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当下。这里离皇城太远,现下也不见其他人。只要他张臂,就一揽即得。肖想着觊觎好久的,快要思之欲狂的。他的胭姐姐。
王胭觉得仿佛站了有好一会儿了。也不见乾宣帝想要叙些什么旧。前尘往事不过过眼云烟,她并不觉得他们还有情谊在。王胭觉着总得有个人出声破这僵局。
她于是颔首弯腰福身道:“皇上要没有什么事儿,王胭就先行告退一步去了。”
她好像走不动,袖袂被扯住了。一节皓腕,手指纤长,骨节分明,素白劲瘦。套了个颇眼熟的玉扳指。她蹙了眉掀眼去觑燕显奉,像是一弯春水起了皱。就看见了乾元帝的局促紧张。
她轻声说道:“原先皇上封王胭为尚和郡主的时候。”
“说是自小承师恩情,宛若姐弟之情分了。”
“于是王胭才有了异姓郡主的称号。”
“天下人皆知安福郡主燕祈前往北狄和亲。”
“安乐顺福,祈愿太平。”
“此等大恩大义,百姓深记在心。”
燕显奉垂眸敛目遮住了眼底一片惊涛骇浪。
先皇病逝驾崩那年,还未来得及下诏立太子。如若按大吴一贯的嫡长子继承制的话,燕显奉可是实打实的皇后唐氏唯一所出。
专门侍奉先皇的总管掌印太监传话说:“先皇在世时候曾留下个有凹槽的鲁班盒,只是一提而过的好像里头写了太子事宜。”
皇后的脸色波澜不惊,眼底却杀意弥漫。
“你可知先皇立的是谁?”
“你莫要学杂种嘴碎,跟了先皇那么多年,教你这奴才陡然胆大了。”
先皇在世时颇为宠爱嘉妃,几乎夜夜留宿寝宫中。倒是时常冷落自少相伴的唐皇后。
可惜红颜多薄命嘉妃未曾例外,燕随之还未及束发之龄就染疾了。就此病榻缠绵一命呜呼也。
先帝招了术士道人招魂无果,天天在画室里描摹嘉妃画像。天下国政都不怎么去过问了,身体也日益不好地孱弱下来。就算是对唐皇后,也是冷淡疏离着的。
除了一个人:嘉妃亲子燕随之。
这在所有明眼有心的一干人等看来就好像是:先皇把对嘉妃的思念怜恤一股脑儿全寄托在燕随之身上,简直在一众皇子中鹤立鸡群似的明显地扎眼极了。这本倒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儿,毕竟燕显奉后面有唐氏一族给撑着,自己还占的有嫡长子的名头。
可令唐皇后忌惮狠厉的是:燕随之是实在太过早慧了。早慧到令她感到害怕。开府招养门客,上谏更变国策,孤身劝退来敌。
任君为贤。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这个先例。她容不下一点纰漏可能性。
她因着那一点年少慕艾之情,在一众皇子里选了毫无优势的他。把自己和整个唐家一齐交到他手中。
唐勒也问过她:“可曾有后悔过?”
唐勒已然很久没称她为家姐了。她知道这一生,只敢往前看。若是稍微一生退却之意,就会坠崖跌海万劫不复。
于是她笑着说:“太尉在问哀家什么?”
“哀家方才晃神了,也好似没听清楚。”
唐勒便沉默了。她也跟着沉默。沉默是她那么多年的黯淡底色。沉默着看他身边人来人往。沉默着像一个万民称颂的好皇后。可她自己却太过于清楚,那不过是毒蛇的伪装色。
她原本是不以为意的。那些女子只渴求他的阴庇,只有她能与他并肩而立。受百官朝贺,掌万里河山。唐氏显赫,簪缨世家。怎会儿教给她争宠的小心思?
嘉妃生前已然有独大之势。死后更是带走了先皇之心。活人怎么去跟尸骨计较?死人无处不在。斯人已逝,天人永隔。
在暮春时节的靡靡落红里,勾起魂消香断的怜意来;在潮湿连绵的梅子黄雨处,伞骨盛花恍若当年初见;是每晚枕侧有人或无人时,都只能入梦寻痕找迹了。
她永远赶不上嘉妃。活着的时候还不明显。直到此时答案才隐约着呼之欲出。欲掩掩不得。终成钻心恨。她每每看着燕显奉羡艳神色,总觉怕自己儿子重蹈覆辙。这紫陌红尘,流离颠沛苦。她不愿燕显奉再去消受。
先皇驾崩,朝廷大乱。大厦将倾,狂澜即倒。唐皇后挺身力压全局,救庙堂于危难之中。
燕陵与燕昳纠结南蛮叛乱。唐皇后胞弟唐勒率军出征,其子唐善垣折戟沙场战死。北狄王拓拔察亲自出兵支援大吴。因此才所幸最终大胜。燕家乱臣贼子被处以斩首处决。南蛮也派了使臣跪地奉银求和。史称“陵昳之乱”。
唐皇后此时拿出诏书玉玺:“本宫与先帝相伴三十载有余,从幼时一路风霜刀剑走过,燕显奉身为本宫唯一所出嫡长子,也是和顺待民一心为创盛世。”
“先帝原意欲立燕显奉为太子,不料世事无常英年早逝。”
“本宫心中也着实哀痛。”
“国不可一日无君。”
“燕显奉也愿与此临危受命。”
“诸位大臣意下如何?”
唐勒率先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接跟着拜倒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势之大如波涛汹涌朝天卷,即使有几人犹豫着,也在唐皇后的眼神压迫下,还是弯折了腰杆子。
燕显奉就此登位,改年号泰元,自称为乾宣帝。
北狄王拓拔察请求向大吴和亲。
燕显奉摔了从北狄寄来的和亲尺牍,在御书房兀自气恼着吼道:“这实在是欺人太甚!”
唐太后端了清茶过来,捡起尺牍柔声道:“皇上在忧心些什么?”
燕显奉收敛了神色:“母后。”
随后还是抑制不住地恨恨道:“那拓拔察都多大年纪了?”
“自己宫中的腌臜事儿还料理不完?”
“来求亲?”
“指名道姓要祈姐姐去!”
“他当真是好大的面子!”
唐太后把尺牍放在书桌案板上:“求亲自然是要求郡主的。”
“我们大吴也只有一个郡主罢了。”
“而况陵昳之乱中,北狄的确有所助力。”
“皇上已然不是小孩子了。”
“孰轻孰重,得细掂量。”
说罢放下了茶盏饭盒也就走了。
不多时日,燕祈上门。
她盛装出席对着燕显奉就是盈盈一跪:“安福郡主燕祈叩见当今圣上乾宣帝。”
燕显奉几乎霎时间就明白了燕祈的意图。
他有些泄力般死按着书桌边角道:“祈姐姐来可是为了北狄和亲之事?”
燕祈双手着地俯身叩头道:“正是如此。”
“请圣上成全。”
“我身为天家儿女,不应只为自己活。”
燕显奉有些艰难地出声:“祈姐姐若是受了委屈,朕定会去讨个公道。”
燕祈笑了:“好。”
那安福郡主出嫁之日,是十里长街扶轿相送,声势浩大几十年中难出其右。
王胭又续声道:“臣女与皇上恍若亲姊弟般。”
“安福郡主想必也愿意有人填补皇上远姊之憾事。”
燕显奉眼底深情如退潮般不见踪影,他低头细细看着王胭,是脂粉也遮掩不了的憔悴。突然就想放手了。只要一松开,就能放下她,也放过自己。久不悟终成执念。
燕显奉勾唇笑了笑,一派玩世不恭:“那尚和以后可得多疼疼朕。”
“时不时有得闲空去喝茶叙旧一番。”
“省的只让朕自个儿怀想少年趣事。”
还是松开了。
王胭说道:“那臣女就先行告退了。”
燕显奉低声答应着,又接着问了句:“那朕送尚和到营帐门口处吧。”
燕显奉身上还带着酒气,刺得王胭皱了下鼻头。
燕显奉颇有些无奈地自嘲:“这下看起来尚和是不太愿意了。”
“兴许只是朕今天吃多了酒的缘故吧。”
末了又摆摆手:“那尚和可先走一步,朕在这里再吹吹风。”
尚和福身告退了。
燕显奉再又站了一会儿,看着王胭弯腰进帐,就转身也离开了。只有这草原的夜是寂静的,不知洞穿了多少荒唐错乱心事。月亮始终悬挂在天边,阴晴圆缺总由不得人。但这世上又有几样事儿,可以由得人去抉择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先皇自己也不知道写得是谁orz,因为小茉莉俺也还没想好哈哈哈嗝儿。
第19章 多思多虑
燕显奉撩帘弯腰进了营帐,只有如豆烛火摇曳一线。燕贺还没卧榻就寝,趴在案几上等他。
燕显奉俯身一把抱起了燕贺,燕贺显然是刚刚打了瞌睡,睡眼惺忪地问着来人:“是皇兄回来了吗?”
燕显奉只“嗯”了声去回他,燕贺脸上就旋起梨涡:“贺贺等了皇兄好久,等得都有些瞌睡。”
燕显奉放轻了声音对他说着:“那皇兄现在抱你去睡觉,贺贺乖乖地不许蹬被子。”
燕贺昂起脸用双臂围起燕显奉的脖颈:“贺贺一见到皇兄就不瞌睡了,贺贺想知道皇兄方才干什么去,怎地会竟回来地如此晚了?”
燕显奉长睫低垂掩住了眼底情绪,嘴角挂了抹一戳击破的脆弱笑意:“方才去见了个认识了许多年的故交旧人。”
燕贺自由自地颇为肯定般说道:“皇兄和那位可定情深义重吧。”
燕显奉空出个手捏了捏燕贺的面颊:“是。”
“心上之人。”
燕贺突地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嚷嚷道要见这个人什么样子。
燕显奉玩了个文字游戏搪塞他:“普天下的万民百姓皆是‘心上之人’。”
燕贺不太高兴地噘了噘嘴:“那贺贺呢”
燕显奉低头哄着说:“是心坎儿里的血亲。”
燕贺如是才安生下来,在燕显奉的温言软语中,慢慢地坠入香甜梦乡。
燕显奉又在案几旁独自坐着出了会儿神,才去吹灭油脂蜡烛也褪靴就寝去睡了。
月色给草原铺了层白霜,有边角光影泄露进营帐,溜进黄粱梦中给人完美假象。
一夜到天明。
梁似烛本就是燕随之带过来的人,自然而然和燕随之一个营帐。燕随之早已经由婢子扶起梳洗整理稳妥。婢子询问是否要喊梁公子。
燕随之颇为无奈地叹气说:“姑且再让他再赖会儿床吧。”
营帐外已经有人来人往的走动声,燕随之伸手推了推摆成“大”字的梁似烛。
见人纹丝不动还打呼噜,燕随之只得又出声喊了:“梁似烛!”
梁似烛翻了个身儿,把脸埋进枕头里。
燕随之趴在他耳朵边不怀好意地说:“梁似烛!失火了!”
又闲戏做得不够足似的:“这火已经烧到你衣袍上了!”
“呼呼地要往上窜呢!”
梁似烛一个鲤鱼打挺醒了过来,他本就是意识清明了大半,只是不想动身起来而已。
他愤愤地看着燕随之,仿佛要将他燎一个口子:“平白无端扰人清梦!”
“燕三你就…”
话说到一半就被梁似烛咽回喉咙里,左顾右盼发觉原并不是三王爷府。他只得憋了这口气,慢悠悠地穿衣裳。
梁似烛往常并没有和燕随之一屋同居过,现下反而有点羞涩地不自然的意思。他不知怎么措辞与燕随之说。燕随之好像也没有打算出去。他出去着也不是很方便。
梁似烛突地有些害臊,自己唾了自己一声:又不是脱衣裳,也不是在夜里,昨晚不就没事吗?
昨晚梁似烛是瞌睡得紧,上塌歇息一会儿的事。而况那时燕随之已然自个儿又出去了。他恍恍惚惚地,也倒没去过问。
这红都漫上耳根子了。亏得他空一世浪名。
梁似烛于是垂下了头,假装屋里并没人。三五下就系好了衣裳。
骑射的时候有规整统一的胡人服饰,是从西戎那里引进过来的。包括这许多的投壶射覆等新鲜玩意儿,也是自从通商交往之后逐渐地流传到大吴的。
梁似烛着贴身短衣,紧窄长裤蹬革靴,腰束郭洛带,兼用带钩别起,外套及膝长褂。
燕随之陡然一见,竟恍若不识了。看起来颇有一种英气雄伟的之感。
就是这一直往这里抛的媚眼,难免忒使劲儿地有点煞风景。
果然。梁似烛还是梁似烛。换身儿皮也改不了这德行。
梁似烛过来推过了燕随之的轮椅:“三王爷难道不用换的吗?”
燕随之不禁好笑道:“我去换什么,也凑个热闹吗?”
皇家春猎围场是可以偕同大臣家眷的,有些妇孺儿童自然可以便衣随同玩乐。除此之外若有不爱骑射之事的文臣也可不穿胡服表明态度。若是套上了这衣裳算是默认了就难免要参与此次围猎之中。燕随之是真的存心想戏弄梁似烛一下,好出口多天被调戏积攒的恶气。
他未与梁似烛说明这不成文的规矩。看他到时候如何应答。也不知道他会骑马吗?早在红袖招之前,也是个江湖浪人。走南闯北大山大河经地应当也不算少。他应该会的吧。自从三王府中多住进来了个人儿,他仿佛心智慢慢地幼稚了下来。像个小朋友似的。好歹算是沉寂了许久地不可多得的快乐。虽然难以分辨到底是何种来头有何图谋。
过一日且算一日。今朝有酒今朝醉。
梁似烛心中没那么多曲曲拐拐的心思。可能也没那脑子去思虑如此多的事。若是简而言之,他转不过圈来。他自己也不知对燕随之怀揣何种情感,原先在红袖招当名牌也没少虚与委蛇。原先接下这烫手山芋似的活,不过是怕着燕显奉再找上梁烯去。梁烯对他有如胞姐般,他自荐不过护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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