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太宰治笑起来，沉声说，“我不会放过他的。”
“你不要牵扯无辜。”
“无辜？”太宰治提高音量，“他是我的私人医生，偷偷给你动这样危险的手术却没有向首领上报，他无辜吗？”
“是我逼迫他的。”中原中也平淡地回答。
“逼迫。”太宰治走近一步，“他知情不报，也是帮凶。”
“中也，罪魁祸首是你。为什么这么做。”
“为了这个组织。”中原神志清醒，除了脸色过于苍白外并无异样，“我休息了太久了，要尽快丢掉包袱。”
“是这样吗？太自以为是了哦，中也。你以为你有多重要。”
中原中也皱起眉。他时常觉得同太宰治说话就好像触摸到蛇冰冷的鳞片，但他知道，那两种感觉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蛇永远是冷血动物，可太宰不是。
“确实，你说得对，我并不重要。你很重要，”他的呼吸慢了半拍，“因为你是首领。如果你要去赴死，而我没办法保护组织的话……”
“我说过了，我会安排好一切。”
“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了，以前哪次不是老子跟在你屁股后面收拾后事。”中原继续说，“安排？你通知黑蜥蜴的成员在港口做好布局，前天你让红叶姐去你的办公室，在这段时间里你将拷问班的人全部更新。可唯独对我，你什么都没有说。”
旁人看不出来，只有中原中也自己知道，他的双腿在细微地颤抖，脚底好轻，快要支撑不起全身的重量。
“有的时候，我真是讨厌极了——”太宰治眯起眼睛，话语里露出灵魂里最荒芜的部分。
“讨厌极了我吗？”中原中也说道，“太宰，我也一样。”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的一切……讨厌你上司的身份……讨厌你这四年废寝忘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讨厌你总是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就是清楚我讨厌你，所以……就总拿首领的身份来压我……”
“中也，住口。”
“我才……不听你……的……”中原中也没有说完那句话。他想攥紧拳头，给予自己一些底气，可是五指始终无法收拢。
不想在太宰面前倒下。是这种念头撑直了中原中也的背脊。
可到底，只撑起了短暂的片刻。Omega的体力抵达了极限，他能感受到有血流从裸露的脚踝渗进皮鞋的边缘。他的体温、他的力气、他的生命一点点流失，只有飘渺的意识留下。最终，他的身体向前坠落。
不要。他想。不要让那个人看着他倒下。
对方就好像心灵感应一般。
太宰治丢下了所有的争吵，大步上前抱住了中原中也，让他整个人挂在自己的怀里。
他紧紧地抱着他。
中原中也的身体是被太宰治支撑起来的，曾经让最高干部所嫌弃的绣花枕头般两条纤细修长的胳膊突然变得有了力量，而他自己，脚底虚无飘渺地搭在地面上，就像悬空的提线木偶。
“你就是……仗着……你是我的首领……”
“还有……”
他停顿了下。
“还有，仗着……老子有那么一丁点喜欢你……”
那句话让太宰治的手蓦地颤抖，触碰到中原中也的后颈。那个人青蓝的静脉开始褪色，皮肤不再温暖，即使这样，他仍旧是不软弱的、不驯服的、不顺从的。
烛火好像要熄灭了，不论怎样守护都要消逝了。这种消逝让太宰治真正地害怕。
他腿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太宰怎样收紧双臂，中原还是在向下滑落。
他在他耳边，突然放低了声音。
“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但你这家伙嘴硬。”
“嘛，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啪的一声，所有的屏障都碎掉了。
中也。太狡猾了。计划彻底被打乱了。
太宰治随着怀中的人一起滑落，他抱着他半跪在地。
中也。
你知道吗，你相信吗。在某个平行的时空，我并不是你的首领，不但没有当上首领，而且跳槽到了另一个组织。即使如此，我们还住在了一起，我在你的公寓里蹭吃蹭喝。你虽然嘴上总嫌弃我，但还是会三天两头给我做蟹肉粥。我们一起去超市，偶尔会打游戏。你总是输给我，然后不服气地要再和我比一次。
我曾经困惑，另一个我背负了朋友的死，真的能获得这样的生活吗。
可现在我突然觉得，在那个世界，能和你就这样活下去，没有这么多痛和伤，也挺好的。我不再想着去死，不从高高屋顶跳下去摔成一滩泥。
如果早一点意识到就好了。啊，不对，我们早就意识到了，可你我把这份答案藏起来，虽然我们都心知肚明，其实伪装的表皮千疮百孔。
承认这一点，对于我们来说，都太难太难了。
可笑，明明没有人比我们更厌恶彼此。
也没有人比我们更擅长爱对方。
“是啊，我喜欢你。”太宰治艰难地开口，又想着用轻松一点的语气说，“被中也看穿了，真是没面子。”
他听见了，那个人在笑。
中也。这对我来说太残忍了。
你不要死，我和你一起去织田作小说的签售会。
中原中也的手轻轻抬起来，手指伸进他的头发与绷带的缝隙间，将缠在他发间的绷带稍稍往后移一些，露出他的右眼。
“你看一看……他的眼睛……”
太宰治倏尔平静下来。
他抬头，与保温箱内的婴儿对视。婴儿的眼睛懵懂地闪烁，它们是蓝色的，像蓝莹莹的天空。
他想说话，但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中原中也似乎已经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了，像木偶一样安静冷却。但他没有撒手，就好像只要能够拥抱中也，那人就不会死去，那他就不会彻底变成一具活尸。
“看了这么久，该出来了吧。”太宰治面无表情地开口，不知在冲哪个方向说着话。
“啊啦，被发现了。真让人难为情，毕竟、打扰你们煽情我会很抱歉的。”一个医生打扮的美艳女人笑意盈盈地出现在门口，“不过，尊敬的黑手党首领先生，我说，你到底还要抱多久啊？人的心脏停止跳动以后4-6分钟大脑也会停止生命的活动，到那时候，他就真的没救了。”
“所以、还是先放开他吧，怎么样？”
女人扛着一把电锯对他说道。
TBC.
带^的是原作台词
第27章 27
“未来藏在迷雾之中，隔着距离，叫人看来胆怯。但当你踏足其中，就会云开雾散。”
------《夜航西飞》
“……中也……”
太宰治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卧室门口处传来。
“啊？”
“你……什么时候……”
“等等，我有个领结找不到了……我记得是放在这里的……”中原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半天才回他。
太宰治感到四肢又开始逐渐僵硬。
刚才中也说要去换一条领结以后直接将孩子极其自然地送到他怀里了，他除了眨眨眼接下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抱秀树，但说实话，他并不是很情愿抱这孩子。
热乎乎的小小一团缩在他怀中，他依然不适应。婴儿毕竟太软，似乎比瓷娃娃还易碎，让他那双能拿枪会撬锁的手都不知怎么用力。
秀树在保暖箱里躺了半个月才被接到家里来，不得不说他是个幸运的小家伙，很健康，身体各项指标并没有像普通早产儿那样孱弱。太宰治在为数不多抱着他的次数中好好观察了下蓝眼棕发的小男孩，也说不清他的五官更像两个父亲中的谁一些。但他是个漂亮的孩子，从刚出生起就有浓密卷曲的棕色头发，皮肤整齐洁白地摊匀，总是睁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面前的大人。大多数时候，他会安安静静地躺在婴儿床上不哭不闹。太宰治抱着他，可以闻到从秀树身上传来的奶香味，那是独属于婴儿的味道。Alpha父亲的脸凑他近一点，他就无意识地冲男人吐着泡泡。有一瞬间，只有如此一瞬间，黑手党首领的心脏软得一塌糊涂。
“一会还是把秀树送到红叶姐那里吧。”
中原中也停下手头的动作，“啊，不是说好要带着他一起去的吗？”
他琢磨：“是因为‘组合’吗？”
“但是……他们不是已经被那两个小鬼击败了吗？”
“嗯，可菲茨杰拉德直到现在还是不知所踪，侦探社那边也没有他的消息。或许他还在谋划着什么……嘛，虽然也难成气候就是了。”
在这两个月里，横滨受到了名为‘组合’的国外组织的侵袭，但好在黑手党这边早下部署，将所造成的人员伤亡和利益损失降低至最小。
据说，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太宰治曾向侦探社的社长福泽谕吉寄去一封密信，而信的内容只有他们两个本人知晓，谁也不清楚双方头目究竟达成了怎样的协议。自那之后，港口黑手党与武装侦探社便解除了对立关系，并且在共同对抗‘组合’时各自出力，与对方形成临时的合作。
芥川银通过了入社测试，与其兄长一起加入了武装侦探社。黑手党这边，在中岛敦再三恳求下，人虎留在了组织里继续担任游击队队长一职，泉镜花也跟着他留了下来。
‘组合’过后，前路面对着更大的挑战，这个世界依旧徘徊在危险的边缘。
太宰治低头，面前的秀树对此一无所知，他还在那里懵懂地吮着自己的手指。
现在，要守护的人，似乎又多了一名。
“那等会我和大姐头打个电话。”
中原中也找到了领结，走到镜子前，将其穿过自己的衬衫领。
“说起来，你和侦探社现在的关系很密切啊。”
“算是盟友而已。”太宰回答，“嘛，不过我们还欠了人家一个人情。”
芥川与敦交锋那日，侦探社的医生及时赶到将中原从死神的手里夺了回来，但她并不是全然无条件这么做，这份人情，必定要在日后偿还。太宰治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想来，她的出现和侦探社那位侦探先生脱不了干系。
“那天半夜我醒过来，看见一名医生打扮的女性在我身边还拿了个电锯，真是骇人。”
“与谢野医生的异能「请君勿死」是只有在被施行者濒死状态的情况下才能发起，因此她才会带着那把电锯，方便救治病人，也方便防身。但中也当时心跳都没有了，她的电锯一点用场都没派上。”Alpha轻笑。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的……”中原中也看向镜面上所反射出的身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在我死后，一封加密的邮件会发送到铃木医生的邮箱。他可以凭借这封邮件去向侦探社求助。”太宰治平静地说，“与谢野医生并不算我们的陌生人，中也。”
“从前，她是跟着森先生的。”
“她的能力很神奇，不仅可以将人从死亡中拉出来，还能将身体上的新伤旧病一同治好。”
他又补充：“但我也没料到，侦探社快了我一步，看来有时间的话我要好好与那位名侦探聊一聊了。”
中原中也打好了领结，他转身面对太宰治。后者难得穿了浅色的风衣和卡其色西装裤，与其平时的风格截然不同。
他走过去，给太宰整理了下风衣的领子，“走吧。”
因为‘组合’的事情，织田作之助的小说签售会被推迟到了今天，在市中区山手教会旁的大会厅里举行，要先把秀树送去红叶的家里就得早点出发才能避开市区交通拥堵的高峰时段。
“一会我开车，所以还是你抱着秀树吧。”
太宰治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什么……中也……我突然感觉我今天有点不太舒服……”
中原中也根本没理会太宰治的无病呻吟，直接与太宰治擦身而过，去客厅里挑选他的车钥匙，准备开那辆去年刚买的拉风跑车。走到客厅地玄关处，他才突然想到，这两个月那混蛋的脸上干干净净，完整地露出一双眼睛的样子，果然比从前要顺眼多了。
回忆起秀树出生后的黎明，他被与谢野医生治愈、随即被太宰治带回了家，秀树则需要继续住在地下医院的保温箱内。
他小睡了一会，没过多久又醒了过来，走下了床。明明失去意识前刺骨的寒冷和疼痛还历历在目，可现在身体却好像奇迹般地痊愈了一样，在很短的时间内复原了力气和健康。
他出去，卧室外要明亮许多，因为窗帘没有拉上，四处又都是灯光。太宰治的双眸完全暴露在头顶的灯光下，那是他很久没有见过的样子，他只记得那双漂亮的鸢眸在黑夜里黯淡无光。中原有个模糊的印象——自己似乎是在觉得要‘死’以前挪开了一些紧紧抱着他的人发间的绷带，而那截绷带现在就停留在太宰治手里。
“你醒了。”太宰注意到他了。
他点头。
“中也，绷带好像脏了。”太宰轻描淡写地说，就好像在叙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他看了一会那漂亮而永远带着笑意的脸，看似漫不经心道：“那就扔了吧。”
太宰治凝神思考，决定听取他的意见，说：“好。”
然后不再犹豫地扔到了垃圾桶里。
这条绷带，迟了四年，终究还是被丢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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