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嬴政无所谓,反正他的工作量足够了,足够让他来不及想象墨斗现在的处境,然后他顿了顿,又轻描淡写地添了一句,“将那人的俸禄算到军饷里,再往前线添兵。”
又来了,李斯捂脸点头,神情中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
赵国,小黑屋。
墨斗的处境没有嬴政害怕的那样糟糕,也没有像嬴政期望的那样顺畅。
此刻,地上仅剩墨斗一个还能站着,就在刚刚,郭开要对被砸伤的赵高补刀,结果墨斗瞬间反水,拿起用来砸赵高的活动石板,往郭开抡起就是一锤,直接将郭开击晕当场。
原谅他,实在学不会那种一个手刀轻轻松松击晕人的技能……
赵高虚弱地爬在地上,他的头被破了个大洞,刚刚他还能感觉到剧烈的痛意,现在他只能感觉到有一股股的暖流在他的脑后流淌至地面,然后与躺在他身边的郭开逐渐交汇在一起。
赵高艰难地挪了一下头,将视线对准墨斗:“他死了吗?”
墨斗此刻正在对郭开搜身,努力为接下来的逃亡计划攒盘缠,闻言他分神看了赵高一眼:“没。”
他虽然没留手,但也没对着郭开的太阳穴砸,墨斗还是希望郭开没事的,毕竟之后的李牧还得多多仰仗这位仁兄,所以刚刚他还特别好心地为郭开包扎了一下……
赵高笑了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苦笑:“我要死了吗?”
墨斗站起身,走向赵高,他低头将手伸到赵高的后颈,缓缓用力,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但墨斗还是点头:“对。”
赵高眼前发黑,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缺氧,他吐出胸中的最后一口气说:“我不懂。”
墨斗垂眼不言,赵高不会懂,也不需要懂,他看着赵高眼中的生机逐渐消逝在自己的手隙之间,直到最后一刻。
杀人的感觉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令人绝望,但也绝对让墨斗好受不到那里去,尤其在最后,仿若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忘记了呼吸。
墨斗坐在地上大口呼气了一会,随后赶紧抓紧时间,接着微弱的火光整理好现场,背起郭开往暗道走,然后就在下面遇到了一个黑影,看得出对方已在底下等待他良久了……
说真的,墨斗快要崩溃了,不就是跑个路吗?为什么还要跟取西经一样经历个九九八十一难!
然而无法,墨斗只能打起精神警惕地看着对方,随时准备斗智斗勇。
不过这一次,似乎并不敌人,在墨斗紧张的眼神中,对方犹豫而又忐忑地问道:“是……阿斗……吗?”
在赵国里叫他阿斗的人不多,或者说就那么一个……
墨斗沉默半刻,试探地问到:“是木头吗?都说了不要叫我阿斗。”
木头,当初墨斗还在赵国时唯一的‘玩伴’,接着对方父亲交给木头的匠艺,墨斗有机会在木匠方面入了门。
听到墨斗的回话,木头不自觉地走上来了两步,神情中依稀还带着小时候的憨意:“真的是阿斗!我还以为听错名字了呢!”
但墨斗却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不是他无情,而是他的环境实在是四面楚歌。
木头看到墨斗的反应一怔,他停住了脚步,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他看着墨斗问:“阿斗,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墨斗皱眉问:“什么?”
木头踌躇了一下,然后咬牙说道:“就是你说的‘无战’,也就是父亲说的‘非攻’。”
……
墨斗曾经猜过自己的父亲是个墨家人,但他没想到木头的父亲也是,也难怪他能从木头身上学到手艺,毕竟这个时代的技艺可都是不传外人的。
知道这个的时候,墨斗已经将郭开丢到了医馆前,然后躲在了木头的家里,他已经洗完澡换了身衣服,此刻正在拿削木刀刮脸,木头就在一旁断断续续地说着他们父辈的事。
“父亲在前几个月一定要参兵,他说这是不义之战,我拦都拦不住。”
墨斗的手一顿,锋利的刀刃在他的脸上隔开一道血痕,他随手抹去血迹,淡然问:“然后便亡在了那十万赵军?”
木头点头:“对。”
墨斗将刀放下,看着木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木头盯着墨斗的眼睛坦然地继续说了下去:“父亲说我脑子不行,故而只教了我匠艺,但我知道‘非攻’,知道父亲想要‘非攻’,我也想要……”
墨斗打断木头,反问道,“你怎么会在那暗道?”
木头挠挠头,想了想说:“相国让我秘密负责修缮那个暗道,所以我就在那里了。”
墨斗接了下去说:“然后你便在那暗道里听见了我说的话?”
木头点点头,犹豫了一下,他最后还是问到:“对,所以阿斗说的是真的吗?你真有办法做到天下无战?”
墨斗看了一眼木头,不置可否:“便是真的又如何?”
木头认真道:“那木头便帮阿斗做到这件事?”
墨斗问:“哪怕投身于秦国?你要明白,我只能做到‘非攻’,可做不到‘无不义战’。”
‘春秋无义战’,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义战’,就像刚刚的墨斗选择救活了叛国者,杀死了爱国者一样,有的只有利益与立场,而木头的立场他父亲的死亡就早已帮他注定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木头竟然没有任何的犹豫:“秦国便秦国,木头跟定阿斗了。”
墨斗吞回刚刚想说的话,他皱眉道:“你可想清楚了,那是秦国。”
墨斗对他的父亲根本没有任何记忆,也自当谈不起什么血海深仇,但木头不一样,从他执着地要帮父亲完成‘非攻’这个愿望便可以看出他们父子俩的情深……
“可是,‘无战’不是便‘无不义战’了吗?”木头奇怪地反问,墨斗猛然抬头看向木头,木头憨憨一笑,奇迹般地扫去了墨斗心头的阴霾,“只要没有战争就好了啊。”
鲜血的流淌,生命的逝去,同胞之间的背弃,一切都是因战争而起,所以只要没有战争就好了……
第97章
本来墨斗是打算回他原来的老家修整逃跑的,不够那样太过冒险,以赵高的性格,说不定早已在那里安插了人手,但现在有了木头的帮助,或者说是金钱的帮助,一切就简单多了:木头非常干脆地把家产都变卖了。
人家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墨斗也不再怀疑木头的决心,两个凑一凑钱,合资买了一脸马车,随即赶往郡上——王翦驻军所在地。
也不知道是赵王真的厌弃了赵高,还是说郭开把事情给瞒了下来,总之,邯郸并未封城,也没有对墨斗大肆悬赏,所以,墨斗和木头非常顺利地就抵达了邺城,并且见到了王翦。
其实按理来说,以墨斗现在的身份是不可能见到甚为以军统帅的王翦的,但奈何,古人特别吃胆色(划掉)装逼这一套,当墨斗形单影只面对刀剑却谈笑风生时,一些被唬住了的小将领就忙不迭送地通知王翦了。
木头留在了军营之外,虽然他已经下定决定跟着墨斗投靠秦国,但毕竟王翦的军队与他父亲的死有直接的关系,墨斗不是不信他,而是不想在他的心口上戳刀子,而木头当然也接受了这个安排,更何况,就算他跟着墨斗一起去,他没那份胆色(划掉),也装不了逼……
军帐内。
王翦正居高位,低头俯视墨斗:“不知足下有何贵干?”
墨斗抬头看王翦,对方没有蒙骜那样子的大胡子,也不似尉缭的儒雅,他的面孔甚至可以说是普通,普通到没有任何特色,他看着墨斗,看似和善,但眼露精光,很明显,如果墨斗不拿出一些干货出来,他绝对会直接判决墨斗扰乱军队,不会手软。
与蒙骜蒙恬的直来直往不同,跟李牧的内敛沉稳也不一样,作为四朝元老,王翦是一个懂得变通的将领,或许有些武将不屑于使用计谋,但是王翦却将其用得相当灵活。
比如说长平之战后,王翦就曾设计帮助范雎,让范雎不费一兵一卒地就取得了仇人的性命——魏齐,魏国的丞相。
不过在嬴政当上秦王之后,王翦的锋芒暂时被隐藏,直到现在才重放异彩,而现在,王翦需要战功,越多越好。
想到这里,墨斗心中就有了底,他朝王翦笑了笑,道:“我是来助将军解忧的。”
王翦眉毛一动,问:“敢问本将军有何忧?”
墨斗笃定道:“李牧。”
王翦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对于墨斗的回答,王翦并不感到意外,只要消息稍微灵通一点,谁都能知道前几个月的战况,包括现在秦国的尴尬境地——啃不下李牧这块硬骨头。
如果要问王翦李牧是属什么的,王翦肯定会回答,这家伙绝对是属刺猬的,对,不是王八,是刺猬,啃一口扎一嘴刺的那种。
要知道,现在李牧不仅需要应对秦国的不断施压,他还要顶住南边趁火打劫的韩国和魏国,可即便如此,李牧还是以他出众的军事才能,将赵国护地死死地,不让他国侵扰半步,还能时不时打个回马枪,这让王翦相当气结。
虽然并没有希望墨斗还真能帮他解决掉李牧,但王翦还是看在对方敢来的勇气上,抱着不问白不问的心态继续问了下去。
王翦看了看底下的墨斗,问:“那也就是说,你有办法解决掉李牧?”
墨斗肯定地点点头:“有,万事皆有弱点,而李牧的弱点不在战场,则是在朝堂之上。”
王翦来了点兴趣,他直起身子:“先生请明示。”
墨斗于是便简明扼要:“赵国国相郭开是个见利忘义之徒,还深得赵王信任,将军可以从此人身上入手。”
王翦听完,不动声色,他沉吟一会儿,反问道:“你怎知此事?”
墨斗想当坦然:“因为我借助此人的手,逃离了赵国。”
王翦习惯性地点头,然后僵住,等等,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
短暂的沉默后,王翦试探问道:“先生是墨斗?”
墨斗拱手道:“正是。”
那大王还折腾个鬼啊!天知道他每天有多头疼……头疼完怎么对付李牧,还要头疼怎么完好无损(划重点)地救出墨斗、王翦站起身,将墨斗上上下下扫视了好几眼,然后缓缓道:“传闻墨斗擅造奇具……”
这是要让墨斗造东西来证明身份了。
墨斗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方怀疑他也是正常的,王翦完全有理由怀疑他是个奸细,联合郭开和李牧来个里应外合,但问题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这里什么材料都没有,让他造个鬼啊……
墨斗想了想,拿出怀里的无气泡蓝玻璃:“将军可有多余的这个,里面最好没有气泡,若是有余,我兴许还可造出个小玩意儿给将军瞧一瞧。”
其实,王翦在看到玻璃时便已经信了一半,他也是前两天才得到的这些玻璃,对方能拿出同一种,已经差不多证明了身份了,不过王翦不急,反正墨斗都已经安全了,多留在军营里一会儿又何妨?更何况他也确实很好奇墨斗能造出些什么东西,要知道,当初他可是眼馋蒙家的马镫和马鞍好久……
王翦喜滋滋地拿出一盒子的玻璃交给墨斗:“慢慢造,本将军不急。”
墨斗:其实我蛮急的……
嬴政:其实寡人更急!
……
秦国,咸阳宫。
嬴政惯例又在凌晨醒了,他起身,也不唤人,自己将灯台点亮,然后熟练地走向一旁的案几继续批复公文起来。
凌晨带着冷意,但嬴政却毫不在意,他仿照着墨斗之前的样子,将前线的战报选出来摞到一边,又将朝中交上来的公文按官职大小逐渐排好,然后才按着自己刚刚排好的顺序慢慢地批复下来。
原本,战报是看得最快的,最近没有什么大战发生,也不需要嬴政下什么决议,嬴政只需日常催王翦救墨斗就行,不过,这一次,嬴政却盯了战报良久。
这一份战报当然是王翦写的,他在战报中请示了嬴政,要不要试试利用郭开来解决李牧。
这个决定其实并不需要嬴政耗费太多的精力思考,失败了不过损失些钱财,但成功了却能除掉敌国的一员大将,嬴政不是个贪财的君主,他当然会同意。
让嬴政真正在意的是王翦在最后一段说,这个计谋是一个自称墨斗的人提出来的,而他正在试对方的真假……
嬴政:……试毛线球个真假啊!你直接把人送过来不就行了吗!
嬴政被王翦给气了个半倒,他咬牙回信,要求对方即刻将此人速速送来,然而就在嬴政写到一半之时,门外侍者打断了嬴政:“大王,李斯求见。”
这个时间点……
嬴政皱眉,笔却不停:“叫他过来吧。”
李斯来得很快,快到嬴政的信还没写完,他匆匆进来,发冠上还带着些晨露:“大王,成蟜叛变了。”
成蟜,嬴政的弟弟,历史上是在嬴政八年被指令攻打赵国,在樊于期的教唆之下反水到了赵国,而现在,因为嬴政之前对分封制丧心病康的改革,也在樊于期的劝说下,毅然决然叛逃至了赵国。
李斯忧心忡忡地看着嬴政,生怕这一件事会刺激到嬴政的神经。
但嬴政不怒反笑,他停下笔,沉吟片刻,便开心地下了一个决定:“寡人要亲征。”
李斯:……果然还是被刺激到了啊!
……
与此同时,赵国,邯郸。
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郭开在脑袋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的情况下,依然坚强地在这个连破伤风针都没有的时代活了下来。
都说在经历了生死之后人都会大彻大悟,郭开在险些被砸死之后还真悟出了一个道理:人生果然还是要及时行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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