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天有辆小毛驴,她载着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曲哲,跑到这边沿江的风景带,将车锁好后道:“开始吧!我不停你也不许停啊!”
她话音刚落,便已经抬腿慢跑起来。曲哲无奈地跟上,在江边的冷风里跑着。冬天这个时间,路灯早已经打开,他一边跑一边看着地上映着的影子,随着灯光而拉长,又缩短,如此循环往复,像极了多年前他在江边跟那个人边走边聊的时候。
关天就在他前面不远处,两个人速度不快,身旁一直有散步的人经过。曲哲跑得气喘吁吁——他本来就不擅长运动,更别说此前几年,他跑步的次数屈指可数。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他肺里像有团火在烧着肺泡似的难受;双腿也像是灌了铅似的沉,光是抬起来都觉得骨头在发涨。
曲哲不由自主地速度放慢了下来,几乎就要停下。
“阿哲,别停啊,停了就输了。”突然,关天开口了。他抬起头,帅气的女人就在他面前不远处,正原地跑着,好像在等她。跑了这么一小会儿,他已经累得难受,关天却一点事儿也没有,体能的差距一下就体现了出来。
关天小跑着绕到他身后道:“你觉得到极限了,但是如果你再坚持一下,你就会感受到极大的快感,相信我呗,试试看。”她说着,伸手轻轻推了推曲哲的背,他咬咬牙,继续前进。
后来曲哲也不知道自己脑子在想什么,那天晚上他们两跑了六公里,又顺着江边走了半小时。关天说得没错,在他几次觉得自己可能会晕过去后,他突然感觉自己身体轻盈了起来,仿佛被风托了一把,开始轻松,甚至有些畅快。
关天喜欢说话,在江边散步的时候,她又不咸不淡说了许多话,带动着曲哲闲聊。
接下来的每一天,只要关天确认没有人上门要做生意,就会带着曲哲去运动。曲哲所盘算的找新工作,也因为没有时间而暂告段落。关天在这方面展现出几乎无所不能的厉害,无论是跑步,攀岩,还是各种球类运动,她走做得有模有样。
“阿哲!生命在于!运动啊!”关天说着,挥动手里的球拍,一记狠狠地扣杀。曲哲拼了命地跑过去,还是挥了个空拍,喘着气去捡球。
他们两正在网球场,曲哲压根就不会,还是这段时间跟关天学的。
“天姐,你太厉害了。”
“哈哈,有什么的!”关天笑嘻嘻地摆摆手,“多打几次你就比我厉害啦。”
“怎么可能……”
关天为什么带着曲哲一起做运动,曲哲一直都想不明白。若要往最简单直白了想,大概是因为关天太寂寞了吧。跑步还好,如果是打球,一个人的话,实在无趣。像是突然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即便曲哲不擅长,体能也跟不上,他也乐意陪着关天,当是在报答那天晚上的一饭之恩。
一边打球的时候,关天扬声跟曲哲道:“你知道后天什么日子吗?”
“不,不知道!”说来惭愧,在体力上,曲哲明显比不过她,他穿着粗气猜测道,“是天姐的生日吗?”
“不是!”
“那是什么日子?”
“后天!”曲哲这记球明显要出借,可关天还是牟足了劲儿跑过去,接住了它,可能是懒得捡球,“后天初一!”
“初一……”
“我们去爬山吧!”
这话要是之前提起,曲哲还会很惊讶,但这么一段日子下来,他对关天突如其来地邀请已经见怪不怪。
曲哲没有回答,被强行接下的过界球撞在球场边的铁丝网上,他转身跑过去捡,关天继续道:“你知不知道,附近有座名山,上面有座大庙。”
“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啦。”关天扬声道,“明晚我们上山,然后去烧香吧!不是快到年底了,去求求诸事顺利。”
“好。”
关天总是突然做决定,然后又像计划了很久了似的,认真地将突然的决定好好实行。
第二天晚上关天早早地做了两碗面,吃完后曲哲去洗碗,她便去楼上收拾要带上山的东西。曲哲在她的唠叨下,裹上了厚厚的棉衣,关天还嫌他穿得太少,说山上冷,便拿了自己一条黑色的毛线围巾给他裹上。
“穿那么少不行!着凉了人受罪!”关天说着,认真地将他的脖子包的密不透风,毛茸茸的围巾把他的下巴都裹住,暖和得很。
“天姐,山……应该在郊区吧?”
“嗯,开车过去两小时。”
“天姐你有车么……”
“没有啊!”关天道,“好啦,出发吧。”
“那怎么过去……”
“我弟弟过来接我们一起过去!”
曲哲面露难色,有些忸怩道:“那……那你弟弟陪你去的话,我还是留下来看店吧。”
“别呀,一起去嘛,我弟弟很好相处的,还挺帅。”关天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似的,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哈哈,总之,你也一起去!”
“……好吧。”
他们一起出了店门,时间是晚上九点多,其他的店面还正开着,步行街有些热闹。关天站在门口边抽烟边打电话,似乎是在跟她弟弟约时间,曲哲则拿着大锁,确认里头的灯都关了,再把门锁上。
很快便有小车在略显拥挤的步行街里行驶,晃眼的车灯正对着曲哲所在的方位,一下子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光芒中。他不由地局促不安起来,整个人下意识地往旁边的暗处躲。
“臭小子!大灯关了呀!晃到人了!”关天一边叫着,一边把手里的烟扔掉,随意地踩灭了它,朝着车走过去。
大灯果真依言关了,驾驶座的车门却突然打开,有人从上面走下来。关天热情地凑上去,曲哲跟着往车子走,只听见关天说:“不用下车来接我吧,而且这里不能停车的。”
“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人却没理会关天,从她身边经过,径直走到了曲哲面前。
曲哲一点也没想到还会有什么别的情况发生——他原以为自己只要安静地陪着关天和关天的弟弟上山就行了。
他有些慌乱地看向对方的脸——那人比他高出一个头不止,长得是挺帅气,而且还很眼熟。
“蒋、蒋昱昭……”
“你怎么在这儿啊?”蒋昱昭皱着眉问道。
关天从旁边冒出来,跳起来一巴掌拍在蒋昱昭的后脑勺上:“有你这么说话的么,臭小子,我跟你说话你无视啊?”
“不是……姐,他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
关天狡黠地笑了笑:“我猜你们认识咯,没想到真的认识。”她说着,先指了指蒋昱昭,冲曲哲道:“这是我表弟,蒋昱昭,天中的,跟你一级。”然后她又冲蒋昱昭道:“这是我新招的员工,阿哲,听话的好孩子。”
曲哲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故人,他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回答蒋昱昭的问题,只能尴尬道:“……好久不见。”
“是啊,三年不见了。”蒋昱昭咬牙切齿道。
第45章
时间不算晚,曲哲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灯火,很难放松下来。蒋昱昭的车空间挺大,可曲哲坐在里面,怎么都觉得逼仄。如关天所意料的,自家表弟跟曲哲果然认识,可她没想到的是,看上去他们之间好像曾有过什么不愉快。她主动拉开了副驾驶的门,然后推搡了把曲哲,自己便坐到后面去了。
曲哲本想跟着往后坐,却被蒋昱昭招呼道:“让你坐副驾驶你就坐副驾驶。”
其实他们已经多年不见了,照理说他也不该还带着过去那种怯懦,可在蒋昱昭发话的时候,曲哲仍然下意识地遵从,上了副驾驶。
车里的气氛很沉闷,唯独关天,还是跟往常似的,有一茬没一茬地跟蒋昱昭说着话。
“阿昭,你在学校怎么样呀。”
“还行。”
“你好久都没来我店里看我了。”
“……这不是我主动找你上山嘛。”蒋昱昭开着车,他车窗没有关,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则夹在车窗上,神情很是放松,“况且你不是才回来。”
“你在学校里忙不忙啊,你姐我都没念过大学,可羡慕你。”关天说着,拆开了一袋膨化零食,吃得脆响,末了她还将手里的东西往前递,问道,“阿哲你吃不吃。”
“谢谢天姐,我不用。”曲哲轻声道。
“阿昭呢?”
“哎,不吃不吃。”蒋昱昭眉头紧皱,也拒绝了。曲哲悄悄看了他一眼,借着外头的灯光,能隐隐约约看见他的表情,似乎很不高兴。
哪边都没讨到好,关天收回了手,又把车窗拉下来一条缝,点燃了支烟道:“不吃零食是真没意思。”
“熏死了……”蒋昱昭小声埋怨了句。
关天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抽着烟,还想接着往下聊:“那你一天在忙什么呢啊阿昭。”
“店里的事情。”
“你爸非要你去看那个店啊?”关天道,“他自己不管了?”
“也管,就是非要我去呆着。”蒋昱昭道。
曲哲在旁边听着他们两拉着家常,越发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人。可他又不能下车,只能倚在座椅上一动不动,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车出了市区,通过收费站后,蒋昱昭把车窗都关上了,随手打开音乐。淡淡的歌声在车里流淌着,关天听见会唱的偶尔跟着哼几句。她声音很沙,很哑,老实说,算是很有特色的声音,但唱歌真不怎么好听。
蒋昱昭听了几句后,没忍住笑了起来:“姐,你就别唱了,你那破锅罗嗓子,跟要上吊似的!”
“有你这么说你姐的么,真是的!”关天骂骂咧咧,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上了高速后,车窗外黑漆漆的,除了旁边经过的车辆,什么也看不见。在音乐声里,曲哲逐渐靠在了车窗上,感受着颠簸,思绪逐渐远去。
两个小时的车程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曲哲几乎把脑子里关于蒋昱昭的记忆都从头梳理了一遍,然后车便停在了山脚下。他们下了车,外头跟他们一样,趁着初一过来的人还真不少,到处都停着车。
关天一手一个,把两个男生拽着,朝着某家香火店去:“来来来,先买点香火。”
香火店的老板热情地迎上来,教他们怎么选,教他们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曲哲一直没说话,安静得很,他默默写好自己的名字后,蒋昱昭突然发话了:“你帮我写呗。”
“啊……”曲哲茫然地抬起头看他。
目光一对上,曲哲就慌乱地垂下头。香火店的老板听见他们的话,赶紧上来说:“这可不行,烧香心要诚,得自己写啊小伙子。”
“就是!”关天道,“你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啊,还让阿哲帮你写。”
“……知道了。”
时间还早,买了香火后,关天领着他们两往山上走。山上有盘山公路,方便自驾和旅游巴士,好歹也是座名山,即便不是过来烧香的,每年也会有许多游客过来看看风景。跟他们一样选择走路上去的人并不多,大家都自发地沿着道旁走,跟自己的同伴嬉笑两句,声音不大,不会搅扰山间的寂静。
“曲哲,你什么时候到我姐这儿的。”
关天领头,蒋昱昭和曲哲走在她身后,冷不防的,蒋昱昭开口问道。
他会这么问,曲哲也是意料之中,他垂着头,如实回答道:“上个月,也是凑巧。”
“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他微微停顿了会儿,才接着问道。
这个问题,让曲哲很难回答。
要说为什么,可能原因有很多,但又全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曲哲这么想着,刻意地想掩饰自己的情绪,他扬起头,朝蒋昱昭笑了笑道:“出去赚钱,所以就走了。”
蒋昱昭正看着他,恰好就将这个笑容映入眼底。他整个人都怔住了几秒——那笑容的既视感太强,但绝对不该出现在曲哲的脸上。几年前,他每次看见这种温和到虚伪的笑容都觉得作呕,比起曲哲懦弱无用的模样,那种笑容更让他难受。
那是沈一卓的笑。
“……你要是不想说,我就不问了。”蒋昱昭意识到曲哲大概是不想回答,便如此道。
曲哲接着说:“没有不想回答,实情就是这样。”
“你变了不少,”蒋昱昭打量着他道,“感觉也健壮些了。”
“你倒是没怎么变,还是很高,很帅。”曲哲道。
这样的对话,生疏得根本不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反而像两个陌生人。蒋昱昭说不上来曲哲究竟是哪里变了,却和从前记忆里那个人差得太远。
但这又不是不能理解。
沈一卓走后,所有的唾弃和矛头都指向了曲哲,他就算不离开,也要呆在如同地狱的高中。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他,时不时作弄他,甚至会害怕碰触到曲哲用过的东西,曲哲所在桌椅。
就好像同性恋会传染似的,他们都极度害怕染成这种“病症”。
蒋昱昭护过他几次后,也被列入了这个行列——大家不敢得罪蒋昱昭,暗地里嚼舌根,明面上不敢多说什么。
这种情况持续了几个月,高二再开学的时候,曲哲已经不见了。
“我姐……我姐挺好的,你要是在我姐那儿看店,也不错。”蒋昱昭道,“这次别再突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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