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并不是长公主殿下唯一的方法,说到底只不过是一枚稍微好用一点的棋子,还是摆正自己的位置才好。这些都是我自己的意思,并不是来代她传话的。”沈纯道,“而至于说更具体的事情的话,还是要长公主殿下亲自来与你谈吧。”
武修逸低下头认真思索了起来,就在此时,面前的沈纯突然盈盈福身道:“恭迎长公主殿下。”
他赶快也转过身立刻跪地拜倒:“草民参见长公主殿下!”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不敢抬头,只能用余光见到一片火红,像是一片流动的、愈演愈烈的燎原之火,渐渐地烧到他的面前。
接着他听到一个极富威严的声音:“哦,你就是武修逸?起来吧。”
“草民谢长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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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刚把他叫了起来,关卿伊也没有过多地理会武修逸,自然而然地上前去牵住沈纯的手到屋内正首处施施然在椅子上坐下。
武修逸又把身子回转过来,弓着身子不敢直视坐在前面的两个女子。
关卿伊一眼也没有看他,态度也还是不紧不慢,偏过头来对沈纯道:“今日早晨本宫叫她们新去采了一些菊花瓣泡茶,你尝尝这个味道觉得还可以吗?”
沈纯瞥了一眼僵站在那里的武修逸,又重新把视线投回到关卿伊身上,浅笑道:“这个味道确实是不错。只是民女素来体寒,所以还是不太敢多喝。”
“也是,再过两天本宫也去叫太医来给你调养一下身体,要不然接下来的冬天可是不好捱过去的了。”
“是,民女多谢长公主殿□□恤。”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喝起了茶,仿佛这个屋子里头除了她们两个以及侍候的宫女们之外并没有武修逸这个旁人了。
时间就这样静静悄悄地流逝,关卿伊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难得有这样的闲暇时候,等下用过了午膳,本宫又要回书房批折子了。从前只是听皇帝抱怨政事繁忙,还以为他在偷懒,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不是骗人的。”
“长公主殿下为国事操劳,是黎民百姓的福气呢。”沈纯说着又偷眼瞧了一下仍然弯着腰站在那里的武修逸,他身体已经因为长时间的僵直有些轻微的摇晃,忍不住还是暗示着提点了一句,“一天到晚就这点闲工夫,想见旁人也真不容易。”
关卿伊“嗯”了一声,撂下了茶盏:“若没有别的事情,本宫可应该走了。”
武修逸一下子拜倒:“草民武修逸,想要为长公主殿下分忧!”
“哦,看看本宫这个记性,这两天可真是忙糊涂了,连武公子这位贵客都忘记了。”关卿伊做了一个夸张的恍然大悟的表情,“不过,武公子为何要行如此大礼呀?这还真是让本宫想不通了。”
武修逸连忙道:“草民愚钝,但也确实是一心要为长公主分忧,斗胆请长公主明示。”
关卿伊故意叹了一口气:“武修逸,你话上是这样讲,本宫却还是不敢全信呢。本宫也不晓得,你这来到底是为本宫分忧,还是借着我的手为你分忧?”
“草民的确是一片忠心,长公主殿下明鉴!”
关卿伊声音冷冷道:“明不明鉴本宫也不好说了。但是有一句话你要记住了,从来只有本宫拿别人磨刀的份儿,本宫从来不做别人手里的武器,你明白吗?”
“草民……明白。”
“本宫不管你与你家里、你的父母、你的嫡兄有怎样的恩怨纠葛,那一切都与本宫没有丝毫的关系。本宫叫你做事,你若是在里面掺杂了一丝一毫的私心……本宫自然也不会放过你。你也别忘了,无论如何你那位嫂嫂也都是本宫的亲妹妹。”
“草民不敢,必定不负殿下所托!”
关卿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便好,你也不必这样跪着了,快些起来吧。芳草,还不为武公子添一把椅子?”
武修逸于是慢慢地站了起来,谨慎地在宫女搬来的椅子上端正坐好。
“本宫叫你来呢,也不是要委以你多大的重任。”关卿伊慢悠悠道,“只要你好好地在家过你的日子就好了,只不过希望你再多多关心你的兄嫂罢了,可别让他们做了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傻事,明白吗?”
武修逸颔首道:“草民明白。”
关卿伊“嗯”了一声,又捧起茶盏抿了一口润喉。沈纯在此时又接着笑道:“长公主殿下最近忙于政事,偶尔也与我讨论一二。前些天说的那是什么来着?哦,殿下是说起这个‘英雄不问出处’呢。”
武修逸听得有点迷迷糊糊。这时候沈纯又接着说:“我也觉得,不许商籍子弟读书未免也太过苛刻了,未免剥夺了许多有心报国之人的理想呢。”
武修逸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激动地站起来拜道:“草民感激长公主殿下洪恩!草民必然、必然会倾尽全力为长公主殿下做事,绝无二言!”
“本宫还什么都没说呢。”关卿伊微笑道,“倒也不必现在就感激涕零。做好了你应做的事,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了。”
“草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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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武修逸离开,沈纯忍俊不禁道:“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有做恶人的感觉。方才耍了那么一通,我都已经觉得武修逸可怜了。”
“就算你现在这么说,刚才你□□脸不也还是唱得很开心吗?”
沈纯想了想,点点头说:“你这样一说,倒是确实不假。但我总觉得你这个唱白脸的比我还要更开心呢。”
“那下次轮到你来试试?”关卿伊挑着眉道。
“不了不了,那还是免了。想来想去我也没有那样的气势,唱不好的。”沈纯摇了摇头,“对了,这下子用武修逸制住了五长公主那边,我们接下来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做呢?”
“接下来,我们削爵。”
“削爵?”沈纯愣了一瞬,“嗯,虽然我大概明白你要做这件事的意义。但是,你刚刚接过朝政,现在就大刀阔斧地做这件事,会不会有一点操之过急?不会引起什么群情激愤吗?”
“我与陛下已经在此事上谋划已久,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正是因为他们也会这样想,所以才要现在来做,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关卿伊解释了一句,忍不住又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更何况,我们的帮手终于是要回来了。”
在沈纯略有不解的目光注视之下,关卿伊偏过头,从身边太监的手中接过一封信函。
“你看,这是来自我六皇妹的家书。”关卿伊微笑着解释道,“她夫君,也就是大将军已经班师回朝,抵达京郊了。”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进京?”
“六皇妹已经把京中之事告知于他了,他便立刻写信问我是否要有什么动作需要他配合。”关卿伊道,“我便让他在城外暂且驻扎下来以静制动。”
沈纯突然感到有点紧张:“真的会打起来吗?”
“别怕。”关卿伊安抚道,“他们不敢不要命的。”
第28章 莫负东篱菊蕊黄
“太后娘娘,八长公主殿下今天来看您了。”
没有回应的寿华宫寂静无声。关卿玐跨过内室的门槛时些微的响动已经足够引人注目。她款款地走到肖月明的面前,福身时依旧规规矩矩一丝不差,她声音柔和道:“儿臣参见母后,母后千岁千千岁。”
没有听到回音,关卿玐也不觉得尴尬,泰然自若地站了起来。她望向肖月明,对方就只是眼神空洞地瘫在椅子上,目光毫无目的地飘向窗外。她仍然梳洗打扮得精致雍容,但眼角的细纹却因为不再注意打理而越来越明晰,发根处也染上了清晰的丝丝苍白。
失去了全部的风发意气,她肖月明即便地位不变,却只剩下了一个太后的华丽壳子,里面只装着一个年过半百的垂朽老妪。
关卿玐身姿袅袅走上前去,蹙着眉道:“母后这是伤心得狠了。唉,谁能料到大皇姐竟然是那样的有胆识有魄力,竟然还真能拉的下脸来去为她弟弟保下这个皇位呢!”
肖月明目光从窗外渐渐地移到关卿玐的脸上,注视着她那明显是强作伤心的表情,干瘪的嘴唇颤了颤,最终仍然还是未发一言。
她做了面前这个小姑娘十五年的母后,却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一脸人畜无害的小女儿原来却不像是表面那般纯善。
“说起来也怪我大皇兄。”关卿玐还在继续带着埋怨的口气长叹着说,“他若是在朝堂上再多争一口气,母后也不至于现在这样子灰心丧气万念俱灰了。可怜母后那样偏宠着大皇兄,到底也没落到什么好,现在是不是感觉寒心的很?是不是觉得白养了这么一个儿子?”
肖月明看着她,哑着嗓子道:“关卿玐,你别忘了,你是哀家的女儿。”
“儿臣当然是您的女儿了。”关卿玐又走近了一点,走到肖月明需要仰头才能看到她的脸的位置,“儿臣时时刻刻都铭记在心,儿臣可是与大皇兄大不相同的,儿臣只是您的‘女儿’罢了。”
没有管顾肖月明的反应,关卿玐继续喃喃自语道:“让儿臣想想看……儿臣出生的时候母后您正在谋划着如何做皇后,儿臣童年时母后您正在与大皇姐谋明斗暗,如今儿臣及笄,您又在琢磨着如何垂帘听政如何让大皇兄登上九五之尊……母后,您总是太过于忙碌了,如今这样闲下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关卿玐,哀家竟然没想到,你一直都表现得乖顺可爱,原来却对哀家早就心有芥蒂。”肖月明沉声道,“难不成你这样没出息,是倒戈去了关卿伊那边了?”
关卿玐微笑着摇了摇头:“母后怎么会这么想,儿臣当然是没有的。说到底,母后终究是儿臣的母后,大皇姐终究也不过只是大皇姐罢了。对于此次失利,母后倒也无须再找别的借口,行到如此地步说实话儿臣也没有想到,只能说还是母后您自己不争气没斗得过大皇姐了。”
肖月明慢慢合上了眼睛,冷冷道:“所以你今日来,只是为了嘲讽哀家的吗?”
“当然不是。”关卿玐声音轻柔,“儿臣岂是那般的不识时务?这次儿臣前来可是处于一片孝心的,不过是要来给母后带来点儿好消息。”
“呵,有趣。你倒是说说,现在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大皇姐今儿个在朝上可是提到要削爵呢。”关卿玐声音轻飘飘的,“儿臣听说,当时朝堂上一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就炸锅了。可是唇枪舌剑好不热闹呢。”
“哼,她关卿伊向来就是什么都敢做的。这又算得上什么好消息。”
“可是,这回大皇姐沉默了。”关卿玐稍微咬重了字眼,“她没有立刻拍板钉钉,她说要再回去对此事好好考虑了。她既没有一意孤行地立刻做出这个决定,又没有说要放弃,只不过她是在沉默地坚持。”
肖月明猛地睁开眼睛,对上关卿玐笑意盈盈的面容。
“母后。”关卿玐轻声道,“这或许是您最后的机会了。”
肖月明把紧张的躯体松弛下来,淡淡道:“你以为哀家现在还能够做什么?”
“有些事情不需要母后亲自来动手,毕竟现在儿臣已经长大了,已经可以为母后分忧了。”关卿玐叹息道,“可是儿臣斗胆,事成之后还想向母后讨要点儿东西。”
“你还想要什么?”肖月明冷着声音说,“哀家现在什么都给不了你。”
关卿玐勾起嘴角:“母后给不了儿臣的,儿臣可以自己去拿。况且儿臣其实一直想要做一个像大皇姐那样的人。母后,大皇兄不愿意做的,儿臣都愿意去做;大皇兄做不到的,儿臣都能做得到。”
她低下头,掷地有声道:“大皇兄就是什么都不如儿臣的,本来就没资格得到更多的青睐与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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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早朝例行去探望了一下现下仍然还是昏迷不醒的弟弟之后,关卿伊便拢了拢披风再次回到了揽月殿。这个时候沈纯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见她过来问道:“今天的情势怎么样呀?削爵的事情可还顺遂?”
“我一直默默坚持,他们迟早还是要按捺不住的。况且他们也知道皇帝跟我也是一条心,就算是熬到皇帝他重新临朝也不能改变什么。”关卿伊取下身上的披风放到一边侍候的芳草手中,看见小餐桌上还是空空如也,便道“这么晚了你还没吃早膳吗?”
沈纯摇摇头说:“左右我也没什么事,肚子也一直不怎么饿,便想着等你回来再一起吃早膳也不迟。”
关卿伊点点头,说了一句“也好”。
香兰在那边赶快去小厨房开始催传膳了。关卿伊便直接走到沈纯对面坐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天你说出其不意快刀斩乱麻,我还以为是一天就能解决的事情,哪知道又是好大一个局。”沈纯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做都做了,除了快刀斩乱麻之外,当然也要连根拔起免遭后患。”关卿伊说,“更何况这次要削爵的对象有一些还是祖上立过战功的,到现在也还养着一些私兵。这两天先探探他们的底,然后我们再正式动手。”
沈纯突然笑道:“我突然想起来,你这样一折腾,那个大将军岂不是要在京郊幕天席地地睡好几个晚上?”
“都还是在帐篷里住着,哪就是幕天席地了?更何况我六皇妹还没操这个心,你倒先替她想了。”关卿伊挑着眉,露出了一个玩笑的表情,“不过你说的也对,我六皇妹肚子里的孩子眼看着也快出生了,总不能让孩子的亲爹一直被晾在外面了。”
两个人犹自在闲聊,另一边宫女们端着菜碟鱼贯而入,按次序把早上要吃的饭菜在小桌上面放好。
“今天有小黄瓜做咸菜啊。”沈纯说,“这样说起来,我突然有点想吃我娘腌的萝卜咸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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