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川的威亚衣有一个卡扣夹在衣服上,师傅们弄了好半天才处理好,导演等不及,让吴悦文先拍了,起起落落的几条,拍得很顺利,吴悦文落地还在兴奋地大呼小叫。
沈若川这边准备完毕,威亚衣挂上钢索瞬间收紧,沈若川腾空而起,耳边的风声在执着的喧闹,地上的工作人员越变越小。
大家各自奔忙,只有陆离的眼光,始终紧紧锁定在凌空飞升的那个身影之上,倾注了全部的心思和注意力。
沈若川升到指定高度,多个机位各司其职,导演一声令下,失重感瞬息而至。
高速滑落中,沈若川腰间的一股钢索单独发力,他在空中开始高速旋转,眼前的景物像万花筒一般迷离,强烈的眩晕搅动着胃肠,一波一波的呕吐感十分难熬,沈若川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比白纸还白。
监视器中捕捉到的画面却是优美至极,身姿轻盈,动作利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胖导演的嘴咧得开了花,他拿起扬声器,一声“Cut”刚刚走到嗓子眼,还没来得及出口,沈若川的斜上方突然发出令人心惊的“铮”的一声脆响,是钢索断裂的声音。
沈若川来不及思考,他俯瞰着这个世界的视线忽然乱了,身体开始剧烈而不规则地晃动,划着诡异的弧线,从十几层楼的高度直接向地面砸下去,耳边除了风的声音,还有一片破了音的惊呼。
地面的工作人员都在向沈若川坠地的方向冲过去,武行师傅死死地抓住唯一一根绷得紧紧的钢索,沈若川的命,就悬在这一条线上。
混乱之中,没有人看清陆离是从哪里直插过来的。
他的速度快到如有特异功能一般,先发先至,在沈若川距离地面不到一米的时候,单腿前撑,左手环抱,硬生生徒手接住下坠中的沈若川,右手毫不犹豫地直接抓住断掉的钢索,飞速在手上缠绕了几圈,用力上拉,拼尽全力去稳住沈若川的身体,钢索瞬间就切进了皮肉之中,赤红的血顺着手腕汩汩地涌进衣袖。
沈若川仰面撞进了陆离的怀里,巨大的冲击力和惯性直接将两人甩得飞了出去。
沈若川腿上传来剧痛,好像骨头裂开了,身体仍旧不受控制地向地面砸去。
陆离没有一丝的犹豫,抱紧沈若川,单脚蹬地,将自己当做保护垫俯在沈若川的身下,从脚到腿,再到整个后背,陆离紧贴在地面上,被钢索拖动着滑行,无数石砾撞击着,周围尘土飞扬。
滑出了数米,两个人才停下,萦绕浮动的尘土之中,陆离紧紧抱着沈若川,用自己全部的身体护他周全。沈若川顾不上自己的腿,翻个身爬在陆离面前。
“你怎么样?!”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交缠在一起的目光,比关切、比担忧更加浓重,翻滚着凌乱得一塌糊涂的复杂感情。
“沈老师!”一群人围了上来,沈若川稍稍稳了稳神,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抓在陆离的手上,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地松开了。
方苏桥挤在人群中脸色惨白,几乎是四脚着地爬过来的:“川哥,川哥,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快看看他!”沈若川湿润的眼角沾染了灰尘,像画了魅惑的烟熏妆一样,眼中全是毫不掩饰的焦急。
剧组的保健医生扒开众人,将陆离抬到担架上。
他的右手被钢索狠狠地咬着,伤口极深,保健医准备的器械药品不足以应付这样严重的伤,贸然取出肉里的钢索,很有可能会破坏掉大的血管和神经,只能先将连在吊车上的钢索剪断,给手上做简单的止血消毒处理,马上送到医院接受治疗。
而且如此剧烈的撞击,沈若川和陆离都要做全身检查,不排除有骨折和脏器损伤。
吴悦文和黎倾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陆离抬上车,方苏桥搀着一瘸一拐的沈若川,蓝锦扒着车窗户看她男神,哭得梨花带雨。
方苏桥关好车门,刚刚想跟司机说出发,却被陆离制止了:“你留下。”
他严肃地盯着方苏桥,目色漆黑得阴森骇人:“事故不是意外,你盯着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回看全程花絮机位,会有人来协助你,很快就到。”
方苏桥半懵半懂,但陆离的眼神令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质疑,只低声问:“那,谁照顾你们?”
“有人。”陆离说。
方苏桥点点头:“我一定不会放过任何细节。”说完走下了车。
司机回头看了陆离一眼,得到了某种默契的指令一般,一脚油门车子飞驰而去。
沈若川关上了驾驶室的隔板,后厢只他与陆离两个人,陆离的手仍在不停地流血,简单包扎的纱布已经被浸成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陆离看起来很糟,一身的土,半身的血,后背的衣服已经破损得不像样子,有几处被尖锐的岩石割开,露出深藏的肌肉。
沈若川看着那一片血红,在刹那间失神,耳边全是已经过速的心跳,双手颤抖,唇色青白,憔悴得不像样子。
“我没事,别担心。”陆离安慰他说,声音柔和得像车窗外那抹倾城的夕阳。
沈若川回过神,拿着湿巾将陆离的脸和左手擦干净,他惊魂之后深陷在后怕的情绪里,扭过头去,用衣袖擦了擦鼻子:“钢索都割到骨头了,疼也疼死了,怎么会没事……”
陆离用左手撑了一下担架,坐了起来,沈若川急忙过去扶他,车速太快,车内不稳,沈若川一个趔趄,坐到陆离旁边。
陆离若无其事地掸了掸头发里的灰,呛得两人一阵咳嗽,狼狈地笑了起来。
“告诉你一个秘密。”陆离向着沈若川那边歪歪头,神秘兮兮地低声说,“我,几乎没有痛觉。”
第15章 只感觉得到你
短短的时间受惊过度,沈若川有点方,更有点呆,神经反应都迟钝了,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陆离的话。
没痛觉?他犹疑地看着陆离,确定不是开玩笑?
“是受伤导致的?你的枪伤?”沈若川想起他那一身凶残的疤,觉得也很有可能。
陆离果然点头:“受伤以后,触觉没有了,后来慢慢痛觉也一直在减弱,我快感觉不到自己还是活着的,所以我才去打拳。”陆离的声音越来越低,淹没在浓浓的沧桑落拓里。
“原来大神靠挨揍唤醒生命力啊。”沈若川夸张地笑,显然想冲淡陆离的低落情绪,陆离抬起眼眸看他,眼中映满了沈若川弯弯的眉眼,被感染了一般,翘起嘴角。
沈若川抓起陆离受伤的手举高,尽量减缓血液的流动,又向下卷了卷他的衣袖,上面的血液已经凝结,有的地方与皮肤黏在一起,沈若川抓着陆离的手腕,将衣料慢慢剥开。
陆离笑着往回缩了一下手:“痒。”
沈若川:“??你不是没有触觉么?怎么会痒?”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自己也不大相信。”陆离看向沈若川的眼神很深邃,有磁石般的吸引力,让人挪不开眼,“你不一样,我感觉得到你,你第一次抓我的时候,我清晰地感觉到你手上的温度,我也吓一跳,好多年没有这样鲜活的感觉了。”
沈若川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一些细节却跳入他的脑海,觉得陆离所言非虚:“难怪那次你反应这么大。”
“是,麻木得久了,我已经忘了被别人触碰是什么感觉了。”
“那你是觉得没有感觉好还是有感觉好?”沈若川眨着眼,问得认真。
好傻的问题。“当然有感觉好。”
“那……我以后多碰碰你,可以吗?”沈若川鼓足了勇气说,眼波闪烁,睫毛像微风中的落雪,轻轻抖动着。
陆离:“……”
……
过了许久,他从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好。”一层桃花般的绯红从耳尖扩散到脖颈,到脸颊,到头顶,陆离口干舌燥,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像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
沈若川偷偷瞄着他,忍不住暗笑,大神害羞起来,太好玩了。
大神,你的高冷人设要崩了。
车子急急刹住,车内的一切惯性前倾,沈若川一手扶在座椅靠背上,一手挽住陆离的胳膊稳住他。
前面驾驶室的隔板收回,司机回头,言简意赅地说:“先生,都安排好了。”
什么意思?沈若川不解地看着他们打哑迷。
司机走过来将车门打开,有几个医护人员打扮的人就等在门口,似乎是专程接他们的,陆离什么都没说,拉着沈若川下车跟他们走,沈若川虽然满心疑问,但却心无芥蒂地跟着陆离。
从侧门进入医院,乘坐走廊尽头的一部小电梯上了十九楼,沈若川从来没到过医院这么高层的地方,这里安静得异常,几乎一个人都没有,跟他印象当中的医院一贯春运一般人挤人的场面相去甚远。
几名医护带着两人走进一个房间,里面的装饰和陈设完全跟医院没有半毛钱关系,倒像一个简素的小客栈,摆放着木床、茶几和沙发。
房间是套间,靠窗的位置还有一个门,比普通的房门更宽大一些,沈若川好奇的向里面张望,里面空间很大,莹白色的灯光十分明亮,有许多医疗设备之类的东西。
护士请两人进去,为沈若川做CT,为陆离处理手上的外伤。
这个神秘的房间就像一个小型医院,大概是给大人物准备的VVVIP护理中心,两个人可以同时治疗,不过沈若川坚持要看着陆离的伤处理好再检查,护士也没有勉强,就由着他了。
护士将陆离手上浸透了鲜血的纱布剪开,双氧水、生理盐水反复清洗伤口,凝固的血痂和血渍被冲洗干净,露出红肿外翻的粉白皮肉,螺旋向上的三四道,像被绞肉机绞过的一样,狰狞得令人心惊。
沈若川看着,不知不觉眼前水雾蒙蒙,赶紧转过头去假装研究机器设备。
医生皱着眉询问怎么受伤的,这样严重,陆离只简单说,拍戏。
医生一脸同情,深深感慨自己以前对演员有误解,原来不为人知的背后这样不容易。
拍了X光,所幸骨头没事,不过外伤很重,缝合手术做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
沈若川一直一脸的担忧与歉疚地紧紧守在陆离旁边,惹得医生奇怪地问:“您是病人家属?弟弟?”
呃,沈若川犹豫着点点头,陆离的确比他大,算是弟弟吧。
“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医生说。
陆离看着沈若川笑,像夏日余晖中的一抹薄云,又淡又暖。
他向沈若川挥舞着肿得猪蹄一样的手,说晚上要给他做红烧蹄髈,顺便用那只唯一完好的手招呼了一下沈若川的下巴肉,惹得他笑个不停,连医生护士都被感染了,气氛欢快起来。
做好缝合,护士看着衣衫褴褛的陆离,强烈建议他把衣服脱掉以免遗漏了需要处理的伤口。
陆离十分不情愿,帮他脱衣服的沈若川看着几个护士紧盯着陆离紧致而利落的线条,不自觉地丧着脸,有点不高兴。
所幸陆离的背上都是些小的擦伤,很快就处理完了,护士拿了一件干净的病患服,沈若川几乎是夺过来的,细心地给陆离穿好。
自己家的大神,被别人看了去,亏大了。
CT检查结果还不错,沈若川的骨头没有裂,软组织挫伤倒是不轻,毕竟两个人都摔了个七荤八素的,医生要求留院观察四十八小时,确保无虞再出院。
沈若川千恩万谢地送走医护人员,关好了门,便开始分外热情地照顾陆离,忙前忙后,嘘寒问暖,搞得陆离浑身不自在。
“不用这样吧,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陆离不大自在地扭头躲着沈若川端到嘴边,要喂给他喝的温开水。
“哎,你就给我个机会吧!一直都是你照顾我的,我也想照顾你一下。”沈若川无比真诚而恳切地看着陆离。
陆离无奈地摇头,张嘴喝了一口。
“呵呵,这就乖了,也不能总让我欠你的人情。”
沈若川话一出口,陆离的眼神明显黯淡了一下,就像春日里刚刚萌发的花蕾芽包,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被一夜的骤风卷雨无声无息地吹落了,他抿着嘴,拍拍枕头躺下,原来只是为了还人情。
沈若川毫无察觉,自顾自地说:“大神你别这样就躺下啊,头上全是土,我给你洗洗头吧。”
“我有点累,先歇一下。”陆离的语气有点冷,不是冰冷,是有点灰心的那种冷。
“哦。”沈若川自己洗了洗,也换上病患服躺到床上,绷紧的神经和透支的体力一旦松弛下来,沈若川很快被浓浓倦意侵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陆离听着身后的呼吸平稳,轻轻翻了个身,看着不远处沉睡的人,蜷缩成小龙虾的样子,手指紧紧抠着被角,这样的睡姿,典型的缺乏安全感,无意识的环境下,会收缩着保护自己,让人隐隐心疼。
看见他的模样,忍不住想做点什么,像在飞机上那样,把自己的手给他抱也好,但现在,陆离并不确定这是他想要的,陆离收回目光,自己去洗了头发。
不知睡了多久,沈若川口干舌燥地渴醒了,他迷迷瞪瞪地抓抓头,跳进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完蛋了,夜里肯定又失眠。
向临床那边看去,陆离不在。沈若川起身想倒杯水,才发现浑身都疼得要命,似乎全身的肌肉都在抗议示威。
他慢吞吞地坐起身,忽然安静的房间里有很轻微的说话声,从走廊边幽幽地传过来。
“我没事,伤到他了。”
……
“去吧,十倍奉还。”
……
陆离开门进来,吓了沈若川一跳。
陆离的瞳孔快速缩放:“睡醒了?”
“嗯,超级渴。”沈若川一瘸一拐地去倒水,陆离抢先一步先做了。
“感觉怎么样?”陆离看着水牛一样狂饮的沈若川问。
沈若川一口气喝完,不停地喘着气说:“像被二十个彪形大汉狠揍了一顿。”
陆离垂下头,浅笑。
“你怎么样?手还好吗?”
陆离抬起手,自己伸出指头木然地戳了戳,好像那根本不是他自己的零件:“没感觉。”
沈若川忽然不知道是应该羡慕他,还是应该同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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