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那个……那个钱已经收到了。”
我不喜欢她的声音,总能使人联想到瑟缩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的垂死老猫,可她是我的母亲,我得忍,“那是什么事?”
“是小荌……小荌她住院了。”
“什么?”好像一桶冰水浇下来,我瞬间就清醒了,撑着胳膊肘想起身,“小荌怎么了?”
“医生说,是肾炎……现在住院观察。”说着说着,母亲就哽咽着哭了起来,“刚、唔刚做了透析下来。”
冷汗唰地冒了出来,我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脚,心气儿冲得喉咙发疼,像捅进了一把刀。
“不是、妈,你先别哭。”我已经慌了,也顾不得疼,拄着还脱臼着的手腕坐了起来,“医生具体怎么说的?肾炎、肾炎听起来好像没那么严重吧?怎么就做透析了?我爸呢?我哥呢?医院就你一个人吗?”
“你哥在陪床……你爸身体不好,我让他先回去了。”母亲也不藏着掖着了,涩着鼻音说道,“你爸不让我给你打电话,可小荌说想见你,我心疼……”
“我今天就回去。坐飞机回。”我的心脏揪揪着,每一跳都像要爆炸,“住院不少钱吧?钱够吗?有医保吗?”
“有,学校有医保。钱……钱有点儿紧。”
“没事,我卡里还有几万,先垫着。”
我挂了电话之后还发着懵,陆麒星从后面碰我肩膀的时候,我吓得一抖。
“也哥,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世界在我眼前转圈,我不知道身体在干嘛,像溺水上岸一般大口呼吸,“没事……你继续睡,我得走了。”
“也哥,你小心、也哥!”陆麒星一把捞住险些跌下床的我,摸到了我一身的冷汗,“你喘得太厉害了,别紧张,慢慢呼吸。”
我抱着脑袋坐在床边,颤成了筛子,使劲儿往胸腔里吸氧,压得五脏六腑碎了似的疼。
陆麒星从侧面抱过来,一下下捋着我的背,嘴里念着缓慢的咒,像有魔力。
难怪他唱歌也好听。
我的老家在北方一个省会城市,航班还算多,飞三个小时就能落地。
自从大学时和家里出了柜,就再也没回去了。
老陈家祖上都是八旗之一,满族血统,到了我父亲这一辈只剩个族谱能看看。父亲和母亲是指腹为婚,几十年下来也没能日久生情。我小的时候家里还富裕,父亲开着个印刷厂,算个大老板,母亲没工作,在家里照顾我们三兄妹。
我是老二,上有大哥,下有小妹,所以我最不受关注。我说这话不是在抱怨,相反的,我从没为此苦恼过。
我有很多更值得苦恼的事情,比如别的小男孩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知道追着女孩儿抓小辫儿,而我却喜欢安静地坐在一旁,看我们小太阳班的班长。一个眼睛大大皮肤有点儿黑的男孩,笑起来的时候,脸颊凹下两个深深的酒窝,真俊。
直到十四岁那年夏天,我梦到了隔壁班体育委员在顶楼男厕所里强吻我,把我按到冰冷的瓷砖上,扒我裤子,贴上来……第二天一醒,就摸到了内裤和薄毯间洇着的温热湿粘。
我确定了,我是个gay。
第23章
当我急匆匆地踏进病房时,扫了一眼四个床位,一时间没认出来我的妹妹,陈荌。
她剪了短发,面如白纸,一双杏眼却还是那么的黝黑灵动,小鹿似的盯着我。我上前两步,第一个念头是想把窗户关起来,怕风把我憔悴怜人的小妹吹散了。
可下一眼瞧见了她腹侧插着管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坍塌了,我定在原地,喉头和胸口烧了一样难受。
“哥。”她小声叫我,马上把自己的身体遮了起来,双手压着被子,小心翼翼地看我。
床边的母亲起身迎了过来,接过我手里拎的水果,就在医院门口买的,死贵,但我不知道妹妹现在还能不能吃这些。
“小荌啊,你二哥回来看你了。高不高兴?”母亲弯腰把旁边的凳子拉了过来,示意我坐,“冬冬,没累着吧?”
“没。”我有点儿不敢看妹妹,是这几年没能常常陪她的心虚和愧疚,只好把眼睛落在母亲身上,生疏地道了句谢。
母亲老了不少,发根的银白被及时去遮染,衣服还是我有印象的样式,旧得褪色。只是几年而已,母亲就变得像个小老太太了,我似乎瞬间就不再恨她了。
“哥。”妹妹冲我咧出个没有血色的笑容,“瞧你吓的,我又没死。”
“瞎说什么呢。”母亲立马转头剐了她一眼,手正拨开袋子里挑出两个苹果,“我出去洗苹果,和你二哥好好近乎近乎,他回来一趟不容易。”
“哦。”妹妹缩了缩细瘦的肩膀,古灵精怪地朝我眨眼。
“小荌……”半年多没见了,上次见还是她假期来S市找同学玩,和同学逛了两天街,倒是缠我缠了四五天,现在想捡起话来,一时间真不知道说啥,“学校那边上课怎么说?”
“哥你可真不会聊天。”小荌笑着眼睛,故意瘪着小脸,“怪不得没男朋友。我是病人欸,说点儿让我开心的。”
我勉强笑了笑,说下次来S市带她去迪士尼游乐园,新建的,住旁边的主题酒店,可以连着玩两天。
家里也就妹妹理解我。
父亲认为我大逆不道,打得我半死,甚至还想把我送进戒网所。没错,就是那个用电疗戒网瘾的地方,他们什么人都收,同性恋也治。呵呵。
我哥和父亲很像,不论长相还是性格。虽然我和他年龄差不大,但并不亲近。他站在父亲的一边,但胜在受教育水平高,拦着父亲,没真把我绑到戒网所。不过自那之后,我们除了节日问候的短信,就没别的联络了。
母亲是个可怜又可恨的人,嫁给父亲之后辞了工作,也不跳舞了,专心在家里生养小孩。父亲还是大老板的时候,在外面包二/奶三奶,甚至带到家里,她也不吭声。等父亲第二天从酒局上醉醺醺的回来后,她只是睁着哭到红肿的眼睛问父亲,他还爱不爱她,他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连我一个小孩都知道,父亲想要的不过是由几坨肉块和一间房子拼起来的‘家’而已,没有家的成功人士不算成功人士,上了酒桌没谈资没话题没得调侃。‘成家立业’真是个颇为扭曲的字眼。
父亲这时会大声地吼她,骂她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还这么多逼事儿。母亲马上低下头噤声了,因为如果回嘴,等着她的就是飞来的烟灰缸了。
父亲很擅长暴力,把一家人管得服服帖帖的。幸好妹妹年纪小,机灵嘴甜,还有我和我哥护着。
可不幸并没有放过她。
第24章
“你来干什么?”
我转头,看到父亲瞪着眼睛杵在门口,两腮下垂的肉细微地颤抖着,像瞅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表情震惊又厌恶。
我没说话,对他也无话可说,也不会再叫他爸,只是静静地盯着他气势汹汹地向我走来。
“爸,您先别生气,是我叫我哥来的。”小荌为我开脱,还悄悄拉着我的袖子往后扯。
我心里一暖,想起以前每次父亲酗酒发疯,我都拉着她并拽到自己身后。我们就这样缩到墙角,等暴风雨过去,并祈祷不会被波及。
“你有什么脸回来?”即使不是大老板了,父亲那副盛气凌人的架子还没改,声音震得整个病房瞬间安静,其他床的病人和家属统统看了过来。
我不想在这种地方跟他吵,不但丢脸,还满足了他病态的权威感。
“出去说吧,在这里会吵到小荌。”我站起了身,把小荌的手塞回了被子里。
“爸!!”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得我脸甩向一边,险些坐到床上压着小荌。
“你看看你什么样子?脖子上是什么东西?”父亲扒拉开我的领口,像在翻开烂菜堆,语气带着惯有的轻蔑和恶意,“你还要不要脸?恶不恶心?”
脖子上是陆麒星留下的印子,我来不及遮。不过正好,父亲他老人家不是爱面子么?
我用舌头顶了顶发麻的脸颊,咧嘴哼了一声,“男人昨天晚上弄出来的,还新鲜着,您老还上手弄?不怕我传给您艾滋啊?”
我能想象到自己背后围观群众吃了大瓜的表情,因为父亲脸上的已经很精彩了。
“你!”父亲扬起手,怒目圆瞪,又要扇我巴掌,不过这次在半空中被我牢牢握住了。
“我什么?”我盯进父亲的眼睛里,一字一句道:“我说了出去再说,您要教训我也可以在外面,不过我会还手。在这里影响不好,医生说了,小荌要休息。”
我比父亲高半个头,其实早就打得过他了,出柜被揍那次我没反击,算是我对他最后的容忍了。
就在这时,母亲回来了。她立马冲到了我和父亲之间,把我俩拆了开来,嘴里叨念着‘造孽啊’之类的苦话。
“你给我滚!变态东西!”父亲指着鼻子骂我。
“我凭什么滚啊,您吃着我买的药,住着我买的房,还得挨您巴掌,我就问,我凭什么滚?”我的脑袋被血冲得嗡嗡作响,没出手给这老家伙一拳,真的是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功劳。
“当初不是你个白眼狼!”又来了,又是这一幕,“要不是你!我那厂子!厂子它能倒闭吗!”
“陈立军。”我叫出父亲的大名,“都多少年了,还拿这事儿说呢?我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骗骗我就得了,事实是怎样您心里没数吗?要跟我装到什么时候?”
“你……我怎么养出你这个畜生东西!”父亲脸红耳赤,唾沫横飞,好像我是与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
高中时候我惹出了事儿,父亲的工厂因此少了一笔的生意,没多久工厂就倒闭了,家境一落千丈。
父亲拿这件事压了我许多年,后来母亲说漏了嘴,我才知道错不在我。那一笔订单虽然大,但并不足以拖垮整个老厂,是父亲被外面养的二/奶骗了。
更好笑的是,二/奶给父亲生了个儿子,小学时还跟我妹同一个班。这几年我不是没回家么,小荌告诉我,父亲把那小子接回家过年了。
合着我给家里打的钱,还被二/奶的儿子花着了?
到底谁是亲儿子?
“你们别吵了!”小荌红着眼眶大喊,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砸得我心疼,“爸,您先出去,我要我哥陪我。”
“小荌。”母亲也不从中拦着了,转身抽了张床头纸巾去抹妹妹的眼泪。
父亲没得到台阶下,一张阴沉的脸气得通红,狠狠瞪了我一眼才转身踏出病房,摔得门震天响。
接下来的十多天我都住在医院陪床,晚上就支个躺椅,睡在小荌旁边。
期间陆麒星给我发了条消息,说他要出去一段时间,想把我忘记带走的相机寄给我,我就把地址发给他了。
小荌的病有先天原因,也有太过劳累等外在因素,我这才知道妹妹为了早点儿独立,自己作家教、打工,才大二就忙得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这病迟早会发展成尿毒症,但小荌年纪轻,医生说能多撑一段时间,家里人要做好准备,这次住院观察好了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即使有医保,大哥又拿出了几万块,可算能撑过这次一段时间的费用。
我从没像现在这样疯了似的想赚钱,枯着眼睛一宿一宿得睡不着觉,恨自己没用,连妹妹都救不了。
在回S市的路上,我联系了几个有点儿办法的人帮我介绍工作,光是靠直播,是攒不够将来给妹妹换肾的钱的,就先不说能不能排队等到肾源了。
我刚放下电话,秦鸥就打了进来。
“也子,我知道你最近回家忙,但那啥……我得跟你说个事儿。”
“有啥事快说,别磨磨唧唧的。”我揉着太阳穴,头疼让我有些不耐烦。
“你……你去看看游戏论坛,有啥想不开的就来找我。哎呀算了算了,我晚上去找你吧。回见。”
什么鬼?
我疑惑地打开手机网页,登录这些天都没空上的游戏论坛,看到了刷屏的信息。
‘某游戏主播的男男性/爱视频流出’
我僵了几秒,点了开,看到了两具男性肉/体缠绵交叠着,有的脸上打了码,有的没打。
是我和陆麒星。
第25章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一路到的家,只觉得三魂七魄都被抽离了。
相机就在我床上安静地躺着,我却不敢打开它,看一看那段性/爱视频是不是还在。陆麒星就在我们做/爱前碰过相机,摆放的位置也与网上散布的视频视角一样。
晚上秦鸥带了街边烧烤和卤味小吃来看我,闻到香味儿了我才惊觉这一天都没吃东西。我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快过期的啤酒和盐粒花生米,在狭小的客厅里摆了一小桌。
秦鸥见过陆麒星的长相,所以他可能是唯一一个知道性/爱视频里双男主的人。哦,还有他那个小男友,现在已经是新晋前任了。
但他没问,我也就没说。我知道秦鸥在等着我主动提起,或许想说些什么开导安慰的话,可我怕我一开口就全盘崩溃。
并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说多了痛苦只会招人烦,我也不想倾倒自己那些负面垃圾,这个世界已经够糟了。
第三罐啤酒下肚的时候,我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直播间禁封的通知,意料中的结果。我平静地把手机按灭放回桌上,然后抬手又启开了一罐。
听秦鸥天南海北地胡诌,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最后因我俩喝光了冰箱里的库存而结束。
我本来想留他住一宿,卧室空余的大小够打一个地铺的。可这骚/货说我脸红红的有点儿可爱,怕自己酒后乱性。我只能赏他一胸锤和一句‘滚你丫的,看老子的片儿看上瘾了?’,他愣了一下,随即揽过我肩膀捏了捏,笑着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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