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小灵奴又猛地点头,面露欢喜之色,嘴上却依旧是恭恭敬敬:“一切听从公子安排。”
“跟我无需如此客气。”晏凉不惯于使唤人,活动自如后能自己做的事从不劳烦旁人,闲时也到海边沙地上捉些螃蟹鱼虾,回来让阿成料理烹饪。
灵奴不过是一缕无知无觉的残缺魂魄,在世间游荡无处可去,修行之人便把他们收集起来炼化教养,放置于家中做些粗使杂活。
灵奴本无思想意识,但晏凉却感觉他与这阿成有天生的亲近之感,彼此相处舒服自在,似已如此相伴多年。
上一个让他有这种亲近感之人,还是度昱。
思及此,晏凉心中一阵揪疼,度昱度昱,不知他现如今在何处,过得如何?当年他中了驱灵被江瑶等人控制,身不由己以封魂匕割断自己咽喉,他心里一定比任何人都要难受。
晏凉不将命定cp这些混账设定放在眼里,他是真真正正把度昱当做弟弟看待,也希望他不要对当年之事过于内疚自责,依旧是那个自在调皮无所顾忌的男孩子。
也不知这些年,他可曾吃到江南的杨梅、岭南的荔枝了?
时间过得飞快,等晏凉灵力恢复七成时,空气里已隐隐透着初秋的干燥,彼时时局动荡,连偏远避世的离岛都能听到季珂的“丰功伟绩”。
一大批鲛人南迁经过离岛,他们本生活在寂城附近的洵海,因季珂抓捕囚禁天下医者之行犯了众怒,各世家终于联手北伐企图剿灭季珂的老巢寂城,栖息在寂城周围的灵兽妖族得了消息,皆南迁避难。
天下一时形成奇观,不断有修士御剑向北参与寂城之战,而原本生活于此的生灵则慌乱南逃,往来匆忙人心惶惶,人界再无安宁。
晏凉估摸着再不能枯耗下去,辗转思索了半宿,决定翌日便启程北去,这一回的寂城,想必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阿成得知晏凉终究要离开,连夜收拾了行囊,还偷偷塞了一堆点心吃食,天将明时忽觉困乏,迷迷糊糊睡着了,再醒来时已日上三竿,他躺在晏凉的榻上,衾被盖得好好的,原本抱在怀中的包裹已被人拿走。
看着日光明晃晃空荡荡的屋子,阿成竟久违的觉得寂寞,和晏公子生活的这三四个月,他变得越来越像人了。
会困,会冷,会寂寞,会伤感,这些征兆是危险又不可思议的。
晏凉幻画成鲛,骑鲛北行,三日便抵达寂城附近的安西镇,北地秋意深浓,红叶遍野,比红叶更惹眼的,是红橙黄绿青蓝紫的修士道袍。
安西镇已今时不同往日,原本清净的街道如今被挤得水泄不通,五湖四海的修士汇集于此,筹划着血洗季珂老巢寂城。
一路上,晏凉发现自己走到哪都会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起初他以为是自己脖子上的红痕过于突兀,便刻意挑选领子高的衣裳遮住,可根本无用,经过的人都会不自觉的盯着他的脸瞧,瞧也就罢了,还会与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晏凉挑了家修士聚集的客栈歇脚,是非之地人多口杂,方便打听消息,店里的小二愣愣的看着他,甚至忘了递给他门房牌子。
小二眨了眨眼,片刻才回过神:“不……客官您实在……抱歉,冒昧了。”
似乎意识到自己没规矩,小二的脸刷的红到耳根子,垂下眼眸潦草慌乱的翻着门房牌子递给他,再不敢抬眼。
难道是我长得很奇怪?晏凉哭笑不得的捏了一把自己的脸,自己天生如此也没办法啊,报歉得很。
他对自己的长相毫无知觉,毕竟,穿书数年,不是被禁锢在寂城就是无生海,以这张脸出现在熙熙攘攘众人堆里,还是头一次。
第26章 重逢
如今寂城与安西镇处于一种微妙的僵持状态,谁都不敢妄动。
温冉那小丫头在寂城外布了阵法,贸然闯入者皆死得惨烈,寂城外堆满发黑生蛆的骨头烂肉,阴云密布数月未见晴的天空盘旋着食腐的尸鹰。
晏凉唏嘘,原书中温冉虽是鬼川浮刹宫小宫主,却出淤泥而不染,心地善良堪比圣母,绝非古灵精怪心狠手辣的小丫头。
如今他也不再纠结人设,写出来的角色泼出去的水,这书中的人早就不是他所熟悉的角色了。
而守在安西镇的修士意见则很难统一,有人谨慎保守有人蠢蠢欲动,那些叫嚣着要将季珂碎尸万段的正义之士,多半是想借寂城之役扬名立万,再不济也能成为之后炫耀的资本,装逼的谈资。
讨伐声名狼藉的季珂总没有错,站在邪恶对立面的,永远是匡扶正义的“正确”。
而晏凉心中清明,通过这段时日的了解,人人谈起季珂都是一脸除之后快的愤慨,其实真要论起季珂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将其挫骨扬灰而已。
是,他确实叛出师门手刃师叔及一众同门,但都是对方陷害在先,设计他跌落鬼川险些丧命;他确实通过温冉之手带走了很多被献祭的新嫁娘,可取了血之后,都安稳无恙的送她们归去;他也确实全天下抓捕医者,但据晏凉所知他没对任何一位医者下过杀手……
还有许多耸人听闻的罪名,都将错就错的推给了季珂,来龙去脉漏洞百出,稍微仔细一想就能明白,都是旁人或杜撰或推卸的,而季珂也从不解释,对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毫不在意。
晏凉躺在客栈硬邦邦的榻上难以入眠,寻思着接下来要如何为季珂洗白,再这般下去,离BE就不远了……
正在他愁苦之时,客栈外西边的天空暴起刺目白光,原本沉睡的安西镇瞬间沸腾,一时间开门声、脚步声、絮语声、拔剑声此起彼伏,西边,正是寂城的方向。
晏凉心中暗道不妙,忙翻身下榻潦草穿好衣袍,客栈大堂已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那些白日里叫嚣着要将季珂碎尸万段的散修如今面露怯色,惶恐不安的眼神里写满后悔。
“没想到那魔头竟真不怕死,胆敢明目张胆出现在这里。”
“据说他所及之处尸骨遍野,我就说你瞎凑什么热闹,非要来趟这浑水!”
“现在安西镇四周都被那妖女布阵包围了,我们就是瓮中之鳖,可如何是好?!”
“怕什么,天塌下来自有他们几大世家顶着,我们就看看热闹,倒时候浑水摸鱼捞些好处……”
局势变动太突然,晏凉有些措手不及,季珂虽有主角光环附体武力值逆天,但如今这种形式还是躲在寂城最为稳妥,他实在想不透对方为何要冒这个险出这个风头。
“这位公子,外边危险,还是等在此处静观其变为上策。”
晏凉正欲冲出客栈一探究竟,一个人拦在他面前,他凝眉抬眼,是个陌生的小公子,从他素白的道袍与袖襟上的紫金鸟纹饰判断,应该是觅音岛傅家人。
傅家喜好多管闲事是出了名的,晏凉也不奇怪,冲那人淡然恭谦一笑:“多谢公子提醒,但我朋友在外边,我需去瞧一瞧才安心。”
谁知那小公子不屈不挠:“敢问公子朋友是何人?横竖我要随师兄弟去布阵,可以为公子护其周全。”
这小公子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同寻常,晏凉愣了愣,一时没揣测出对方的居心,转瞬便听得一声冷笑:“二师兄,你当真是荤腥不忌男女不论呢,这个节骨眼上还能风流一把。”
闻言,那小公子面色微变,转向说话之人沉声道:“阿靖,外人面前休得胡言乱语。”
阿靖吐了吐舌头,朝晏凉挤了挤眼:“不赖师兄,这位公子生得确实绝世无双。”
晏凉哭笑不得,面对气得满脸通红的小公子文雅笑道:“多谢公子,我还是要亲自去瞧瞧才妥当。”
“你的朋友是?”小公子魔怔了似的,穷追不舍打探道。
晏凉莞尔:“季珂。”
修行之人五感灵敏,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原本熙熙攘攘的大堂立刻鸦雀无声,众人目瞪口呆的望向晏凉,而晏凉则云淡风轻的承受着众人的视线,视若无睹的推开了客栈的门。
无人敢大声喘气,更无人敢上前询问阻挠。
原本深沉的夜幕被阵法暴涨的光束染得通红似烧云,无厌山江氏、久霖城谢氏、玄渡宫白氏、西流海姚氏等世家皆已做好迎战准备,灵流剑光如流星划过天际,在安西镇织下天罗地网。
忘归楼是安西镇第一高楼,如今楼之上立着一个人,猎猎长风扬起玄色衣袍,月色剑光下一张脸苍白阴鸷,睥睨众生。
此人的身侧,稳稳当当的悬着一只冰棺,在混沌的刀光剑影中散发着凛冽清寒的光。
西流海家主姚放将手压在佩剑上,声音浑厚一下下敲击在众人心上:“你怎嚣张至此,胆敢在此时现身!”
季珂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眼神空漠无物,就似看一只无关紧要的草履虫。
姚放哪里受过此等轻视,只觉一口恶气堵在心口,脸气得又鼓又红,宛如河豚:“日出之前,我必替天行道,将你挫骨扬灰,这安西镇便是你的安息之地。”
晏凉汗颜,这姚家主整一个死于话多的炮灰设定啊……
季珂终于皱了皱眉,冷声道:“即使我今日身殒于此,你们以少胜多,很光彩么?”
此言一出,众人沉默,玄渡宫白延哈哈一笑:“与季公子,我们需要讲究道义么?”
众人随声应和,皆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只晏凉一颗心渐渐下沉,季珂再如何厉害也是个人,一人之力突围实在难于上天,而他能做的终究有限,画灵之术在众世家的围攻下能不能发挥作用,他也没把握。
“季珂,你可别太目中无人了,自古邪不胜正,今日注定是你的忌日。”
季珂充耳不闻,从容道:“今日我来,是听闻安西镇众修士聚集,若有人能将棺中之人救活,一切条件皆可谈。”
闻言,众人的视线齐刷刷扫向他身侧的冰棺,纷纷揣测棺中之人和季珂是何关系,包括晏凉在内,皆十分好奇。
“季珂,你已失信于众人,没人会相信你的鬼话。”开口之人是无厌山江独,季珂的小师弟,据说他奉师命前来清理门户,早已做好恩断义绝的准备。
季珂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颔首:“如此,就可惜了。”
漫天剑光如山呼海啸朝季珂席卷而来,姚放长剑出鞘凌空而起,口中大喊布阵,霎时间血光暴涨,将安西镇的夜空映得如同白昼。
沉水出鞘,清冽的剑光在阵法的绞杀之下从容游走,季珂抱着冰棺在刀光剑影中进退自如来去无踪,声音沉稳笃定:“再说一次,我此番来,是为寻医者救人。”
可惜没人愿意听他的话,一道道剑光卷着杀意,层层叠叠向他袭来,他也只能一手护住冰棺,一手提剑迎战,此刻温冉在镇外维护阵法,无暇分心助他。
单枪匹马,即使知晓九死一生,也不惧前来。
高手大能间的过招,不是寻常人能接近的,晏凉站在灵流激起的巨浪之外,隐匿于众人中,手隐在袖袍里暗暗操纵落叶飞花,尽其所能为季珂化解周遭削肉蚀骨的杀意。
漫天剑意被季珂从容不迫的化解了大半,他分明感觉到有人在暗中助他,只可惜无暇分神寻觅此人,电光火石间沉水与众名器锋刃相交,半个时辰过去依旧势均力敌难分伯仲。
季珂将灵力运行至极致,举手投足间虽然狠厉精准,却隐隐透出困倦消极之意,以一敌众实在勉强。
晏凉清楚他的主角虽所向披靡,却终究有些自负狂妄的毛病,这是他最大的弱点,也累其一生。
晏凉在暗处助阵,想着如此下去无解,咬咬牙试图翻身正面迎击,阵眼处红光暴涨,灵流织成的天罗地网越收越紧,几位家主互使眼色避开锋芒急急后退,晏凉得以伺机飞身混入阵中。
他一无佩剑二无长刀,只得一把魂针,天女散花般封住渐渐收紧的灵网,众人都未来得及看清搅局者何人,整个安西镇剧烈颤动屋宇倒塌,周遭山石滚落古树连根拔起,街道上惊叫声此起彼伏百姓慌乱逃脱,修士则匆忙御剑四处逃窜。
晏凉不敢相信,几大世家为了剿灭季珂,竟然愿意牺牲掉整个安西镇百姓的性命!
正当晏凉想着如何破局,阵眼中抱着冰棺之人愣住了,沉寂如死潭的双眸冰消雪融,声音嘶哑颤抖:“晏前辈?你……”
“前辈,是你吗?”
第27章 相认
素白的道袍迎风猎猎而动,在风云变幻中,两人的目光穿越重重刀光剑影撞在一起,皆是一愣。
睡凤眸好看的弯了弯,眼尾笑纹荡漾开来,语气是轻描淡写的笃定:“没事,我助你。”
他们的距离不算远,但于季珂而言,隔了上千个望眼欲穿枯等无望的日日夜夜,狭长的眸子闪了闪,晏凉没瞧见,那双总是阴沉深邃的眸子红了。
“不要分神,等脱离此阵,我们去寻度昱,兴许他有办法救你想救之人。”如此说着,晏凉将周遭落叶化作利刃与层层叠叠的剑意相抵,将季珂护在阵眼处。
虽然晓得对方是男主,可两人一旦并肩而战,他就忍不住像长辈般出手保护对方,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反应。
兴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命。
也没待晏凉看清对方如何动作,季珂便已移至他身后,替他挡住阵中变化莫测无孔不入的杀意。
原本近乎枯竭的灵流再度运转,季珂一边构筑起严密的灵障将晏凉护于其中,一边催动沉水荡出潋滟晴光划破长空。
“前辈,这次,我不会再让你有事。”
“好,信你。”
周遭杀意化作重重墨云,将二人隔绝于危机四伏的幻境,两人背贴着背,不敢有丝毫懈怠。
在晏凉低头转眸的瞬间,有意无意的瞧见浮于半空中的冰棺,里面躺着的人五官清俊,正是他几个月前使用过的身体……
晏凉心中一跳,记忆在季珂刺穿他心脏后截然而止,他想不明白季珂缘何如此悉心保存那坏他好事之人的尸首。
“前辈,这个拿着,别再弄丢了。”
“……”晏凉的手被温暖的握住,一点点掰开,一枚残着体温的珠子落在他掌心,不用看也能猜到,是那枚琥珀。
重生归来后,他一直未寻到琥珀的去向,正欲问季珂从何处得来,周遭的墨云瞬息凝固化作一只身形长达千丈的巨龙,通身墨色,吐气为风呼啸如雷,正朝两人疾啸而来,山河俱动神佛皆惊,大有天崩地裂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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