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戏璕、董昭、贾诩等人都收到了曹操让人送的食盒,是羊汤、小菜和胡饼。军营条件艰苦,掐着日子数一数,他们这些谋臣,竟然有整整两个月没吃到鲜肉了。肉干倒是常有,但腌得非常咸,不怎么好吃。
戏璕瞧一眼食盒,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一一有菜有肉,怎么能没酒呢?
他决定去郭嘉的营帐,蹭点好酒。左手提着食盒,右手掀起帘子,暖风夹杂着酒香和药香迎面扑来,混融如春风般和煦,醺醺然欲醉。
只见郭嘉懒洋洋地倚在卧榻边,正批阅文书。一旁的几案上,摆着羊汤、小菜、胡饼,还有三只青铜酒爵。清如水的酒液在三足小鼎中翻滚沸腾,撩起薄薄的一层轻雾。
戏璕走过去,坐在榻边:“奉孝果然知心,酒器都摆好了。”
郭嘉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含笑看过去:“原本想一人独酌,开坛一闻,是志才最喜欢的梨花白。嘉掐指一算,志才定要顺着酒香寻过来,只好勉为其难,等一等故人。”
戏志才嗅着酒香,一脸陶醉:“还有谁要来,明公?”
话音未落,曹操在帐外笑道:“奉孝煮酒,也不叫我,该罚。”
郭嘉:说曹操曹操到。
傍晚议事的时候,许攸闻到一股浓浓的酒香。酿酒特别耗费粮食,为了节约军粮,曹操一连颁布两道禁酒令,居然还有人顶风违纪?
许攸很快锁定了郭嘉和戏璕,还有、曹操……
许攸:过分了啊,身为主公,要参加如此重要的军议,居然还喝酒?估计是郭奉孝这个不懂事的年轻人拉着阿瞒胡来。打完这一仗,一定要和阿瞒谈谈心,宠幸归宠幸,公事归公事,不能纵容郭奉孝坏了规矩。
深夜,细作传回消息:颜良、文丑战死,张郃、高览投降。袁营大乱,加上军粮匮乏,吃饭时每人分得一碗稀粥,兵卒惊恐又饥饿,多趁夜色逃散。虽然袁绍一再保证:不出三天,故市的粮草就能运到官渡,但军中无大将,根本没人能镇得住那些陷入恐慌的士兵。
这是个一举击垮袁绍的好机会,曹操用最快的速度点齐人马,突袭敌军大营。
袁军大溃,混乱之中,审配的两个儿子、以及十来个袁营将领一同被曹兵俘虏。有七万多士卒不战而降。
袁绍、袁谭、郭图等人见势不妙,从后营逃走,身边仅有一万多名士兵跟随,这些士兵多是袁家的部曲,受过袁氏的厚恩,忠诚度很高,拼死为袁绍断后。
破晓时分,袁绍跑到黄河渡口边,急着过河。
这年头,渡河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黄河,堪称天险。船只不够用,会划船的士兵也不多,河岸离水面还有一段距离,至少两米多,也没个台阶什么的,得用绳子把人吊下去,放在船上。这些船,一次最多能渡几百个人。
吕布、张辽、曹纯、赵云、赵昂、甘宁等曹营大将已经追上来。袁绍不得已,抛弃所有辎重、珍宝,带着袁谭和郭图等八百骑先上了船。
赵昂一双大眼贼亮,远远地看见来不及登船的乱兵之中,有一位中年文士,衣着和气度都十分不凡。
赵昂少年时追随廷尉郭禧,后来追随郭嘉,见过不少世面,眼力锻炼得极好。他一眼就判断出:这个中年文士是袁绍麾下的重臣。
赵昂呼哨一声,纵马冲杀过去。他的兵听见呼哨声,齐齐跟上。阵型严整,所向披靡。
那中年文士毫无惧色,一把抽出腰间装饰用的佩剑,双手握住剑柄,俨然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赵昂一枪就挑飞了他那华而不实的铁剑,还用了点技巧,没伤到对方。曹操爱才,尤其是这种一看就不一般的文士,要是能活捉,赏赐必定丰厚。
中年文士却是个有骨气的人,根本不愿意当俘虏,转身疾走两步,一跃而起,眼看就要坠入滚滚黄河水中。
赵昂一着急,使出了凉州游侠儿特有的绝技,甩出麻绳,像套马一样,把中年文士套住,硬生生拉上岸。
郭嘉:让伟璋(赵昂)带上粗麻绳,是预备着过黄河的时候,把嘉套住,缓缓放到船上去,结果这厮直接用麻绳把公与(沮授)给套了?!
环顾左右,众位将军都在,独不见甘宁,和他麾下八百多善于泅水的少年。郭嘉心中咯噔一下,甘兴霸,这可是黄河啊,要不要命了?
沮授被五花大绑,仍然遥望着黄河水,袁绍的船在波涛起伏中越飘越远。
就在这时,一艘落在最后边的船突然漏水,缓缓下沉,满船的北方旱鸭子惊慌失措,还有一个衣饰华贵的弱冠青年扒拉着船板,一副要急哭了的样子。
郭嘉认得这个青年,是袁绍的二公子袁熙。
紧跟着,船板四分五裂,船上的人纷纷落水。袁绍的士兵顾忌袁熙,不敢放箭。甘宁麾下的少年拖着袁熙,像浪涛中的鱼儿一样,游回岸边。
不用郭嘉开口,赵昂、赵云、曹纯等将领一拥而上,有绳子的放绳子,没绳子的把□□、长戟、长矛伸下去,将水中的同袍拽上岸。
时值九月末(接近农历),没几天就要入冬,河水冰寒刺骨。
甘宁光着膀子,湿淋淋地上岸,郭嘉用力拍了拍甘宁的肩,却一句话也没说。
曹操深谙御下之道,对军中唯一懂得水战的武将甘宁很好,解衣推食,恩遇礼待。甘宁一直没有立功,常常不安。冒着生命危险下水,去追袁绍。
不过很可惜,由于黄河水流湍急,甘宁只追上了最后一艘船。
甘宁把袁熙扔在地上,岸边尸骨累累,他脱下来的铠甲和衣物已经看不到了。
曹操解下大氅,给甘宁裹上。
负责断后的一万多袁氏部曲宁死不降,一部分被曹军屠戮,更有无数人被逼到河边,纵身跳入了波涛汹涌的黄河。
曹军没有船,无法渡河追击,站在岸边朝水中射箭。黄河古渡口的波涛都变成了红色,溺死之人的尸体飘满了河道。
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
曹军堂而皇之地占领了袁绍的大营,看看袁绍的中军帐,宽敞高大采光通风,竹简、字画、珍宝、古琴等玩意儿琳琅满目,奢侈得让人感叹。
郭嘉:袁绍老兄,你确定你是来打仗的,不是来休闲度假?
曹操将缴获的骏马、金箔、锦缎尽数赏给三军将士。
字画、玉器、古玩则堆积在中军帐里,准备赏给一众文臣。在这之前,曹操派人把郭嘉、戏璕、荀攸、贾诩、董昭、许攸等心腹谋臣请来,让他们先挑。
诸君还在互相谦让,郭嘉和戏璕已经一人拿了一套玉石酒器,扬长而去。
曹操:“……”
放着这么多珍品,看都不看一眼,一套酒器就满足了?曹操追出去:“奉孝、志才,不妨多挑几样。”
郭嘉把酒器交给侍者,纤瘦莹白的手指推着扇骨,折扇一寸寸展开,洁白的扇面上无画,只有一行曹操完全认不出的狂草,依稀可窥见浪子落笔时的疏狂:“嘉本是闲散之人,有酒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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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戏志才回身:“明公的美意,璕心领了。璕平生最好酒和六博,若有朝一日,天下承平,愿归隐田园,携三五知交,醉看红尘。”
曹操心中一凛,深深看了戏志才一眼,颍川系的官员几乎包揽了所有军政要务,权力太大。曹操已经在暗暗盘算:等他吞并了袁绍的地盘,就稍稍打压一下颍川士。
郭嘉和戏志才暂且不动,郭嘉和大多数族人的关系都很疏远,戏志才没有家族之累。这两个人原是曹操最放心的谋臣,就怕他们发现同乡友人的权力被限制,会觉得主公太薄情,日渐疏离。
戏志才忽然提起归隐,是猜到他的一部分心思,有意表态,自述志不在官场?
然而,袁绍的中军帐里不仅有典籍和珍宝,还搜出很多往来书信。其中有不少是朝廷官员、以及曹营的文臣武将,写给袁绍联络感情的密信。把这些信全部搬到空地上,足足有一大堆,看来,首鼠两端的人还不少呢。
十月初,寒风凛冽。也不知是天冷,还是心虚,许多官员都有点哆嗦。
曹操望着地上那一堆往来书信,怒火直往上冲,险些又犯头风。
曹洪提议将这些书信拆开,一封一封彻查,严惩通敌之人。
曹操环顾左右,将众人或镇定、或好奇、或紧张、或惧怕、或慌乱等诸多神态尽收眼底。给袁绍写信的人太多了,真要追究起来,必定牵连广泛,甚至引发大乱。
他忍着遭遇背叛的愤慨,取来一支火把,亲手将堆积如小山的竹简、帛书和纸张点燃。火光中,一代奸雄故作轻松,笑着说:“当初袁绍强盛的时候,我犹恐不能自保,何况众人呢!”
是的,他懂,大家都只是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但他就是觉得委屈。
当天晚上,曹操拽着郭嘉和许攸喝酒。曹操弹着缴获的古琴,请郭嘉唱他的新诗:“孟冬十月,北风徘徊,天气肃清,繁霜霏霏……鸷鸟潜藏,熊罴窟栖……”
曹操这首诗,于肃杀严寒之中透出一派平和安宁,隐晦地表达出他渴望政局稳定的意愿。
郭嘉一连唱了两遍,众人听着安抚似的歌声,都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曹操确实不打算追究往事,有许多人感佩他的胸怀,为他做事的时候格外用心。
许攸喝得烂醉,满口胡话:“曹阿瞒,要不是我助你击败袁绍,你哪能在这里对酒当歌,收买人心?哎呀呀,别假装大度了,当初太学里那个某某某,不肯和你打交道,被你记恨了二十年呢。”
曹操霎时变了脸色,眼中迸出冷峻的凶光,分明起了杀意。
许攸情商奇低,还不晓得祸从口出,依然指着曹操的鼻尖狂笑。
郭嘉简直有点佩服许攸作死的能耐,折扇一扬,直直敲在许攸的脸上,把这只醉猫打得一愣。郭嘉叫来两个侍者,吩咐他们带许攸下去醒酒。
大帐内弥漫着一股低气压,曹操扳住郭嘉的肩膀:“奉孝也觉得孤在装模作样,收买人心吗?”
手劲儿真大,郭嘉心中直喊疼,脸上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痛饮狂歌,要的就是旁若无人的快意,明公与嘉对饮,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又何曾在乎过别人怎么看?那些墙头草,还不配让明公故作姿态。袁绍已败,他们没有再背叛的理由了。许子远(许攸)不识酒中真趣,俗人一个,不必管他。”
曹操几乎热泪盈眶:“唯奉孝能知孤意。”听郭嘉一席话,心中那点委屈都烟消云散。
郭嘉:那是当然,他们都关心你能站得多高,是否能够到那个九五至尊之位,会不会秋后算账,或者鸟尽弓藏?只有我不一样,我不关心你。浪里个浪,天塌下来当被子盖。
一顿酒,喝到半夜三更,曹操摇摇晃晃地起身,杯中还剩一点酒,全都洒在郭嘉的外袍上。
郭嘉依然眸光清明,还叫来一名虎卫,让他把曹操扶到卧榻上去睡。
虎卫战战兢兢,不敢去搀扶曹操,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司空好梦中杀人。”
郭嘉无语,自己动手,把曹操扶到卧榻边,由于太吃力,额头上出了少许微汗。
曹操借着酒劲,一把箍住郭嘉的腰:“这么晚了,别出去又冻着,就在这里睡,孤的卧榻够宽。”
郭嘉:“不行,不行,明公好梦中杀人。”说着,不等曹操再开口,一根根扳开他的手指,拂袖而去。
曹操一阵心塞,他上回险些遇刺,缺乏安全感,就故意演了一出“梦中”杀人,让那些士兵不敢轻易靠近他的卧榻。别人不知道他是装的,郭嘉却心知肚明。拿这个当借口,无非就是不愿意和他躺在一张卧榻上。
郭嘉回到营帐,解开衣裳一看,左肩肩头三个发青的指印。
郭嘉:你大爷的许攸,下次再作死,别指望我捞你。
第二天,半上午,许攸酒醒了。他不记得自个儿说过什么糊涂话,却记得郭嘉用扇子敲他。
许攸在中军帐前拦住郭嘉:“郭奉孝,你小子不地道,昨儿主公请我们喝酒,才刚入夜,你凭什么赶我走?”臭不要脸,酒喝到一半,突然把我赶走,是不是又和曹阿瞒在中军帐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郭嘉:“……”
围观之人神色各异,他们更在意的是:许攸和曹操是少年好友,关系非同一般。郭嘉当面撵人,曹操居然不管?
戏璕颇有几分担忧,附在郭嘉耳边问:“奉孝,你的贞操还在不?昨夜明公没有借酒撒疯吧?”
郭嘉不说话,不轻不重地踩了戏璕一脚,在他浅色的云纹短靴上留下一个灰色印记,并成功收获来自刘晔的瞪视。
曹操的坐席是加长的,他身旁那个位置,一向留给郭嘉。
许攸立下大功,日益骄横。他知道郭嘉和曹操私交甚好,不敢抢郭嘉的位置,却把下首第一个席位给霸占了。
荀攸挂着尚书的职位,荀彧不在的时候,下首第一个席位是属于荀攸的专座。
荀攸为人低调,什么也没说,直接坐在第三个席位上。戏璕、董昭、贾诩等人纷纷入座,没有一个人越过荀攸。于是,许攸旁边的席位,就空了出来。
曹操看到许攸占了荀攸的位置,眼皮一跳,忍了又忍,没有发作,只是让人给荀攸再添一层席子。
把袁营的辎重和珍宝搬空之后,诸君回到曹营。
沮授被一小队士兵押着,兀自中气十足地高呼:“授不降也,为所执耳!”(我不是投降,只是被擒!)他刚刚被俘虏的时候,就大声说过这句话,主要是怕袁绍误会他投敌,杀了他的家人。他既然认定了袁绍,就不会背叛。
曹操依附过袁绍,和沮授算是旧相识,非常欣赏他的才能。只见曹操快步迎上去,
亲手替沮授松绑,将他请入中军帐,安排在上座,设宴款待。
文臣武将齐至,酒过三巡,曹操当着众人的面,对沮授说:“本初(袁绍)无谋,不肯采纳公与(沮授)的计策,要不然,孤哪有官渡的胜利?当今天下,丧乱未定,还应当与君徐徐图之。”
曹操这番话,把姿态放得很低,简直就是在求沮授投降。
饶是沮授这样的硬骨头,态度也和缓下来。他无悲无喜,平静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叔父、一母同胞的弟弟,都在邺城,他们的生死皆控制在袁氏的手中。若承蒙曹公看重,请快些杀我,这才是我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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