跗骨草,草如其名,依附在埋骨之地的一种植物。之所以只长在埋骨之地,是因为草籽总是寄生在跗骨虫的甲壳里。跗骨虫追寻着死亡的气息,便会把这种草籽一并带过去,等到雨水一来,草籽膨胀发芽,根系就会穿透跗骨虫的身体,扎根在埋骨之地。
跗骨虫除了骨头什么都不啃,因此毫无例外,但凡在哪里看见了这种草,百分之百能在那片土地下挖出尸骨来。
“你把周家庄的人请回府里做客,就在那座高塔里,你杀了他们所有人。为什么?是因为你要求他们尊你为周家之主,他们不服,还是因为你母亲曾经待他们太好,叫你嫉妒?”
“我猜两者都有,因为你一开始只是在他们的酒菜里下了毒,想着如果他们尊你、敬你,你就饶他们一命。可惜,你周家人散楼空,你又曾被你父亲带离了周家不少年,说现实的,他们连你样貌可能都记不得了,又怎么可能服你?所以你毁了解药,有人毒发,开始往外面逃,你就一个一个追杀,将周宅变成了屠宰场。”
“但这又涉及到一个问题,就算你母亲周小姐不在了,周家还有几个长老,还有许多旁系亲属,他们人呢?不会也都被你杀了吧?蟒王从小就想要的东西,历经多年始终得不到,你不禁开始琢磨,假如回来继承周家的是玄礼,长老们会不会又是另一种嘴脸?你越想越不是滋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他们全杀了。”
宋彩像模像样地分析,本想着说得对与不对都无关紧要,他只要能戳中眦昌的痛处就可以了。谁知眦昌比他想象的还要顽固,也不知是半点没戳中,还是时间太久了,他早已修出了一副铁石心肠,竟然还是死鱼一般不声不响。
江晏对宋彩道:“罢了,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不行,我们要面对的不是一般的邪祟,”宋彩思考了片刻,换了个方向,“蟒王眦昌,你曾经的名字是取‘资慧出众,昌睿流丽’之意,你母亲想了好几天才想出的好名字,但你硬是给改了字,叫自己活成了睚眦必报、猖狂凶恶的样子。你这样对得起你母亲吗?”
“就算不提过去的事,你尚有兄弟在世上,难道就不想再有重逢的一天了?你要是这样死了,他可就一个亲人都没了,还要永远受你污名的牵连。不管多少年过去,人们提起他时都会想到他有一个你这样的哥哥,还可能把灵狐那盆子脏水整个扣他头上。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却是一句好话都不会有,你真愿意这样?你就不想改变?”
说到这里,千年老铁树一朝开了花。
忽地,眦昌转动了眼珠:“玄礼……”
宋彩终于见着了曙光,顶着玄礼的脸道:“对,是你弟弟玄礼,你不是还想从我这里得知你兄弟玄礼对你的看法吗?他曾在我们面前提过你。”
这也不算说谎,当初在幻境中以皆和梼的身份“拜访”玄礼神官时,宋彩和江晏都听他提到过这个同母异父的兄长。
本以为十拿九稳了,眦昌却又是一轮沉默,安安静静地看了宋彩一会儿之后,说道:“你不该变成他的模样。”
宋彩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这才想起还没叫小黑把他变回自己的样貌。江晏代劳,弹了一小簇火苗过去,那张清心寡欲的道人脸便无处觅迹了。大妖王顿觉顺眼了许多。
恰在这关头,眦昌突然抓住宋彩衣领,朝他唇上亲了过去。
宋彩惊慌失措,在他接触到自己之前仰面跌倒,及时避开了这毫无预料的袭击。江晏的怒气值几乎是在瞬间跳到了最高点,扼住眦昌的后颈,将他甩出丈远,地面上便又出现了一个深坑。
方才这一幕看得结界之外众人皆惊,一个个嘴巴圆张,发出“嚯”的声音。
江晏闻声更加不悦了,直后悔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杀了眦昌。看宋彩还躺在地上,脸色发白,江晏连忙搂住他肩膀,要将他抱起来。
可经此一遭宋彩变得十分敏感,侧头看着江晏握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他整个人都被冻僵了似的,汗毛孔里嗤嗤冒着凉气儿。
他一把推开江晏,身残志坚地爬了起来,一连说了七八遍“不用”。由此,江晏总算把“不悦”两个字表现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大妖王自然舍不得对宋某人发脾气,便把一腔怒火都浇灌到了眦昌的头上。一步步碾着破碎的草叶走过去时,苍松般的身影落在结界外的观众眼里,活脱脱就是要生吃了眦昌。
只可惜他没来得及动手,因为眦昌癫狂的大笑叫他察觉到了不妥。他回头去看宋彩,正看见从宋彩身后的地面上腾起浓烈的烟雾,快要将那人掩埋。
眦昌那个有娘生没爹教的畜生,在这关头竟还不忘用毒!
臭小子,快离开那儿!
江晏心中吼出这一句,但实际中他什么都没说,行动比语言更迅捷,直接飞扑过去抱住了宋彩。
他懊悔不已,若不是被眦昌的行为激得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也不至于叫宋彩身陷危险之中。他现在明白了,方才眦昌根本就不是色心骤起才要作恶,而是趁机朝宋彩身后丢了装着挥发性剧毒的瓶子。
眦昌肆意的大笑还在结界中回响着,他已濒临死亡,却还要在死亡之前将自己化成活鬼,要把能带走的人都带走,仿佛不这样做就不是他,不这样做就不能叫他死得痛快似的。
江晏愤怒到了极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眼见着毒雾已经充满了结界,江晏没有别的选择,低头吻住了宋彩。
宋彩:“唔!”
江晏便在浓雾中传音给他:“别开口,别呼吸,否则会中毒。”
“唔唔!”
江晏又按住他胡乱扑腾的双手:“……别误会,我只是在给你渡气,真的。”
“唔唔唔!”
江晏厚着脸皮继续深入:“没事,雾这么大,天又黑,外面的人看不见的。”
“唔唔唔唔!”
“忍一忍,现在不能打开结界,否则毒雾散了出去,整个营地的士兵都要遭殃。眦昌的毒你该知道,厉害得很,霸道得很……”
我信你个鬼!你有种不要伸舌头!
作者有话要说: 做了一点修改
第109章 世途之颠簸9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今天新更的,昨天的内容作了修改,字数太多,就挪了几行到这章开头,所以看到开头觉得熟悉的宝宝们不要×它,不要×它!
么么哒!
当脑海中响起系统充值已满的提示音,宋彩的嘴唇已经被亲得红肿, 虽然眦昌已经没在笑了, 但想到他就在不远处, 很可能看见了这一切,面皮就由不得它不热辣辣。
江晏也算是恢复了理智,亲得尽兴了,醋劲儿也消褪了大半,人模狗样地帮宋彩理好了衣襟和头发, 便正儿八经地道:“别呼吸,我把你送到结界外头。”
宋彩奇怪地看着他,气吼吼道:“呼吸怎么了,我就问你, 呼吸, 它-怎-么-辣?!”
江晏也惊得一怔:“你没事?”
宋彩:“我当然没事, 我都不知道吸了多少口,在你、在你、在你给我渡气的时候, 我我我我……”
他紧张又羞赧, 到了还是没能把一个完整句子表达出来,但江晏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深感意外, 意外之余更多的是难为情。
——若是宋彩会被这毒侵害,他便有了合理的借口,倒不至于像现在这么难为情了……
两个人都被自己的心思堵了口,一个比一个面红耳热。宋彩只得清了清嗓子, 做他拿手的转移话题工作:“负离子超静音吹风机!”
江晏:“???”
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只见半空中应声出现了一个大物件,黑色,外表光亮,有一面装了金属网格的圆洞,还拖着一条长长的线。
别说江晏震惊,宋彩也震惊。
这玩意儿带着电线和插头是什么意思,这TM叫谁去哪里找插孔啊?
正愁着,系统“汪”地一声跳了出来。宋彩像得了救星似的,连番询问自己拿到的这个吹风机是不是残次品,考虑到现实条件不应该派发一个电池款的么。
系统就是为了这茬来的,向宋彩解释说由于能耗太大,电池款的被扔仓库准备卖破烂了,但系统2.0出于人性化服务,破例允许宋彩拿自己已有的积蓄来充电。
回想从前系统那些无理的、要他对江晏这样那样的条件,宋彩生出些不好的预感,问要扣什么,系统却答,扣他身上这套衣服。
宋彩愣了好一会儿,没弄明白系统打的什么主意。系统告诉他,不用担心会裸奔,收走这套衣服的同时会再给他派发一套枫火凤凰服,但样式会和现在穿的这套一模一样,好叫别人看不出来换过。
为了打消宋彩的疑虑,系统还解释,穿越者必须以系统安排的形态存在才能保障系统的正常运转,否则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引发数据错误。
宋彩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套衣服也会对系统的正常运转产生重大影响了,但想到毒雾如果不能好好处理,蔓延出去真的很麻烦,便忽略了那一点异样的直觉,答应了系统的条件。
之后,负离子超静音吹风机呼呼地转了起来,只是所谓的静音也毫不例外是骗人的。在这个世界上,电吹风就没有真正静音的,加了“超”字也不行。
系统爸爸算是个地道的系统,额外给这个电吹风加了倒吸功能,还免费赠送了一个特大功率的电动机。没多会儿,结界内的毒雾就被吸了个一干二净,里里外外同时通透了。
毒雾被吹风机的倒吸功能凝结成了一颗弹丸大小的灰色珠子,宋彩捏着珠子,走到眦昌跟前,看到的是一个人身蟒尾、七窍流血、浑身皮肤寸寸龟裂的怪物。
有点骇人,但还没死。
宋彩说:“我想给你个痛快,但也想从你这里得知圣母的计划。”
眦昌呕出一滩血,嘶哑地道:“本王,从来都是如此,冥顽不灵。”
他还想笑,却已经笑不动,胸口起伏的频率很低,能支撑着喘气已是不容易。
宋彩看着他,良久轻轻一叹,心想罢了,罢了就罢了吧。他把毒丸交给系统收着,最后道:“眦昌,你发现了么,不是没人对你有所期待,只是你囿于自己编织的牢笼,不肯走出来……现在你快死了,我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每一个字都要听好。”
宋彩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你当年,每逢春分日都要去蓬莱岛,玄礼都知道。他也很想有你陪着过生辰,可你总是躲他,他便以为你还记恨他,不敢再妄想了。你后来在蓬莱岛海域渡劫成大妖,遭遇十级天雷,命悬一线,是你母亲替你挡了几近一半,才叫你成功进阶。她那样忤逆天道是要遭报应的,所以她连投胎的机会都没了。蟒王眦昌,救不救你只在瞬息之间,你觉得她有犹豫或仔细权衡的机会吗?我想,就算有,她也不会要吧,早在你出生的时候,爱你、护你就成了她的本能。”
眦昌灰败的眸子里突然亮起了一点光,幽幽闪着。他先是愣怔,随后否决:“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该有自知之明,要修成大妖岂是那么容易的事,九成九的小妖修都死在了渡劫当天。”
眦昌仍然道:“不可能。”
“我没骗你,你母亲的事是蓬莱仙人亲口告诉我的。她是个可怜人,因为爱一个男人,豁出去一条命,因为爱两个儿子,又赌上一颗心和投胎转世的机会,她已经没什么可付出了,你就不能……”宋彩打住话头,心想算了,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叫眦昌别记恨呢,转言道,“她的心脏一直存放在神芝宫里,就在那座神坛上,如果你能转世,下辈子记得去看她。”
“为什么?”眦昌陷入了魔障,不住喃喃,“她到底为什么?不应该的,她没理由那样为我……”
“真傻,那还需要什么理由,因为她是母亲啊。”
宋彩的声音轻轻的,语调也是轻慢的,听在耳里有种身心都放松的感觉。江晏在几步之外听着,莫名产生了“我竟沾了眦昌的光”的念头,不由觉着滑稽,也多了几分怅惘。
眦昌的眼角又流下两行血,道:“那又有什么好呢。”
宋彩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不好,想来可能觉得女人愚蠢,终其一生只不过就为了三个男人而活,还活得那样累,那样糟糕。可世上只有一个周小姐,除了她自己,谁也没办法切身体会她活得好与不好,亦或是死得值与不值。
眦昌终于笑了出来,笑得咳嗽,又呕出一滩浓血。
宋彩不去看他,默默说道:“你要是还能转世投胎,就去做一个好人。你活了四千多年了,道理自然不用我这样的后生来讲,但我希望你知道,做好人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和所爱之人。没有父母的童年我知道是什么样的,因为我也没有。我比你还不如呢,你至少还记得他们,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眦昌道:“是啊,是么。”
宋彩:“当然,没骗你。我觉得很遗憾啊,周小姐的两个儿子一个都不差,你却没认真活一次,我替她遗憾。连外人都知道,她对你严格是因为生怕你会变成你父亲那样的人,她恐惧你的基因,只是教育方法不大得当。你不知道基因是什么意思吧,就是……上行下效,子承父性之类的。她希望你活得像样,希望你长大以后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哪怕不成仙成神呢,能够做一辈子好人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眦昌道:“嗯。”
别的,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
时间不早了,宋彩想去陪陪北云既,再帮着料理一下圣子的后事,便拍拍屁股爬起来,要朝江晏那儿走。眦昌蓦地咳了一声,在他身后道:“叫他,过来。”
“嗯?”宋彩停住脚步,“叫谁过来?”
“叫那个……咳!姓……小妖……咳咳!咳咳咳!”眦昌的脸上被血糊满了,连死亡之前的灰败都被掩盖,没压住咳,因为毒雾溶烂了五脏六腑,灌进肺里的血野蛮得很,呛得他随时可能断气。
宋彩还是不知道他想叫谁,便对江晏招手:“快过来看一下,他说的可能是妖言妖语,我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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