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发令,九爷哪有不应的理?他立马大步踏进花丛,手还没抬呢,就被沈惜言一把抓住了……
朗月当空,流萤作星辰。
整整一个钟头,沈惜言牵着赵九爷的手,游遍姹紫嫣红,上蹿下跳扑了满满一灯笼的萤火虫。
若是有人恰巧路过,瞧见威严冷傲的少帅竟在花丛帮个半大小孩儿抓萤火虫,怕是要惊得打跌。
赵万钧自打被赵司令收为义子,扛过枪炮,闯过弹雨,却从没被人这样闹腾过,差点儿就吃不消了,他印象中的沈惜言弱不禁风,今晚却突然性情大变,好在沈惜言自个儿也累了,终于歇了下来。
赵万钧刮掉沈惜言鼻尖的汗珠:“玩儿够了?”
沈惜言摇摇头,盯着手里的灯笼,过会儿又仰头看天,赵万钧也跟着看,天边只有云和月。
沈惜言看了半晌,忽然伸长胳膊,跳起来像是要够什么东西。
“小东西,又干嘛呢?”
赵九爷一把将沈惜言困在双臂中,让他只能在自个儿怀里蹦。
“星星摘完了,我要把这好花好月也摘,摘下来,带回家去……”
小少爷说得正经极了,眼波流转间水光潋滟,眼尾一抹酡红飞去颊边,如脂粉勾勒。
九爷哑然失笑,原来这小东西是喝高了发起酒疯来了,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喝桂花酿也能醉的。
“不着急,往后只要你来,这花这月就在,不会跑的。”
闻言,沈惜言原本雀跃的表情却突然黯了下来:“可惜好景虽有,好梦却不常在。”
“有你就常在。”
“你说什么?”沈惜言茫茫然举起手里的灯笼,他没听清,却借着一笼萤火把赵万钧认真的表情看了个真切。
“我说,这块地原本是我的,现在送你了,月亮摘不摘都是你的,何必累着自个儿呢?”
沈惜言狐疑地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但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独占的,这花好月圆也有你一半。”
赵九爷听着沈惜言慷慨之言,既欢喜又无奈。
小少爷还是这么好哄,也没有旁人那般花花绿绿的心思,就像在他手掌心跳舞一样,一举一动都搁他眼皮子底下,除非他陪着一块儿演,不然绝对翻不出个大天来。
沈惜言彻底安静下来,却好像想起了什么心事,不似刚才那样开心了。
“我不让你摘月亮你不高兴啦?”
沈惜言摇摇头,眼神也闪烁了起来,忽然就不敢看赵万钧了。
这情形颇为熟悉。
赵万钧神色一凛,起了野兽般的直觉——沈惜言想的事儿,恐怕和那日在六国饭店门口说的话有关。
他温声道:“有什么想不通的不妨说给我听,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呢。”
沈惜言沉默良久,才道:“那我说了,你不准生气,更不准走人。”
“保证不会,你要信不过我,就把我跟你绑起来,我就算走了也带上你一块儿。”
九爷又开始逗他了,沈惜言“哼”了一声,还是把十年前苏宴笙的遭遇一五一十讲了出来,又把那晚在六国饭店门口气走九爷的话重新说了一遍,但这次是以自己父亲的身份。
九爷未发一语,沈惜言说的时候也一直没有看人,他害怕看到九爷突然冷下去的表情,他心里没底极了。
“小家伙,抬头看着我。”
九爷终于说话了,沈惜言心中一喜,胆怯地抬头,对上九爷心疼的眼神。
“你那日说的话,是因为怕我变成别人口中的‘怪物’才说的,对吗?”
沈惜言“嗯”了一声,不小心带着一丝哽咽。
赵九爷心头一揪,原来是他错怪了,他的小玫瑰花一直是想着他的。思及于此,赵九爷畅快地笑了起来。
“你干嘛又笑我。”沈惜言眼睛红红的,不知是醉的,还是突然伤心了。
赵万钧单手捧住沈惜言的脸:“小傻瓜,你觉得我连枪炮都不怕,会怕不相干的人?况且你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属于故事里的人的,而不是属于我和你的。”
“可是,世俗和战场不一样。”他是在跟九爷抬杠,但他希望九爷能狠狠地反驳他,最好能让他哑口无言。
“老子开心就好,管他世俗作什么?就算你怕,我也不会怕。”
“谁说我怕了……”短短五个字,沈惜言却越说越心虚,他的确是有恐惧的,但此时此刻,看着九爷坚定的目光,他却莫名生出了比恐惧更为强烈的勇气。
二人一个低头,一个仰头,越说越近,直到呼吸相闻。
就快要贴上去的时候,沈惜言看到九爷发际的伤疤,突然严肃道:“九爷,你那天说要给我看伤疤,还说我看了会怕,我现在就要看,不然你总觉得我是胆小鬼。”
眼瞧着就要吃上花瓣了,九爷心中一阵恼火,但又没法发作,因为看伤疤那话的确是他自个儿说的,而且小少爷的要求他必然都得办到。
“成,给你看。”
赵九爷二话不说解开衣扣,露出精壮的胸膛,上面综合交错的都是曾经皮开肉绽的印记,尤其是心口那个小小的圆圈。
沈惜言没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吓得眼睛都瞪圆了,他虽然没用过武器,却也猜得到这是什么留下的。
“枪,打在这里?”沈惜言蓦地抬高音量,连尾音都劈了叉。
“嗯,不是什么好枪,当时用铁皮挡了一下,子弹只卡进肉里,一点皮外伤罢了。”
赵万钧以为自己说得够委婉了,却没意识到对于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大少来说,只要中枪,就一定是索命的大事儿,更别提中在心口上。
沈惜言颤声问:“那现在还疼吗?”
“不疼,不信你摸摸看。”
沈惜言看都不敢看,哪儿上手敢摸。
赵万钧直接握起沈惜言颤抖的指尖,贴在了心口那道疤上,沈惜言下意识地猛缩回手,却被赵万钧用力一带,整个人失去重心扑向赵万钧。
二人双双倒在了丛中,沈惜言压在赵万钧赤.裸的胸口上,手里的灯笼也摔破了,抓了一个钟头的萤火虫如漫天大雪般飞到了高处。
沈惜言想要起身,却被九爷按了回去,醉酒的身子毫无抵抗力。
九爷看着惊魂未定的沈惜言,眼中笑意盎然:“十九岁了胆子还没芝麻大,这可怎么办?”
沈惜言说不过九爷,只好气鼓鼓地看着九爷勾起的唇。他心中突然横生出一股要命的邪念,既然九爷说他没胆量,那好啊,他今晚就办个天大的事儿给九爷瞧瞧!
沈惜言酒劲顿时上来了,一俯身,将火热的唇猛地贴上九爷的唇,在九爷瞳孔一瞬的震惊中无师自通地碾了下去,瞬间融合了两边的桂花香。
万籁俱寂的旷野,只剩下风声和唇齿相碰。
小少爷接吻,就如同少年写诗一般,莽撞行事,想慷慨激昂,又想一笔写完那无尽夏夜,怎奈青涩的笔下翻不起悬河,只好化作溪流,涓涓汇入对方的唇齿,又被对方大浪吞没。
熏风酥了他的骨,醉了他的血,他攀着九爷的肩膀,如攀一座大山,当他挣扎过峰顶时,万物倾覆,他被镇于山下,从此抛却世俗。
这一刻,他终于决定坦然接受了,如果喜欢男人就是怪物,那他便愿意做那个怪物,谁叫九爷偏偏是个男的呢?
而但凡怪物,都是该被镇住的,以免为祸人间。
赵万钧翻身将骑在他身上喘气的沈惜言滚到身下:“小家伙,劲儿还挺大。”
沈惜言眨眨眼望着九爷,他想哭,又想笑,哭自己抛弃了曾经,笑自己换来了更重要的东西。
“九爷!我,我告诉你,我可坏了,你要是降了我,从今往后我就只祸害你一个了啊……”
沈惜言搂着九爷的脖子,断断续续哽咽着耳语,还没听到回应,便呢喃进一片清凉的梦中。
遥夕漫漫。
第42章
大清早,枝头无情的莺舌惊醒了小少爷的好梦。
他正搂着九爷的脖子亲嘴儿呢,一睁眼,发现自己抱了个枕头在啃,而窗外已然大亮。
他猛地起身,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人在清河公寓,而床边是他收了一半的行李。
他恍惚了好一阵,太阳穴袭来一阵疼痛,他明明记得昨日他与施耐德喝酒之后便跑去香园堵九爷,之后又同九爷去了繁花似锦的旷野,最后他还……他还酒后失态主动强吻了九爷……
可他又为何会回到这张床上,难不成他压根就没去过香园?后面发生的事儿也全是施耐德那几杯红酒闹的?
沈惜言翻身下床,简单洗漱两下便跑下楼去,冲一楼小窗口里轮班的问道:“有今日的报纸吗?我想看看。”
轮班的正吃着油条,油乎乎的手扔了叠报纸出来:“刚送的,您拿去瞧吧。”
沈惜言不顾上面的油,迅速翻了起来。
九爷是报纸上的常客,和九爷闹别扭那段时间他都是从报纸上偷偷了解九爷的消息的,而今日的报纸并未刊载九爷,他翻到最后一页,在角落看到了赵家五姨太过散生的八卦,说赵司令送了她一串从国外买来的天价宝石项链。
沈惜言想起见到赵家五奶奶时她脖子上戴的那枚硕大的宝石,悬起的心终于重重跌了回去。
还好,昨晚那些都不是假的。
可他怎么会回这里呢,按照昨天那个情况,他不是应该直接去到……沈惜言想到这里,脸突然红了。
九爷该不会嫌他昨日逾矩,生气了吧。
沈惜言抓了抓头发,一回头,与进公寓的施耐德碰了个正着。
“沈先生早上好,昨晚休息得好吗?早饭已经按照九爷的意思备好了,都是甜口。”
沈惜言抓住救命稻草般急急问道:“九爷人呢?”
“九爷昨晚把你送回来就走了,想不到你居然和九爷认识,我这间公寓还是托九爷关系开起来的呢。”
沈惜言没料想到这茬儿,敢情大家都是熟人。
施耐德冲门口蹲着的跑腿招招手:“小金,打听到九爷上哪儿去了吗?”
“打听到了先生,听人说九爷半夜带了一个连的人出城,估摸着是为了北边那处地界谈判去了,那儿都不太平好久了。”
“你说什么?”沈惜言蓦地抬高音量,“那他何时回来?”
“哟,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人人皆知九爷谈判功夫了得,咱等着旗开得胜就行了。”
沈惜言心下大惊,带这么多人谈判,岂不是随时准备干仗?他想起九爷心口那个疤,手心都麻得冒了汗。他虽然知道九爷没认识他之前就是干这事儿的,却还是忍不住心脏跳到嗓子眼。
沈惜言最后还是不死心地问了施耐德:“他走之前可有说别的,或者关于我的?”
施耐德耸肩摇头:“九爷走得匆忙,简单嘱咐几句没说其他。”
沈惜言闻言,惴惴不安了起来,他昨晚逞一时之勇,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给九爷听了,也没问明白九爷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眼下九爷又出城去了,归来无期……
此时的小少爷就像只吊在油锅上的蚱蜢,心惊肉跳,七上八下,没着没落。
*
沈惜言彻底不打算回金陵了。
他连续几天沐浴更衣,大清早跑去佛堂烧香拜佛,祈祷各路菩萨**保佑九爷平安凯旋,把额头都磕痛了,简直比在祠堂祭祀祖宗还要虔诚。
又过了两日,施耐德派车接他去燕京大学参加座谈,当初答应的时候,他为了可以施展自己的语言才能满心向往,真到了这天却整场演讲都心不在焉,一次也没有发言,晚宴也拒绝了。
九爷还身处危机四伏之地呢,他哪还有心思去吃喝玩乐?
听施耐德说燕京大学的电话可以拨到金陵去,沈惜言回公寓前借用了一下传达室的电话,拨往家里,转线之后很快有人接了,是同他一块长大的丫鬟柳绿,这会儿父亲应该还在酒楼没回家。
柳绿听到沈惜言的声音,一下就捂嘴哭了出来,抽抽噎噎了好一阵。
沈惜言忍不住唇边的笑意:“都四年多过去了,怎么还爱哭鼻子啊?”
“公子,柳绿想死你了。”
“哎哟你说巧不巧,我也想你了。”
沈惜言故作震惊逗得柳绿破涕为笑。
“行了,我打电话过来是想告诉家里,我打算再过段时间回去。”
“好的公子,你就在北平开开心心的玩。”柳绿这丫头竟说了和刘涯在信中说的一样的话,果然是青梅竹马。
说话间,沈惜言隐约听到对面有小孩和女人嬉闹的声音。
“家中来客人啦?”
柳绿顿了顿,吸着鼻子胡乱“嗯”了一声,沈惜言觉得柳绿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
他又和柳绿讲了几句,问了奶奶的身体情况,才挂断电话。值班员是个戴眼镜的文化人,脾气挺好的,半拉钟头过去也没催促。
沈惜言道谢,值班员边整理学生名册边笑道:“客气了。”
沈惜言瞥了一眼学生名册,大致分为三份,封口分别标着“文”“理”“法”,文和法都是厚厚的两叠,唯独理只有薄薄几页纸。
沈惜言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学校的文理学生数量都是对半分的,还未曾见过如此大的差距,他疑惑地问:“你们这儿读理学的不多吗?”
值班员点头:“可不是?大家从小读的就是文学,西方那些个奇淫巧技、玄乎障眼法的学了无用不说,还谋不来一官半职,谁学那玩意儿。”
沈惜言惊道:“你说物理学、天文学、心理学都是奇淫巧技?”
值班员古怪地瞧了沈惜言一眼,倒像是他大惊小怪了:“看您年纪轻轻的,应该还没念过大学学堂吧。”
沈惜言虽说不爱抻头冒尖,却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从大学回来之后,他琢磨了好久值班员说的话,还写了文章找施耐德探讨,又过了两天无所事事等九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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