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后复醒,脩羽仍在身侧,且维持着一个侧身躺在卧榻边沿的高难度睡姿,手中还紧紧捏着他一片衣角。
郭嘉心底一软,翻脸撵人的计划没有付诸行动。
名士边让的惨剧影响十分恶劣,部分兖州士人更看不上曹操了,不仅是宦官子孙,还残忍嗜杀,他们不屑于替这样的人效力,申请带薪长期病假,被曹操毫不犹豫地踢出公务员队伍。
紧接着,又一个颍川人,枣祗加入了曹操的幕僚阵营,出任东阿令。这个枣祗是一位很抢手的名士,袁绍派人请了几回都没请动的那种。
这些外来人才占据了不少重要职位,逐渐和本地人才形成合作竞争关系。
其实曹操一碗水端得很平,不问出身,手下的幕僚各自凭本事上位,并没有特别偏向谁。但架不住颍川这几位士子操作风骚、能力出众,十次议事,九次到最后都会变成他们的专场。还出现了一个能让主公言听计从的郭奉孝。
这就让一部分兖州本地官吏对仕途前程感到迷茫,除了陈宫凭借着迎接曹操入兖州的功劳,被视作心腹。万潜担任治中从事,年龄大资历老,颇受倚重。程昱担任寿张令,负责安置青州兵家眷,担子略重。其他人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会在那几个颍川人的对比之下显得逊色三分。
陈宫最近很少开口,一边是日渐疏远的主公,一边是死后头顶都一片绿油油的友人,知遇之恩,杀友之仇,换了谁恐怕都不好过。
整个官署正堂都弥漫着一股低气压,郭嘉就在这种氛围中批阅完积压的文书。练兵的事情已经步入正轨,他不用再天天去军营里盯着。
根据暗线的情报,陈宫和张邈已经开始做出一些异常举动。
郭嘉将陈留太守张邈要求增兵的文书又看了一遍,站起来伸个懒腰,然后溜达到荀彧跟前,一句话也不说,直接上手,在堆叠整齐的文书中一阵乱翻。
荀彧纵容又无奈地望着郭嘉,看着他将案头的公文翻得乱七八糟,不由微微一笑,轻声问他:“奉孝想找哪一份?彧可以代劳。”
“在这里!”郭嘉抽出一份张邈要粮要钱的文书,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看完,比他料想的要乐观一些,张邈目前还没有背叛曹操的打算,应该只是想壮大实力自保。
前不久,张邈收留了一个人,一个从冀州袁绍的眼皮子底下逃出来的人:韩馥。
作为被软禁的前任冀州牧,韩馥一直在袁绍的重点监督名单上。
张邈收留韩馥的消息传回冀州,袁绍大怒,这个张邈是几个意思?要支持韩馥和我作对?
袁绍派使者去找张邈,要求张邈交出韩馥。必须是一个完完整整、活蹦乱跳的韩馥哦,再怎么说韩馥也是把冀州让给袁绍的男人,要是刚移交完权力,没过多久就死了,让天下人怎么看袁绍?谁还敢带着地盘去投奔袁绍?
问题是袁绍的使者跟张邈宴饮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事件:已经变成惊弓之鸟的韩馥听说张邈和袁绍的使者一起喝酒,相谈甚欢,以为袁绍派来杀他的人到了,张邈也会出卖他,于是韩馥抢先一步使用刀笔在茅厕里自杀。
这真的是一种高难度的自尽方式,刀笔的主要作用是刮掉竹简上的错字,用这种不怎么锋利,还很短的小刀自裁,这得多大的决心和毅力?
韩馥死在茅厕,且死法诡异,袁绍的名声顿时又香又臭,有很多不太好听的流言,绘声绘色地描述袁绍是如何容不下献出冀州的恩人,袁绍的刺客是如何潜伏在茅厕中暗杀韩馥。
最爱面子的袁绍暴怒,直接给曹操写信,让曹操杀掉张邈。因为这已经不是张邈第一次和他作对了,上回他要杀王匡,张邈和王匡结盟,还数落他。
接到干掉张邈这种见鬼的任务,曹操是很为难的,袁绍和张邈都是他的好友,两个好友突然掐起来,他根本不想夹在中间。
所以曹操的选择是:保持中立。
然而袁绍一直把曹操当成听话的小弟,一连送来三封信,催促他干掉张邈,结果消息走漏,张邈忧心人身安全,拼命招兵买马,并且不太敢再完全相信曹操,毕竟曹操确实是袁绍的小弟。
同样是和曹操渐行渐远,张邈和陈宫找到了共同语言,开始频繁的私下联络。
被郭嘉特意挑出来的两份文书并排摆在面前,荀彧过目后也觉得有点问题,但张邈和曹操相识多年,私交非常好,所谓疏不间亲,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最好不要惊动曹操,只能他们先留意着。
郭嘉弄乱了荀彧的案头,正乖巧地跪坐在一旁,按照友人的习惯重新将文书摞成一叠,摆整齐之后还抛给荀彧一个求夸赞的眼神。
荀彧莞尔,“明日休沐,彧煮茶相待。”
郭嘉:“煮酒,煮酒,志才也一起。”
戏璕转身看过来:“文若煮酒,奉孝把厨子带上,弄几道小菜。好久没一起小酌了。”
又是忙碌的一天,散值(下班)走出官署时,已经将近酉时。
曹操的传令兵守在大门口,邀请荀彧、万潜、陈宫、郭嘉、戏璕等人去曹府赴宴。
和袁绍设宴的奢华排场相比,曹操的酒宴规格堪称简陋,就一间陈设简洁的正厅,几个心腹谋臣,几个爱将分案而食。
宴后,荀彧、郭嘉和戏璕被留下来,移步花厅中聊天,曹操一时兴起,让下人把曹丕牵出来溜达一圈。
曹丕的生母,小妾卞氏倚着月亮门偷偷向外张望,突然指着一个人低声询问身边的侍女:“花厅里那位穿青衣的先生是谁?”
第35章
戏美人,郭爱妃 这位侍女长年在后院侍奉,也不太清楚,她凑到曹操的贴身小厮跟前,小声打听了几句,又走回月亮门中,对卞氏说:“回禀卞夫人,穿青衣的郎君是戏先生,名儿不晓得,老爷唤他志才哩。”
卞氏细细打量着那位戏先生,面容清秀,五官阴柔,身形略显单薄,举手投足看似名士风流,却隐隐带着两分闺中佳人才有的妩媚情致。
戏志才身旁那两人的相貌和气质都是顶尖的,一个优雅端方,一个俊逸洒脱,竟丝毫不会掩盖他的风采,反而有些相得益彰的味道。
竟是这样一个美人、男人!
卞氏只觉得荒谬。她颇有才情,又刻意事事柔顺忍让,好不容易战胜了一堆莺莺燕燕,得到恩宠,却凭空冒出来一位青衣士子,直接勾走她夫君的魂。
没有谁比卞氏更了解曹操有多想得到那个男人,她满身的青紫痕迹,都是每次换上青色直裾模仿那个人的时候,曹操痴迷颠倒,狂乱发泄留下的。
直到侍女不安地唤了一声夫人,卞氏才惊觉她有些失态,右手攥得太紧,指甲刺进掌心,在没有人会留意的角落里溢出几点殷红的血珠子。她不动声色地将手缩回袖中,低声说:“阿燕,我们回去吧。”
有些伤口,藏起来不让人看见,就可以假装没有。
曹丕看上去只有四岁或五岁的样子,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他挣脱侍女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向郭嘉,然后顺着席子,像小猴儿一样快速爬到他身上,双手揪住他的衣襟。
手足无措的郭嘉:“二公子,找你阿翁去,乖。”
身上吊着一个小秤砣,跪坐简直要命,郭嘉顾不得礼仪,换了一个随意一点的坐姿。内心发出崩溃的呼声:我不会带小孩啊,谁来把他领走?
曹丕:“不嘛,你陪我玩家家酒。”(家家酒就是古代过家家)
郭嘉好奇:“怎么玩?”
曹丕手脚并用,继续向上攀爬,整个人都扒在他身上,“我来当项羽,西楚霸王项羽。”
郭嘉怕小家伙摔着,伸手扶了一把。
曹丕如愿以偿地攀住郭嘉的颈项,吧唧一声,在他脸颊上啃了一口,欢快地宣布:“美人,以后你就是孤的爱妃。”
被糊了一脸口水的郭嘉:“……”熊孩子,你这个楚霸王的剧本不对哦……
戏璕险些笑倒在一旁,奉孝爱妃,这事够他笑三年的。
荀彧从袖中取出一条折叠整齐的素色汗巾,恨不得上前替郭嘉擦脸,抚平他被曹丕拽出褶皱的外袍。
郭嘉一不小心,被一个小屁孩给调戏了,又是无力吐槽的一天。他扯住曹丕的后衣领,将小家伙半拎半抱起来,塞给曹操。
曹操接住曹丕的同时,故意按住郭嘉的手,暗戳戳捏了一把。和女子柔若无骨、指甲上染着蔻丹的手截然不同,郭嘉的手十分素净,握笔的位置略有一层薄茧,手指颀长有力,微微有些凉滑。
这触感让曹操很亢奋,他掌心的温度急剧升高,心情复杂:他都没敢下手的人,居然被丕儿抢先一步大占便宜……
郭嘉心头疑惑:主公这是喝醉酒,抱孩子没个准头吗?捏手是什么操作?
他等曹操抱稳儿子,轻轻抽出手,感觉脸上仍然有点湿,随手接过荀彧递来的香喷喷的汗巾,用力擦拭。
郭嘉今天穿着宝蓝色绣纹深衣,被这种鲜亮的颜色一衬,整个人格外清俊白皙,眉眼格外灵秀,凭空多了三分昳丽之态,本来就特别惹眼,他还使劲擦脸,硬生生将脸上搓红一小片。想到刚才曹操掌心出汗沾了他一手,他心中泛起一丝排斥,又抿着唇,仔细擦了擦手。
曹操莫名有一种被嫌弃的感觉,眸光陡然暗沉下来。他努力压下将眼前这人拖进后院卧房,狠狠教训一番的冲动,垂下眼皮把曹丕交给侍女带回后院。
这时茶水已经煮好,曹操亲手给几位心腹幕僚分茶,他留下这三位聪明人,当然不是为了喝茶聊天,而是有事想找人商量。
第一件事是东阿令枣祗请求实行民屯制度,就是将大量荒芜的田地收归官府,由官府提供农具,招募流民,效仿军队的编制分组耕种,屯积粮食。
这是一个很好的安民之策,还可以缓解军粮不足的问题,但涉及到大片土地,会影响兖州本地士族的利益,而且屯田制一向只在小部分偏远边境实行,大规模的屯田根本就没有先例,兖州幕府中一片反对之声,相关文书已经被簿曹从事陈宫驳回。
但枣祗并没有放弃,他直接从东阿县赶到濮阳城,找曹操审批这个民屯制度。
郭嘉:这不就是屯田制的初级版本吗?先民屯,以后再加上军屯,让曹操治下仓储充实,大军东征西讨的时候军粮供应相对稳定,拥有想打哪个就打哪个的底气。
戏璕:“此策利益远大于弊端,可行。”
荀彧:“若反对的同僚太多,可以先在东阿县试行,等第一批粮谷入库,民屯的优势摆在眼前,大多数人都会赞同,到时再推广至兖州全境。”
他们一致力挺枣祗,只有不输在粮草后勤上,谋臣才能更好地发挥作用。
曹操沉吟:“奉孝怎么看?”
郭嘉从袖中取出折扇,一下下轻敲着手心:“不仅要民屯,还可以军屯,驻防军队不操练的时候,也可以组织起来,轮流开荒种地。我们先在东郡试点,将相关的管理制度补充完善,以后推广的时候,经验不足的官吏也有个章程可以参考。”
据说东阿治下,户户种桑养蚕,家家都有余粮。没向州里要一分钱,连县城的城防都修缮一新,像枣祗这么有能耐的父母官一百年才出一个,如果县令人手一本枣祗版的安民屯田攻略,那富国强兵绝对不是梦啊。
任何改革都会遇到阻力,曹操一连罢免了数位兖州本地的官员,才强行通过在东郡(包括东武阳、东阿县、顿丘县等地)屯田的决策。
这十几位被罢免的官吏,有一大半是陈宫的友人。
郭嘉也没料到会这样,如果按照荀彧的提议,只在东阿县试行屯田制,也不会引发这么大的矛盾。但他心急,兖州久经战乱,人口本来就少,他们想尽办法安置青州军的家眷,却依然每天都有人饿死,如果能快一点,再快一点产出一大批粮食,被陈宫冷冷地盯上几眼真的没关系。
陈宫这位足智多谋,却所托非良人,啊呸,是没有跟对主公的智者,曾是郭嘉最惋惜的三国谋士之一。又一次被曾经的偶像瞪视的时候,郭嘉终于忍不住开口调侃:“公台频频回顾,没见过美男子吗?”
天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陈宫被气笑了:“……呵,果然是无行浪子。”
戏璕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击节歌曰:“念卿频回顾,遗卿尺素书。不求朝与暮,愿做好丈夫。”
陈宫摔门而去。
第36章
无限接近 就在曹操任命枣祗为屯田都尉,在东郡大规模屯田,玩得风生水起的时候。袁家两兄弟,袁绍和袁术闹翻了,他们各自拉拢小弟,准备开打。
袁绍和袁术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两位属于同父异母的亲兄弟,都是袁逢的儿子。
不过袁绍的身世有点一言难尽,他是袁逢有一回去哥哥袁成家中作客的时候,酩酊大醉,随便拽了一个婢女行房的意外产物。袁逢觉得这事有点丢脸,根本不想再提起,当然也没给那个婢女名份。
袁成刚好没有子嗣,他很喜欢相貌出众的袁绍,就把本家的侄子袁绍过继到名下当儿子养。所以袁绍名义上的父亲是早卒的袁成,至于他的亲生父亲、司空袁逢,虽然后来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只能以叔侄相称。
嫡出的袁术一直看不起这位庶出的兄长袁绍,对他来说,他的兄长只有一个,那就是同样嫡出的袁基。至于袁绍,一个婢女生的孩子,和家奴也没什么区别。偏偏袁绍处处都比他优秀,父亲袁逢总是把他俩放在一起比较,永远都对他不满意,所以袁术对袁绍一直心存恨意。
其实袁绍心中也有很多不平:都是袁逢的儿子,袁术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天天和京城的贵公子一起飞鹰走狗,到处惹是生非捅娄子,照样被捧在手心里。他幼年时过着和家奴差不多的日子,费尽心机讨得袁逢的欢心,却仍然被过继出去,庶出的儿子就可以随手送人?
后来袁绍成为关东诸侯的盟主,号令关东军征讨董卓,董卓一怒之下把袁绍留在京城的宗族全都砍了,其中就包括袁术的嫡亲兄长太仆袁基。
于是袁术和袁绍的矛盾彻底爆发,袁术当着众人的面,说袁绍出身卑贱,不是袁家子弟,只是一个家奴。好气哟,“你们这群竖子,不追随我,反而去追随我袁氏的家奴,岂有此理!”
这让爱面子的袁绍恨不得把他的嘴缝上。
前不久,袁术派孙坚去攻占豫州,已经打下来一部分地盘。袁绍直接委派了一位豫州刺史周喁,专门恶心袁术,和袁术表荐的豫州刺史孙坚争夺地盘。
这下豫州可热闹啦,两位豫州刺史、孙坚和周喁大打出手,谁厉害谁才是真正的豫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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