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实的情况又往往是这样的:无论这个君主听了谁的意见,都会获得‘大王英明’的称赞。
三人成虎,即便是旁观者也总是将谣言当作现实,除非是拥有极大自控能力和自知意识的人,否则一般情况下,都非常容易陷入由周围人编织的迷宫之中。
很明显,魏王只是一个普通人,于是,他老老实实地按着所有人期望的那样成为了一个‘明君’,并且认为这就是事实。
而这样子的魏王无疑是姚贾喜欢的,尤其是当对方问出‘为什么不能结盟’时,姚贾更是觉得对方可爱至极——跟婴儿一样稚嫩可爱。
姚贾拿出哄孩子的语气,低沉而又富有诱惑力,他道:“秦国攻打韩赵,是因旧怨,而魏国向来与秦交好,又怎会来攻打魏国?”
魏王闻言微微皱起眉,他平庸,但不昏庸,他有些不满道:“寡人记得秦国可是攻打下了魏国不少城池。”
就是借着魏国的土地,秦国的土地才能直接与齐国接壤,并隔断了南北诸国的联系,取得了完美的战略地位。
“春秋之后,诸国混战,微臣以为此不过是常见之事。”
姚贾将双标发挥到了极致,同为打仗争夺地盘,在韩赵那里成了旧怨,在魏国这里却平常地跟吃饭喝水一样……
他见魏王还想说什么,慢悠悠地打断了对方:“若是以此为结盟理由,恐不足矣,微臣记得,秦国和赵国交战之时,韩国也没和对方结盟,相反,还乘机在赵国身上老了不少好处……微臣怕魏王是诚心结盟,但旁国却暗藏私心啊……”
魏王不说话了,这的确是事实,想当初魏国也没少行趁火打劫之事,现在想想那些利出还能窃喜出声,但要是别人也和魏国抱着同样的心思,那就不好玩了……
“秦国连攻两国。正是元气大伤之际,绝无可能有攻打魏国之意,此次送礼前来,更是表明了其决心,既然如此魏国何必再多行结盟之举,与虎谋皮?”
魏王心动了,他犹豫地问道:“当真?”
姚贾信誓旦旦:“做不得假,就算魏王不放心,也不应求助旁国,应当自立自强,大可拿秦国送礼之物来增修城墙,如此一来,无论是秦国,还是燕国、楚国、齐国,都欺辱不得魏国。”
确实,求人不如求己,对方这么说好有道理。
“可是……”魏王有些苦恼,“寡人还得治水。”
治水很重要啊,那么多人要他赶紧整治黄河呢……
姚贾继续劝道:“这几年旱灾频发,就算今年水位上涨,明年依旧可能闹旱,若是如此,修了河堤又有何用?况且仗总是在打,那些劝大王治水的不过是些鼠目寸光之徒,哪有大王的高瞻远瞩,况且治水代代都需,但修城墙却是一劳永逸之举啊!”
魏王被姚贾这么一分析,豁然开朗,他的大臣就只知道跟他提治水和联盟的重要性,哪有姚贾这么跟他讲明利害关系的?更何况,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不用再做选择题!
“寡人就按你说的办!”
说服完魏王的姚贾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住宿的地方,继续准备之后送给魏王的礼物,看着如此丰厚的礼物,他漫不经心地划拉了一点出来:对方这么配合他的工作,这些东西自当是能省就省,就当是他的辛苦费了。
将这些帐算完,他终于腾出心神来处理其他的事务,首先是李斯的信,毕竟对方也算是他的金主……不,现在是盟友了……
姚贾愉悦地将信放到灯油上看着它慢慢燃烧,化作一抹黑灰,啧,看来师兄弟情什么的,也没比这纸坚固多少嘛~……
秦国,咸阳。
嬴政从来都没想到过韩非竟然会如此难缠,以前向来是他追着对方问国策,而当对方换过来追着他不要打韩地时,能烦地嬴政想直接把人给关起来,嬴政甚至有那么一刻理解了韩王的想法的想法:韩非实在是太倔了。
可是即便如此,嬴政也不能答应韩非的要求,虽然那赵国叛地杀鸡儆猴确实能让韩地减少许多损失,但是这所要用的时间秦国实在耗不起。
且不说若是放着那些地看得见吃不着有多难受,光是怕别国乘机占便宜就能让嬴政愁得饭都吃不香了,更何况秦国现在最需要的是赶紧增强国力,以便对付万一出现四国联军。
两个人都坚持着自己的立场,这场拉锯战便一直持续着,这种情况一直到墨斗腿伤痊愈都没有好转。
大概是嬴政的耐心实在被用完了,墨斗还在处理事务呢,嬴政一进来就拉着墨斗吐槽了半天,将自己的苦水都倒了出来。
墨斗不慌不忙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抬头问道:“大王不会真的受不了韩先生想把人赶走吧?”
“那怎么可能……”一想到韩非,嬴政就忍不住地脑仁疼,他发愁地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韩非是个能人,只是实在是不适合朝堂。”
他太正直了,是非对错看得太过分明,但现实永远不可能如此,因此韩非活得很累,甚至带着他身边的人都过得很累,举世皆浊我独清,这是上天赐予的能力,但也是一份诅咒,若是看清了现实却不愿意接受,便只会沦为屈原的下场。
“但是大王可不是楚王啊……”
墨斗安慰嬴政,哪怕是历史上的嬴政也没有对韩非动杀心,更何况是现在的这个嬴政。
嬴政摇摇头:“寡人怕就算寡人放过了他,旁人甚至是他自己也不愿放过。”
确实,说到底最后还是韩非自己放弃了自己。
墨斗叹了口气,站起身帮嬴政按太阳穴:“既然如此,那就大王辛苦点,当哄小孩哄着他罢。”
嬴政有些无奈,以韩非的年纪,对方那他当小孩还差不多……不过以对方的脾性,确实也就只有他能哄着了,不是嬴政自恋,而是真的没有多少人愿意听一个结巴每天重复自己不愿听的事情,而他已经忍了快两个月了……
嬴政将韩非的事放到一边,他看了看墨斗的腿,用不知是欣慰还是遗憾语气颇为感慨地问道:“听闻今日斗出去了一趟,腿好了?”
墨斗点头:“前几日就好了,所以今日就去工坊看了看。”
“哦……”嬴政将头上给他按摩的手抓下来,握在掌心里,“所以斗要回去了?”
以后朝会完了回来就看不见墨斗乖乖等他了啊……
墨斗将手抽出来,假装没看见嬴政有些落寞的眼神,他假装不在意地回到案几上,拿起刚刚签上自己大名的纸慢吞吞道:“当然……不回去了。”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嬴政讶然的神情,将手里的纸塞到嬴政怀里:“工坊送你了,我没地可去了,只能留在这里,大王不会嫌弃我吧。”
嬴政反应过来,不悦地挑起眉,怎么墨斗又来这一茬?他宁愿每日麻烦一点去夜袭,也不愿对方以这样的形式留在身边,毕竟这可是对方最后的生活保障,万一他出了事,墨斗完全可以靠工坊活得很好。
“若是如此,寡人嫌……”
“大王可别来得及嫌弃,”墨斗抬起下巴打断嬴政的话,“先看完上面的字再说。”
嬴政看着对方罕见的得意之色,闭上了嘴低头仔细看纸上的字。
墨黑的文字在纸上干净地排列成一行一行,大量的协议被规整地写在上面,以简单的句式传递着大量的信息,顺着嬴政的眼睛在对方的脑海中爆炸开来。
“这……斗哪来的这么多资金?”
嬴政哑然,这可抵得上小半个秦国的国库了!
墨斗笑了,他挑衅道:“我送你整个蜀地巴家,你可还敢嫌弃?”
第121章
富可敌国这四个字在后世只是一个简单的形容词,但是在某些特殊的历史时代,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嬴政确实可以拒绝一个能造出新奇工具的工坊,但是他无法拒绝小半个国家——这笔钱能够完成一个需要动用举国之力的工程。
墨斗在一旁怂恿道:“大王只要往上面盖给章,这笔资产便移交成功了。”
嬴政手指微动,但还是固执地捏着纸,他深吸了一口气,缓住心神:“巴家怎么会将资产全投入到工坊里?”
“清夫人病重,临终前愿将资产托付于工坊”墨斗心不在焉地扔下一个炸弹,然后继续劝嬴政,“大王发什么愣,快敲章啊!”
嬴政看墨斗迫不及待的样子,心反倒稳下来了,他悠悠地将纸放到案几上慢慢审问:“清夫人没了?”
他不信,以他的了解,清夫人死了墨斗不会是这种反应。
“清夫人确实病亡了,”墨斗眨了眨眼,然后调皮地一笑,“说来,昨日工坊里招收了一个清的女匠,还没来得及列到资产清单上,大王不会介意吧。”
嬴政了然地挑起眉,他说当初清夫人怎么会突然转性呢,原来是和墨斗做了交易……
“所以清夫人便是以巴家换取了自由?”
墨斗苦笑了一下:“差不多吧……不过这些资产是用于购股的,日后可按占比分红。”
当初墨斗是想着清因为家族束缚的原因,肯定是愿意答应条件的,却没想到对方并没有直接应下,甚至为了巴家反而要拒绝这个条件。
‘虽然清此刻困于巴家,但终究是夫家让清走上了炼药之路,如此绝情断义之事,清不愿做。’
巴家领着她入了炼药的世界,为她提供了全部的条件,她断然没有为了自己的自由,将整个巴家拱手让人,断送这么一大家子的命脉。
见此情况,墨斗这才拿出了股票分红的条件,虽然清并没有狮子大开口,但是还是有些肉痛,毕竟研究院的股份可不是分红这么简单。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笔交易做得公平,”嬴政不置可否,刚刚他看纸时已经知道这个条件了……不过就算如此,墨斗这个手笔大得不行,甚至连他也拒绝不得,嬴政盯着纸沉吟片刻,最后确认了一遍,“墨斗当真舍得?”
“就这么送人当然舍不得,”墨斗坐直身体,认真脸,“我有几个要求。”
嬴政见此也认真起来:“斗请讲。”
“第一,这一次工坊内的资金大王可调取入库,然此后不得任意挪用,当用作研究之用。”
“第二,牛叔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我私自给他留了点股份,还望大王见谅。”
“第三,这工坊是我的心血,大王接手之后定要好好经营,不得敷衍了事。”
墨斗低眉将条件列完,然后将笔递到嬴政眼前,直视对方的眼睛:“以上三点,大王若是能做到,便在纸上画押签字,我和工坊便一起交到手上了。”
而然,嬴政并没有接过笔,而是摇头道:“再加上一点。”
对上墨斗牙医的眼神,嬴政的目光柔和下来:“墨斗经营工坊有功,当执一半股份在手,另外,这资金也当取走一半。”
一半?这太多了!
墨斗刚要拒绝,被嬴政拦了下来,他道:“这江山本也该归你一半的,已经是委屈斗了,若是墨斗拒绝,寡人也便没有什么脸面盖章签字了。”
墨斗只好闭上嘴,看着嬴政拿起笔在纸上添上了这么一个条件,然后被烙上艳红的章印,怎么感觉送出去了一个工坊,结果赚地更多了呢……
清夫人的‘病逝’所引发的震动并不小,尤其是当她的遗嘱被公开之后,更是在咸阳引起了不小的震荡。
巴家人当然是拒绝这么莫名其妙的交易,但是奈何这里不是蜀地,这里是咸阳,是嬴政的地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嬴政带着士兵,一板一眼地按着遗嘱中所说的,将巴家的资产统统收走,只留下一点聊以过日的资金,用来住人的宅子,还有一张看起来没什么用的股份证明。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怀疑是不是嬴政做的手脚,但这两个月清夫人都是来往交际于富商之间,活在人们眼皮子底下,一些无端猜测也便被早早否认掉了,当然,这其中也有不少狗仔队的功劳。
李斯悠闲地穿越在大街小巷,不时与路人交谈几分,所聊之事皆是家常,不过李斯却相当满意:这几日风声不断,大王下令让他好好处理,现在看来这份工作完成地不错,李斯表示很开心,不仅仅只是因为自己任务的完成,还有嬴政对谣言的日渐重视——当初利用谣言搞死李牧让嬴政尝到了不小的甜头。
果然大王还是英明的,不像某个呆子,连变通不不知道!
或许背后说人家坏话确实是使不得的,李斯刚刚在心中采一捧一完,当街就遇上了韩非和墨斗,这两人看起来详谈甚欢。
李斯眯起眼,迅速上前插足:“两人好久不见,不知二者在商谈什么?”
“是李先生啊,”墨斗停下与韩非的交谈,他转头道,“没什么,就是在谈度量衡的问题。”
李斯好奇地问:“哦,怎么会想起这个?”
韩非好心情地插话,刚才墨斗的想法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寻觅到知音的感觉非常好:“阿斗去、去买石玉,发现度量、度量不统一,故而、故而……”
“故而有此一说,”李斯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韩非的话,他继续问墨斗,“斗可是被人给坑了?”
这个时候度量衡并不规范,东边的一斗粮食也许能让一个士兵吃到饱,但西边的一斗米可能就只能煮碗米汤,在这种环境之下,不少人便会钻这个空子,平常商贩总爱强换算法谋取小利,而若是涉及到朝政拨算,不饿死人就算良心了。
“确实,”墨斗笑了笑,“说好一斗,却没想到对方说的是齐国的一豆。”
秦国的一斗是十升,而齐国的一豆却只有四升。
“的确,度量衡不齐终为祸害,”李斯一边附和一边暗自咋舌,这墨斗出手够阔绰啊,一买就要买一斗的玉石,虽然很好奇对方买这么多玉想干嘛,但他还是明智地没有问下去,“斗接下要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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