,堵着一圈穿军装的士兵。
军装的款式很漂亮,但却老旧,赵浅的历史还算不错,能分辨出这是二战中期,德军曾有过的制式。
最里面的军官牵着一个小孩子的手,赵浅的角度并不讨巧,低矮的东西很容易被挡住,所以脸看不清楚,只能靠着衣着打扮来分辨这是个男孩。
就算是在这样身心具受摧残的情况下,赵浅也还是尽己所能地搜集证据,留意细节,倘若没有猜错,他正遭遇的这些就是老牧师的记忆。
教堂里忽然响起了枪声,只是警告意味,片刻之后,赵浅又看到从教堂门里走出来一群群的小生命,约有四十来个,典型的欧洲白人长相,赶在一起时,根本分不出种族。
那军官俯下身来,在小男孩的耳边说了什么,然后松开牵他的手,将他往前推了一步。
有些记忆无关紧要,所以走马观花非常快,赵浅的眼球随着左右震动,这些孩子短短时间里就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受士兵保护,被捂着眼睛带出人群,然后自有好心的镇民接手。
剩下的那部分则瑟瑟发抖,赵浅一眼就认出了托马斯……他在孩子之中充当了保护者的角色,才十一二岁的身躯,穿着件根本不合身的宽大白袍,竭尽全力伸展开双臂,试图将弟弟妹妹们都护在身后。
那军官讥哨地看着他,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随即一大帮士兵涌了上来,将所有孩子拆散,赵浅耳中一片轰鸣,全是恐惧害怕和哀求的尖叫,旋即所有的孩子都在巨大的教堂中逃窜,而门外的士兵化身魔鬼,一场以狩猎为前提的捉迷藏游戏就展开了。
孩子们拼命逃,后面的人则从容不迫地追。
第一个和第二个孩子被绳索套住了双脚,头朝下吊在圣母手臂上,他们的脖子折断,以这种颠倒的姿势被处以绞刑;
第三第四和第五个孩子被烧红的利箭贯穿、贯穿、再贯穿……
赵浅缓缓闭上了眼睛。
神说:众生平等。
神说:“他们”与“我们”不一样。
“赵浅!赵浅!”傅忘生低沉地呼喊穿透了□□上的疼痛,而赵浅的回忆也正接近尾声。
赵浅现在的状态其实很奇妙,他直挺挺地站着,目光很空洞,落在教堂的尖上,不管怎么折腾他,赵浅都一动不动,仿佛留在此地的只是一具□□,他的灵魂去向别处。
傅忘生有些急,“书呆子!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就要亲你了!”
“……滚。”赵浅的眉心皱起来,太阳穴突突的疼,眼前还一阵一阵的发黑,他怏怏道,“尸体……孩子们的尸体还在教堂里,没被带出来。”
“还有,”赵浅的骨子里插着一根韧性十足的篾条,压在上面的力量一松,他立马就能恢复原样,短暂的失神后,赵浅问傅忘生,“你叫谁书呆子?”
赵浅并没有多少责怪傅忘生的意思,他只是单纯觉得这个称呼十分耳熟,只不过身边人都深知他的个性,加上赵浅也没几个朋友,敢急起来以这三个字称呼他的,屈指可数。
傅忘生插摸打诨的本事与生俱来,他见赵浅已经清醒,老牧师所有的记忆加上强烈的感情共鸣,也没有能占据赵浅的身体,让他产生任何人格上的偏差,这才小心松了口气。
“没什么,”傅忘生道,“我去教堂看看,你尽量保护好自己,别再出事了。”
傅忘生油嘴滑舌,他趁着赵浅不能反抗,伸手替赵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等我回来。”
“……你是不是越来越放肆了?”赵浅舒出一口气,“等我能动了,一定要讨回来。”
“等你来讨。”傅忘生笑,“我可真是喜欢你啊。”
傅忘生从来也不说他喜欢赵浅的原因,开口闭口以美人调戏,行动上也是若即若离,譬如现在已经算是逾矩到不能再逾矩了,但赵浅四肢健全,能说能动的时候,傅忘生又真像个绅士。
所以赵浅掐指一算,觉得傅忘生纨绔本性难除,又畏手畏脚不敢承担责任,所以适合孤独终老,别到处祸祸人了。
因为今天的两波减员,加上重伤和离队的亨利等三人,乘客们剩下的并不多了。
他们不比傅忘生,知道巨大十字架的来历,所以不敢靠这异状太近,直到傅忘生带出消息,说孩子们的尸体还在教堂里,紧张到极点的神经这才松了一松。
除了几个特别严谨的,其他人都没问线索是怎么来的,就算问了,也被傅忘生以,“你要是不怕死,去十字架下走一圈……看见那位跳芭蕾的赵大美人了吗?跟他说两句话。”
“……”赵浅的姿势就像殉道者,天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牧师的死并没有给孩子们带来丝毫困扰,他们站在教堂门口,就这么冷漠茫然地看着他碎成了段,最后还是乘客们从他家拆来巨大的窗帘,将这死状凄惨的老人盖住了。
按理说,这些孩子都是牧师收容的,他们一直受到牧师的庇佑,就连最后,也是因为牧师先被绑起来,才失去了保护他们的能力。
教堂外的那座小木屋长期没有人走动的痕迹,想必是牧师经此手脚具残,无法照顾好自己,才经过漫长的几天或几个月濒死期,慢慢荒废了。
难以想像,牧师是以怎样的心情,留下打字机上的只言片语。
第27章
两天不到的时间,这座教堂傅忘生已经进来了无数次。
他本是个无信仰的离经叛道者,神佛固然好,可以寄托期许和绝望,但傅忘生这种人却很难欺骗自己,他活得太过清醒,所以太累,他自己都不是很提倡这种活法。
教堂里毫无变化,外面的天已经快暗了,因为这个站点并不禁止带入吃的,老手们早中晚都啃着高热量的巧克力能量棒或压缩饼干,勉强填饱了肚子,并不觉得饿。
再艰难也就三天而已,死得快,三天都不到,总不能指望这群小鬼给自己做饭吃。
重新点上的蜡烛很亮,烛心没人剪所以很耗蜡油,巨大的圣母像还是死气沉沉地关爱着众生。
乘客们就像蝗虫过境,他们冲进来,根本不管小鬼们在干什么,嘴里念叨着“罪过罪过”,手上一点没留情,但凡能翻得,能掀得,就连茶壶这种别说尸体,就连一根手指都藏着困难的东西,一股脑全找了一遍。
一无所获。
“不可能啊!这姓傅的是不是故意误导?”人群开始不安,“天已经黑了,我们还被扣了三个小时,天知道会不会忽然开始清算任务!”
傅忘生的权威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傅忘生觉得自己就是艘巨大的船,时间充足时,恨不得将他捧成旗舰,他去哪儿,其他人就呼啦啦跟着去哪儿,时间一紧或推测一错,就变成了破竹筏,怎么都嫌他性能不好,还是累赘。
其实这样三天任务的站点,傅忘生是不愿意做这出头鸟的,吃力不讨好。他不过是在众人六神无主时,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冷静,就连亨利都是他救得——出头鸟当得莫名其妙。
可见心态过于好也是罪过。
“都找了吗?”傅忘生比划了一下四面墙、屋顶以及地面,“都找了?”
心照不宣,乘客们开始向上向下向四面八方挖掘。
教堂里的孩子就这么挤在一起,唱着欢快的童谣,任由乘客们大肆破坏,时间越来越少,悬在生人头上的利剑时时欲断。
托马斯忽然停下了歌声,他尖锐的声音穿过嘈杂夜幕,“我们的名单上还有十个人,我们还有两个小时。”
除去重伤的亨利侥幸未死,剩下的两句“五只烛上插,六只声渐哑”中,确实还差十个人。
托马斯比昨天晚上聪明了很多,他知道大部分乘客未曾完成任务之前,是不敢做出伤害npc,用任务时间尝试换取一线生机的蠢事,更何况两个小时并不多,任务高压下,几乎瞬间就过去了。
他将名额留到现在才宣布,一是在不安上叠加不安,让乘客的心理濒临崩溃,就算头铁不肯自杀,行动上也会产生犹豫窒碍;二是最多最多一个小时后,他不动手,站点就会代他动手,毕竟有傅忘生和赵浅这样的异类在,托马斯不想冒险了。
赵浅的眼神甚至能穿过教堂的花窗,将里面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几乎是同时,他与傅忘生齐道,“所有人由下签到上签进行排列,一个个的出去找赵浅(我)。”
脾气暴躁的老人不想再听傅忘生的废话,斜过眼来看了看这不知死活的年轻人,随后继续找任务线索。
时间紧迫,傅忘生也就懒得理不听劝之人,他自己先走了出去,随后陆陆续续跟上三四人。
看山跑死马,教堂距离赵浅身前的十字架貌似不远,徒步跑过去还是花了近十分钟。
傅忘生到时,陈邦也在,他们安置好了伤员正要去往教堂,刚好路过赵浅处,陈邦非提议要去拜一拜,顺便被赵浅给扣了下来。
傅忘生将自己的签子交给赵浅,两人心照不宣地点一点头,傅忘生对其他人道,“把抽到的命签都交给赵浅,并自愿与他交换。”
就算是跟着傅忘生过来的人也未能尽信他,更何况这种操作闻所未闻。
“将命签都换给他?规则允许吗,会不会有更重的惩罚?”那个在圣母像下动过手脚的大妈急切道。
她用来保命的棺材已经被郭友林毁了,站点派发的道具太过好用,也就容易产生依赖,一旦丧失功能,乘客没有退路,就很容易产生新人效应——
失去庇护,进入未知环境的惶恐与害怕。
三天的任务里,片刻的手足无措都是可以致命的。
“两个小时,十个死亡名额,”傅忘生并不急,他背抵在十字架上,找了个下风处,从衣服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点上,“你要是觉得自己万里挑一,灭团的情况下也灭不了你,又或站点视你为亲妈,你可以旁边站着考虑考虑,我与赵浅很乐意为你收尸。”
赵浅也道,“麻烦让让,后面还在排队呢。”
“……”这种菜市场结账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不合时宜的信心往往也有麻痹人的作用,加上傅忘生和赵浅都是那种刀在脖子上,枪对准了太阳穴,还能与你掰扯掰扯的人,剩下的乘客秉承着“算了算了,反正离死不远不如胡闹一场”的心态,欣然接受了傅忘生的建议。
赵浅只接受了命签,却没将自己的签子转让出去,这种不公平的交易明显是触犯规则的,但站点就像忽然瞎了眼睛,在此过程里始终保持缄默。
那中年女人又等了一会儿,见副作用久久不至,这才腆着脸皮也要参与,她为自己解释道,“那以前我也没这么干过,有点顾忌很正常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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