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岑在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他抱着一丝侥幸又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我是唐钤。”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开心他这么问,声音里听上去还带着几分愉悦。可唐岑听到那熟悉的名字时,像是被人从头顶泼了一盆冷水下来,只觉得浑身冰凉。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唐岑想起了上一次接到这样的电话,还是父亲发现他和陆晟同居的那次,那是他所有噩梦的开端。
“砰——”手机脱手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怎么了!”听到那一声巨响,在阳台拔河的艾森和欧培拉同时停住了。下一秒,艾森率先松手冲进屋里,欧培拉也紧跟着松开了嘴,小跑着跟在艾森的后面。
脱离虎口的鸽子在地上扑棱了两下翅膀,却没有人在乎它的死活。
唐岑低着头站在原地,双手捂着脸,遮住了脸上所有的表情。艾森看到他那副模样,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唐岑?唐岑?”艾森轻声喊了两声他的名字,欧培拉也跟着叫了两声,然而捂着脸的唐岑痛苦地摇着头,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压抑的呻吟。
从唐岑这里得不到任何的信息,艾森的视线落到了还躺在地上的手机上。他在阳台就听到唐岑接电话的声音,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和那通电话有关。
艾森弯下腰,正想捡起手机,一直捂着脸不说话的唐岑突然吼了一声:“别动!”
欧培拉吓得后退了一步,艾森伸出的手也悬在半空。他慢慢收回手,直起身,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看向了唐岑。
唐岑用力地揉了两下眼睛,放下了一直捂着脸的手,脸上的表情一览无余——混杂着惊恐和痛苦,甚至还有几分悔恨。
艾森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心里泛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感受,那比唐岑吼他滚出去更难受。
“我自己捡......”唐岑缓缓屈起膝盖蹲下,试图捡起摔在地上的手机,然而颤抖无力的手指抓不住手机光滑的外壳。
不断地拿起,不断地滑落,手机反复地掉在地上,发出了几声闷响。手机躺在地上,屏幕已经完全暗了下去,除了那张倒映在屏幕上的神情慌张的面孔以外,看不见任何东西。
唐岑一次又一次尝试着捡起手机,却越推越远,最后直接滚到了艾森脚下。
艾森看不下去了,不过一个转身,唐岑又变回原来战战兢兢的模样。他俯**准备替唐岑捡起手机,唐岑却突然跪在了地上,把手机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唐岑那慌张的样子,让艾森想起了一个人,一股强烈的不安感萦绕在心头,“是陆......”
“不是他!”唐岑跪在地上嘶吼着,那嘶哑的声音里混杂着太多东西,但恐惧占据了大半。
艾森扶着唐岑的肩膀,把他抬到了沙发上。唐岑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抓着他的手,冰冷的手指颤抖着,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不是他,不是他......”
欧培拉第一次见到主人这幅模样,吓得躲到了沙发底下,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艾森把唐岑楼进了怀里,摸着他的僵直的后背小心安抚着,“我在这,别怕。”
“是我弟弟。”唐岑抓着手机,将脸埋在艾森的肩膀里,急促地喘息着。
唐岑很少提及他的弟弟,艾森根本想不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艾森本想继续问下去,但唐岑的状态让他不敢开口,他只能把手机从唐岑的手里掰出来,翻看他的通话记录。
通话的时间只有短短十几秒,恐怕对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唐岑就挂断了电话。
艾森看着那一串明显来自中国的号码,慢慢收敛了脸上所有的表情。
第74章
唐岑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手不安地抓着膝盖骨。
这一通突如其来的越洋电话,虽然被唐岑掐断了,却像极了当年唐松源把他召回国的那次。
那段充满鲜血与疼痛的回忆历历在目,背上曾经被鞭打割裂过的皮肉、伤疤下被重新接上的肌肉筋腱一阵阵抽痛着,像一把钝刀来回切割着脆弱的神经一样,仿佛提醒着他。
左手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唐岑一把压住左手手腕,紧紧地掐着手腕上的神经。左手不再抽搐,那握着手腕的手指却抖得厉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尸体一般。
“艾森。”唐岑松开自己的手腕,高举起了双手,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看不清眼前的人,手指在空中虚虚地抓了抓,几番摸索才握住了艾森拿着手机的手,“我想一个人待一会,你能不能...能不能过去?”
“就一晚上,好不好?”唐岑小心翼翼地问着,那双眼睛里满是乞求。
艾森反握住他冰冷的手,把手机还给了他。指腹在手指凸起的关节处摩挲了两下,上面细微的疤痕早已褪去,皮肤细腻光滑,却毫无温度,也不知道这一夜过去,唐岑会不会又是满手伤痕。
但艾森犹豫了两秒,还是答应了他:“好。”
唐岑听到艾森的回答,眼睛稍稍亮了一下,但很快又变得黯淡。握着的手缓缓地松开,滑落到大腿上,手机脱手摔进了沙发的缝隙之中。
艾森想摸摸他的额头,手已经抬起,但看着唐岑魂不守舍的模样,最终还是作罢。他回到卧室,找出对门的钥匙,把它连同手机一起揣进兜里。
出了卧室,艾森又到餐厅角落里的储物柜,从药箱里翻出唐岑平时吃的药。从其中一个药瓶里倒了一片出来,用包药纸包好,连同之前准备好的水杯一起放在了餐厅的桌上。
艾森靠在餐桌边,看着那个带锁的柜子许久,才掏出口袋里的钥匙,打开了那个柜子。那个柜子里放着唐岑之前交给他的烟和酒,唐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过这些了,放在柜子里也沾染上了灰尘。
拿起最上面的那一盒烟,艾森摩挲着烟盒四四方方的棱角,突然下定了决心。
忙完了手上的事情,艾森锁上柜子,重新回到唐岑的身边。他拿起沙发上的小毛毯披在唐岑的身上,半蹲在唐岑面前,握住他冰冷的手,轻声道:“药放在桌上,别忘了吃。”
唐岑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有事你给我打电话,敲门也行,我一直都在。”唐岑没有反应,艾森还是耐着性子叮嘱着。
唐岑嘴唇动了动,吐出一句冰冷的:“走吧。”
艾森松开了手,用力地抱了他一下,“那我过去了。”
唐岑曾经和他说过这个问题,他也给了唐岑一个解决的方法。但艾森不知道,他出了这个房间,唐岑会不会真的和说好的一样,主动来找他。他没有把握,也不知道明天他是不是应该主动回来。
艾森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正要转身,又听到身旁的唐岑说道:“把猫也抱过去。”
欧培拉还躲在沙发底下,唐岑不知道艾森走了之后,这个屋子会变成什么样。但不论他会不会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能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唐岑都不想伤害欧培拉,只能让艾森带走。
听到自己名字的小猫趴在沙发底下,委屈地叫了一声:“喵呜——”欧培拉不能理解主人发生了什么,但它从唐岑身上嗅到了一股非常压抑的气味。
欧培拉那一声叫唤引来了唐岑的注视,艾森赶忙把欧培拉从沙发底下捞了出来,抱到了唐岑视线不及的地方。
抚平欧培拉后背上竖起的长毛,艾森手指抵在唇边,朝欧培拉比了个手势,“嘘!”
欧培拉看着面前的男人,突然一头扎进他的怀里。艾森随意地安抚了两下就把它塞进猫窝里,又把它常用的物品一件件收拾好。
虽然只是暂时回到原来的房间,但是之前艾森几乎把那边搬空了,如今再回去,一次根本拿不完所有的东西,艾森只能把东西暂时堆到两个房间之间的走廊里。
临走前,艾森站在门边看了一眼唐岑,但唐岑始终没有抬起头,他只能带着这只不满九个月大的小猫离开唐岑。不太宽敞的走廊凌乱地堆放着琐碎的物品,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艾森抱着欧培拉,在其中艰难地行走着。
听到门锁合上的声音,唐岑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了好一会,才从沙发上慢慢滑了下来。
“扑通”一声,他瘫坐在了地上,佝偻着身子,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唐岑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唐钤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他却犹自陷入了恐慌,没有一丝丝征兆。
唐钤这个名字,对唐岑来说,已经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了。从离开唐家开始,整整六年的时间里,唐岑都没有再从任何一个人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也没有再见过这个人。
唐岑对唐钤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屈辱的夜晚。
“你真的要为那个男人和父亲断绝关系吗?”
六年前,在那间扼杀了唐岑所有幻想与期待的书房门口,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曾经固执地拉着他的衣襟问着这个问题。
当时唐岑才刚刚回到家,迎接他的却是父亲的辱骂和唐钤的质问。他心灰意冷,却萌生了反抗的念头。
唐岑没有回答唐钤的问题,反而厉声呵斥了一声,一点一点掰开了唐钤攥着他衣角的手指,独自走进书房,忍受唐松源的辱骂和鞭打。
他以为自己很有骨气,但到最后,他依旧是那个畏缩不前的胆小鬼。
在那之后,唐岑再也没有见过唐钤,没有主动寻找过唐钤的踪迹,了解他的情况,到现在都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六年过去了,唐钤应该早就考上了大学,或者已经毕业,像他以前那样进到父亲的公司工作。
唐岑不知道在父亲放弃自己之后,唐钤有没有被迫走上和他之前一样的路。虽然唐钤不是唐松源亲生的,却同样是唐家的孩子,他废了,还有唐钤可以培养,所以父亲才会这么干脆地放弃了他。
唐岑十二岁那年,唐松源把父母双亡的唐钤领回了家。唐岑对鲜少来往的二叔一家并不了解,只从管家无意透露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二叔和妻子出车祸意外去世了。唐岑的爷爷和奶奶过世多年,无家可归的唐钤最后被唐松源接回了家。
但哪怕唐钤本就是唐家的孩子,唐松源对唐岑和收养的唐钤总是有差别的,唐岑活在重压之下,而唐钤却像普通富裕家庭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成长。
父亲的差别对待并没有使兄弟两人产生间隙,因为心疼父母早亡的唐钤,唐岑作为兄长总是让着年幼的弟弟,而学习一塌糊涂的唐钤虽然从来没有受到过唐松源的责骂,却一直崇拜着身为优等生的哥哥,从第一次见面前,他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唐岑的身后。
也正是因为童年时那份憧憬和崇拜,才让现在狼狈逃亡的唐岑无法面对曾经疼爱的弟弟。
若是他的任性毁掉了唐钤原本安逸自在的生活,不论曾经兄弟之间的感情多么深厚,唐钤心里多少都会埋怨他,他也会因此而愧疚。他想和唐钤道歉,却不想再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失望的神色。
唐岑想,或许是因为悔恨和愧疚,他才会这么害怕,害怕自己毁了唐钤的人生,又害怕唐钤责怪他、看不起他。
望着头顶亮着的顶灯,唐岑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药,大概是因为没有吃药才会这么胡思乱想吧。
药物时刻影响着唐岑的精神状态,唐岑很依赖那一小片药丸带来的安宁,而它带来的副作用也已经削弱到可以忽略的地步了。虽然唐岑做饭的时候,偶尔还是会冒出危险的念头,但欧培拉总是会蹲在他的手边,观察他手上的每一个动作。
唐岑在地上坐了很久,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严重阻碍了血液流动,唐岑抓着沙发半爬半跪地直起身时,他的双腿已经被压得麻木。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上一次他这样站起身时,艾森也不在他身边。那个总是体贴他、照顾他的人,又一次被他赶出去了。
那一刻,唐岑开始后悔把艾森赶走,只是离开了几十分钟,他就开始想念艾森,想听到他的声音,想亲吻他的脸庞。
这一次手机就在他的手边,唐岑知道自己只要按下通话键,艾森就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可是他做不到。就凭他的一句话,就能把艾森当做下人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凭什么这样对艾森?
这点空虚和孤独还在唐岑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他还有很多事情还没有想明白,他不想再把这些问题一股脑丢给艾森。所以在彻底无法忍受之前,唐岑想试着自己解决一次。
第75章
唐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等到腿恢复了知觉,才踉踉跄跄地走到餐厅,拆开了艾森留下的药。包药纸里只有一片药片,唐岑认出来那是舍曲林,艾森没有给他准备安眠药,或许是担心他再出什么意外吧。
无所谓了,唐岑把药片丢进嘴里,就着冷水把药片吞了下去。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流进胃里,受到刺激的器官传来一阵一阵细微的抽痛,但很快又消退了。
连那一团纠缠不清的负面情绪,都一同从唐岑的身体里消失了。
过于强烈的恐惧和悔恨席卷大脑,在情绪平复之后,唐岑突然陷入了一阵迷茫,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恐惧,也不知道他为何又做出这样的举动。
唐钤和他父亲明明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他从过往的经历揣测唐钤的举动,凭着所谓的父子关系将他和父亲划上等号,不论事实是否如此,这样做都太过草率了。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的太突然了,让唐岑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他下意识作出的反应不仅毫无意义,甚至还伤了艾森的心。
唐岑靠在椅背上,视线飘忽不定,在面前那方狭小的空间里来回游荡。
艾森拿走了一些东西,虽然不多,但唐岑明显感觉到厨房少了一些东西。他想了很久都想不起来到底少了什么东西,但很快他就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一片药的剂量放在平时完全足够稳定唐岑的精神状况,但现在完全无法抑制他心里疯狂蔓延的负面情绪。唐岑扯着披在肩上的毯子,回想起刚刚艾森离开时的情景,捂得温热的毯子都霎时没了温度。
唐岑猛地站起身,椅子被他起身的力度带得往后挪了半米,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他走到放着药箱的储物柜面前,盘坐在地上,抱着药箱翻找着。
但把药箱翻了个遍,唐岑都没找到属于自己的药。原本放药瓶的位置没了贴着标签的药瓶,取而代之的是一盒还未拆封的烟。而柜子的角落里,盛着打火机的烟灰缸静静地放在那里。
指尖轻轻点着烟盒四四方方的棱角,唐岑摸着外壳平滑的塑封套,默默地把烟和烟灰缸放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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