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管做你想做的。”男人展露出他许久不见的假笑,“无论少爷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少爷。”
“……”银雀收回了目光,喃喃自语道,“我已经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了。……我也累了。”
见他们没有跟上来,凉师傅站在转角处一直等着,并不敢催促。
直到银雀走出去几步,男人才终于跟在他左后方,与他保持着同样的步调前行。
恍惚间像又回到了半年前。
银雀的马额间有白色的柳叶纹样,据千秋从凉师傅那里了解到的,这匹马还未彻底长成时,就已经是少年银雀的爱马了,现在也不过十岁的年纪。
银雀在他偶尔小住的房间里换上红白的骑装,男人尽职尽责地替他牵着缰绳,等着他翻上马背。
红色的披风,棕黑的雄马,替他的美丽又添上几笔英姿飒爽。
他在马上睥睨着身边的男人,从对方手里接过缰绳,熟练地一甩:“驾!”
马应声而动,朝着后山的宽广天地奔跑。
凉师傅见状,立刻要骑上马背;谁知道千秋伸手拦住了他,反倒是自己飞身上了马:“我去陪着少爷就好,凉师傅不必跟着。”
“这……”
“放心吧。”
男人说完这句便驭马追上,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凉师傅迷惑地在原地看了许久——怎么千秋身上的信息素,好像Alpha。
——
马蹄声阵阵,胯下的马听从着银雀的操控,好像刀山火海都能一跃而过,要直接奔往真实的自由。在飞驰中,仿若他这个人能摆脱所有的身份,这个灵魂能摆脱陈旧的躯壳。虽然许久没再策马散心,银雀仍然熟练,在奔跑中还有余裕回头张望——马场该跟着的人没有跟上来,他身后只有千秋正策马追赶。
看起来像是莫大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甚至能驾马狂奔至千秋并不熟悉的山林间,直接借此逃离殷家。
可逃离的念头只消一瞬便被拂面的山风驱散。
至少现在,他什么都不想思考。
而在男人眼里,翻飞的披风如同鸟儿振翅,要飞往他伸手不及的遥远地方。
千秋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带他来这里,更不知道为什么要玩这种主仆游戏。只是当看见银雀飞驰在自由的林间时,他忽地记起最初下等街的“千秋”会爱上银雀的原因。
好像所有的身份都是加诸在他灵魂上的囚牢,让他想要替他打破那些加锁。
明明成银雀最讨厌弱者,明明殷千秋最喜欢戏弄弱者。可不知在哪一时间哪一次目光接触中,千秋想过要拯救银雀,即便这听上去无异于蜉蝣撼树。
男人与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跟着他一路穿过草木繁芜的林间,到视野开阔的旷野。
这里并不全都归属于成家的马场,出了林子变是无主之地,只因土地并不肥沃,连农户都少有几家,此时倒像仅属于他二人的世界。
银雀在又长又陡的斜坡前拉近了缰绳,马嘶鸣着停下,他便利落地翻身下来,站在马旁远眺。
男人稍后才到,跟他同样下马徒行。
运动过后,银雀额间有细密的汗,白皙的皮肤透出血色,变得红润可爱。他尚且喘着气,心情却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头也不回地说:“你知道穿过这片原野,会到哪里吗?”
“不太清楚,”男人说,“遛马的时候通常都只在林子里。”
“呵,穿过这里,”银雀抬手指了指远处,“有间神庙,已经没人打理的神庙。”
“少爷怎么知道。”
对话顺畅的铺开,谁也没点破这只是常假扮主仆关系的游戏。
“我小时候去过几次,每次去那里他们都找不到我,等天黑了我就会自己回来。”银雀说着,随手将马拴在了路旁的某棵大树下。千秋跟着照做,两人在陡坡的高处并肩前行,风在陡坡上吹出一阵阵绿色的浪,气氛前所未有的平和。
带他来这里是对的。男人想。
银雀说着话,忽地转过身,面对着他倒行:“你没有想过我骑着马,直接离开吗。”
男人露出标准的笑容,垂着的额发将他的锋芒悉数掩盖:“我会一直跟着少爷。”
“千秋,你不腻吗。”
“少爷指什么。”
“指在我身边,”银雀说,“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不腻吗。”
“早就腻了。”男人淡淡道,“所以现在调换立场,换成少爷留在我身边。”
“别叫我少爷,我已经不是你的少爷了。”
男人说:“只要你喜欢,我可以一直跟你玩这种主仆游戏。”
“因为你爱着我吗。”银雀自然而然地抛出这个问题,重新转回头背对着他,“我很恶劣的,比你想象中的更恶劣。”
“那不是正好么,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说着说着,银雀已经走到了这条道路的尽头,并在那处停住脚。
从男人的角度看不见那下面是什么,也许是悬崖峭壁,也许是像旁边的陡坡一样,是杂草丛生的原野。
银雀转过身看着他,嘴角上勾:“我们来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银雀并没回答他,而是张开双臂,身体后倾着,像是在等待他的拥抱。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千秋根本来不及思考,而且他很清楚——成银雀什么都做得出来。
男人的脚步骤然加快,三两步便到了银雀面前,却仍然比他下落的势头稍晚了一些。
“银雀!”
伴随这声急促的低呼,男人猛地踏空,抓住了他的手腕。
失重感急急而来,男人强硬地把人拽进怀里,几乎下意识地抱紧了他。一秒后坠地的钝痛袭来,男人抱着银雀从山坡上一路滚下。安定下来的时候,两个人躺在小腿高的杂草里,银雀仰面朝天,喘着气笑出来:“……你以为我要自杀吗,我怎么可能?”
男人就躺在他旁边,怒气显而易见:“成银雀,你到底想干什么。是我对你太好了,还是你更喜欢被人控制着?”
“我想看看你有多爱我。”银雀仍没有止住笑意,朝男人那边偏过头。
两人在滚落中气喘不已,信息素也肆意地扩散,甘草和麝香纠葛在一起,味道嚣张却又令人上瘾。
银雀说:“……现在换我问你了,你可以吻我吗。”
好似刻意复制出了那天陷阱中的场景,只是此时此刻天色尚明,不同于那天的幽暗。
Omega的唇角带着引人遐想的笑,男人嗤笑一声,忽地用力擒住他的下巴,要将他拆骨入腹般吻了上去。
——
我不明白。
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也不明白我们之间是否该寻求对等。
在每一次叫他“少爷”时,仿佛他人的感情正在我这具身体里流窜,让我逐渐忘记我到底是谁。
我想彻底占有他。
只是我不明白,我是想要一只笼中的金丝雀,还是想要一个归属。
而我分明从不识情爱。
【作者有话说】:甜吗!
第35章
去了殷家后他便没再维持日常的训练,除了到处闲逛之外,几乎无事可做。突然在马场里策马出行,体力上的消耗比他想象中的更过,于是在返程路上,车行摇晃中银雀倚着车窗睡了过去。
他睡得异常沉,呼吸平缓不说,就连几次大的颠簸都没能把他震醒。
止玉从后视镜里悄悄观察着她的主子们——千秋大约心情不错,难得没在车上办公,而是一直盯着车窗外沉沉的夜色。而一贯保持着警惕、把自己当成殷家阶下囚的银雀,竟也有这种恬静的睡颜。
她轻手轻脚地从储物箱里抽出一条毛毯,朝后递了递,用眼神询问千秋需不需要给银雀盖上。
千秋正打算接下,旁边困倦的Omega突然掀起眼皮,神色迷茫地看看他,又看看止玉。下一瞬,银雀自然而然地换了个方向,靠上男人的肩头:“还没到么……”
他声音沙哑,却透着股异样的性感。
千秋另一只手接过毛毯,轻轻抖开盖在他身上:“还有一会儿。”
“我可以脱鞋么……”银雀喃喃说着,并未等到男人回答,便已经自顾自地蹭掉了鞋,双腿缩上座椅,将整个人的重量都交给了男人。他就像依赖强者保护的雏鸟,在千秋肩头蹭着,找到最舒服的位置方停下:“那我再睡一会儿。”
“嗯。”
在低沉的回应后,男人迎来的又是平缓的呼吸声。
司机和止玉都识趣地专注于自己的事,尽量降低存在感,将这一方天地留给他们。
今天的甘草格外香甜。
千秋嗅着对方的信息素,感受着自相接处传达而来的体温,在这种稍显浪漫又干净纯粹的接触中思绪混乱。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银雀喝醉后也会靠在他身上小憩,或者心血来潮要捉弄他时……总之太多时候了。可那都和这次不尽相同,再剖开他们相知中的所有虚假表皮后,这仿佛是两颗裸露于胸腔之外的心脏,正互相支撑着缓缓跳动。
他真的屈服了吗。
男人不禁这么疑问。
只是无论是那个阴晴不定、高高在上的银雀,还是现在自己身边这个貌似屈服于命运的银雀;他的一举一动间,仍有致命的诱惑。
越是鲜艳美丽,越是凶恶危险。道理相当浅显,男人也很明白。
车开进了王都城区,千秋的目光一直落在肩头。
他们经过一排排昏黄的街灯,他看着银雀的脸忽明忽暗,嘴唇微张着睡得正香。
“二少爷……到了。”司机小声提醒着,将车停在了西院的门前。
他点点头,谨慎小心地用手托着银雀的脑袋,慢慢让他侧躺在座椅上。他自己则打开车门下去,绕过车后,在止玉叫醒银雀前摆了摆手,示意她让开。
男人俯身探进车里,将银雀横抱起来。
止玉有些许惊讶,但她受过的训练让她在看到任何不合乎常理的事情发生时,都要保持平静。她便那么跟在千秋身后,一路看着男人将Omega抱进卧室里,谈不上温柔却又过分小心地把人放在了床榻上。
千秋静静在床沿站了片刻,才道:“我去洗澡,你照顾好太太。”
“是。”
睡梦中的人浑然不知这一切,只是无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模样惹人怜爱。
从马场回来后,他们之间某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发生了剧变。
千秋有这种感觉,尤其第二天他在奔波于各处商铺期间,恰好在车里看见银雀时。银雀带着止玉,手里还抱着一束开得正盛的紫色鸢尾,在街头漫步。
也许银雀别有用心,可也是真的将他的话记住了。
他在午后的阳光下白皙的皮肤宛如在发光,一向显得寡淡清雅的鸢尾在他手里竟生出些娇艳。只是可惜,他的车开得很快,从见到银雀到对方消失于人群中,不过数秒的功夫。
银雀嗅着鸢尾的香味,忽地觉得有人在看他。他一抬头,便看见远去的黑色车辆:“……那是不是千秋的车。”
“是的太太。”身边止玉道,“二少爷这个时间应该在各个商铺里查账,可能刚好经过这里。”
“他还真是忙。”银雀顺势将手里刚买的鸢尾往止玉手里递,“这里离西海港不远了吧,我想过去走走。”
“车就在附近,我去……”“不用了,”他双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悠闲自得地往前迈开腿,“走着去吧,在殷家天天无所事事,关节都快生锈了。”
止玉当然不会违背他的意愿——实际上只要银雀不想着离开,他在王都里几乎是自由的。
主仆二人在人来人往的石板路上向着西海港的方向走,不少人在瞥见银雀的相貌时都忍不住一再回眸。即便他表现得像个平平无奇的人,身上那股上位者的气息却难以让人忽略。
然而他人的目光,银雀早就习惯了。
他只要站在他父亲身边,坐在他家的车里,穿着绣有家徽的风衣,就必定会被注目。他早就对这些失去了敏感,可不知为何,刚才千秋的车经过时,他仍然有种对方在看着他的直觉。
只是千秋究竟看没看,他无法证实,也不会去证实。
西海港的堆满了商船,工人们在阳光下挥洒汗水,银雀朝着他一贯爱去的位置看,那处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和旁边上下货的喧闹嘈杂对比鲜明。他抿着嘴,不自觉地皱眉,目光在四周围来回探寻,试图找到他想找的人。
以他对成奂的了解,对方绝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即便他昨天没有如约而至,成奂也应当在这里等候。
主人可以失约,但仆人不行。
“……太太在找什么吗?”蓦地,止玉开口问道。
银雀回过神,借着转头跟她说话的机会看向另一个方向:“你还是全然不打扮,殷家给你的薪水应该很可观吧。”
“止玉是下人,下人不应当打扮。”
有了!
在附近建筑物间的暗巷口,衣衫褴褛的乞丐正倚墙而坐,直勾勾地看着他所在之处。
银雀勾了勾嘴角,朝着沿岸铁链牵成的围栏径直走去:“好吧,毕竟你是千秋的人,不是我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安心吧,这话就是字面意思,没必要深思。”他站在沿岸,手自然而然地搭上铁链;止玉难得地跟在他身边,而不是远远候着。
这些铁链东西无人打理,每年会重新上一次漆聊以维护美观,现在表层的漆脱落了不少,里面早就被风霜雨雪腐蚀得锈迹斑驳。他的手刚放上去,指尖便沾上不少暗红的灰;止玉见状,立刻将花束单手抱在怀里,想拿手帕出来:“太太还是不碰这些比较好,划伤了会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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