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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猫(玄幻灵异)——诗花罗梵

时间:2020-07-14 12:08:41  作者:诗花罗梵
  古玩者,其实本就是富贵闲人的玩艺,以前尚且太平的时候,镇上倒也有许多热衷此好的人家时常来照顾些生意;然而近几年时涝时旱,关中百姓庄稼收成不好,如今世道又坏,不少镇民都拖家带口地南下或闯关东了去,董镇的衰落在所难免,古玩商董家便也日渐清贫了起来。
  不是没想过关了店带上阿满移居到别处去,可祖传的店便是落根在此,总不可折在了我手里;因而也只能这样想着,半晌饮一口粗茶起了身,搬一只竹椅到店门口去坐着,看看能不能招徕些生意。
  我见冷清萧索的市集有行人来来往往,注意到这家街角晦暗的小店时,却不约而同地朝招牌投来了愕然的视线,神色也都出离诡异。
  我吸吸鼻,下一刻便感到眼前细碎的雨滴有些暗沉的颜色,似是比往日腥气更重些;困惑地出了店,同行人一道去仰望这招牌时,我看到正有鲜血从那招牌后的房檐渗出,已是染红了雨水浸湿的台阶。
  我骇了一跳,忙进店搬一架货梯出来,执着抹布去擦那已是变了色的招牌;哪想不擦倒不打紧,这一擦,更多的污血便从房檐上殷殷地渗了出来,滴在脚下晕出一片涔涔的红花来。
  ……
  我疑心是有甚么野鼬山狐窜到小镇上来,被追捕的时候慌不择路,倒楣夹在檐角,从而死在了我这店铺上头也说不定;便将货梯支得更高些,双手抵在招牌边细细地摸索着,想要将它掀开来探个究竟。
  哪知就在这时,房梁上扑簌簌地抖动了一下,我收回手,眼睁睁看着角落里掉出一只半大的黑猫来。
  黑猫摔得不轻,滚落在雨地中瑟缩着弓起身,便仰起一双灿金的瞳孔朝我看了过来。
  猫儿的长相大同小异,我看着它,实在不确定它是否就是昨日尾随我归家的那只,怔愣了一会儿后,竟鬼使神差地开口唤道:
  “……金儿?”
  猫自然不可能答话,只仍是又看了我一眼,沉沉地呜咽了一声,便转身一瘸一拐地冲出了小店,一头扎进邻居的书铺中去。
  我也慌忙下了货梯去追。
  ……
  近日来市集生意都不甚好做,我没有客人,邻居书铺的掌柜也正清闲地睡在柜边打盹儿,手里抱着梨木的算盘,仿佛也不怕甚么人上门来窃。我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上前去叫醒他,只低下头在这铺中自己寻觅起来。
  书铺内静谧异常,听不到甚么活物作祟的动静,唯有浅淡而香甜的合香在瓷炉中袅袅地燃着,书册和墨具皆摆得整整齐齐,地上也不见有脏乱的爪印。我细细地找了一圈,始终不见有甚么黑猫的踪影,便终是停下脚步,揉着额角叹了口气。
  应当是我眼花了罢……
  毕竟这一场噩梦还没有解,许是待我回家再睡一觉,明日便会是久违地放晴了。
  摇着头苦笑一下,抬眼望向门外仍是细雨连绵的董镇,我抖抖自己湿漉漉的布靴,便打算回到自家的古玩店去歇息。
  只是临出门前瞥见那架上满满当当的好书,难免又生出些许艳羡之情。
  门外的春雨似又下得更大了些,书铺掌柜的鼾声也远远地响在耳旁,我略作迟疑,还是走到书架旁站定,暗中窥了窥那些不为我所藏的新书。
  我虽为了经营家中古玩,未能真正上过几日学堂,却极喜欢读书,为数不多的积蓄也几乎都花在了买书上,自然对汗牛充栋的书商邻居无比憧憬。
  又想起我前些日子用十个钱与一件三彩花瓶同书铺老板换的新书,竟是还未来得及翻阅几页,便不知丢在了何处,却也不晓得是被那好贪小利的陈老夫子拿了,还是被哪个过路的贼人偷了去。
  我看得入迷,禁不住逗留得久了些;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身后那正在酣眠的掌柜忽然打了个喷嚏,嚇得我一个激灵,手中书册便蓦然落了地。
  见掌柜并未醒来,我松了口气。
  正欲弯腰整理的时候,一双苍白的手却先我一步低下去,将那落了灰的书本捡起来轻拍两下,交到了我的手里。
 
 
第3章 
  我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鬼魅般貌美的青年。
  正是西学东渐的时候,听闻外头偶有富户会为当家的订一套西服,却从未有人似他这般穿着儒雅的毛呢大衣,礼帽也压得低低的,只从檐下露出几缕墨一般黑的碎发,身量纤瘦高挑,似乎略比我年长几岁,一看便知是世家出身的先生。
  想到这般先生竟也会为我这等落魄之人弯身,我便敬重起来,又见他模样好看,心中也生出些许好感;只是他看起来苍白阴郁,面上也有些冰冷的倦色,便只谢了一声,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搭话。
  他抬起头来淡淡地看我一眼,我怔了怔,竟发觉那帽檐下的眼眸是猫一般熠熠的金色,不免骇了一跳,险些再度将手中的书摔下去。
  “……掌柜的,你这里书可齐全?”
  他开了口,嗓音幽醇动听,只是略有些疲惫和沙哑,像是受了风寒还未痊愈一般。
  我定了定神,这才忙道:“我不是这书铺掌柜,只是隔壁经营古玩的邻居;先生若有所需,只唤醒了那柜后睡着的人便罢。”
  他点点头,便又压低了礼帽,绕过我想到柜台前去。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提着一摞被雨水浸得有些发皱的书,细瞧之下颇有几分眼熟,便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道:
  “先生,这书……”
  他回过头来,顺着我的目光朝手中提着的书看去,道:“喔,这是昨日我在路边捡到的,看到封皮上盖着这家书铺的戳,便想来问问掌柜的是否丢了书。”
  我闻言大喜:“这正是我昨日不甚遗在路边的世本全册。敢问先生可是在七巷寻到的?”
  何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今日得见贵人,将我那珍贵的遗失之物也一并送来了。
  他微一挑眉,转过身来注视了我良久,也未曾怀疑甚么,只将那水渍未干的书交还到我怀里,道:“正好;物归原主。”
  见我道了谢,忙扯着干净的袖子去拭那书上污痕,他沉默许久,忽然微微眯了眼睛。“先生既是如此惜书之人,何故又将它们丢在了偏僻的小巷?”
  我将书抱好,闻言便解释道:“昨日我打烊归家,途中捡到一只受伤的猫儿,便暂且放下书抱它到临近的活渠边清洗了一番。那猫儿……”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
  若是未曾记错的话,那猫儿今早便殁在了我家后院的雨地里。
  眼前之人安静地听我说着,猫一般金幽的眼眸似乎隐隐闪烁了一下;我的目光滑落下去,便看到他右手上缠着一方眼熟的手帕,素白之下隐隐有暗红氤氲其中,看起来似乎伤得不轻。
  “先生的右手……”
  我忍不住出声,他便迟疑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将右手藏回斗篷下,低声道:“不打紧,只是受了些小伤;有好心人帮我包扎过,现下已是无碍了。”
  “……”
  见我神色恍惚,他又道:“偌大董镇之中恰巧捡到先生的书,想来也是缘分一场。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
  他语速极慢,听起来温柔亲切,便是富贵的出身,竟也还将我称作先生,不由得教我好感更甚了些,忙从那神游中清醒过来,也恭谨地回道:“我姓董名一鸿,其实未曾读过几日书,不敢妄称先生。您以前未曾在这董镇中见过,不知是那里来的贵客?”
  他不是这镇上的人,我只一眼便看得出,心中也倍感困惑;毕竟在这镇民纷纷外迁的灾荒年代,能在董镇见到如此端丽的人物来访,属实是很稀奇的。
  闻言,他又扬起那双猫一般浑圆的瞳孔看了我一眼,唇边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我名唤金潇,是这董镇出身,只是少时便出游在外,故一鸿不记得我而已。”
  “……”我愣了一下,便道,“董镇仅只一户金姓的人家。这么说来,金先生可识得金梦小姐?”
  听到金梦这两个字的时候,金潇似乎微颤了一下,神色被遮挡在帽檐下的阴影之中,恻恻的有些窥不太清晰。
  许久,才叹了口气道:
  “我与她自是血浓于水的本家。可惜世事无常,初回董镇便听闻她小产后血崩殒命的消息,委实教人痛心。”
  ……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这看似遗憾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难以掩饰的阴鸷与快意。
  也正因如此,我先前那不断增续的好感也蓦地降至了冰点,手脚亦变得僵硬起来。
  心里仍在为金梦小姐是否当真横死而惶惶着,我想开口问一问他与金家的关系,却见他打量着我身前那一排书架,苍白的指尖掠过书脊上的文字,忽然道:“一鸿喜欢读书么?小说与游记也喜欢?”
  我木然地点头,便见他若有所思地收回手,又道:“这间书铺种类齐全,于董镇而言实属难得;只是洁本较多,版本也稍老旧了些。一鸿手中世本我也曾囫囵阅过,若是现下无事,同我去茶馆一道坐坐如何?”
  “……”
  若放在平时,能与这等学识渊博的富贵之人一起煮茶论道,实乃求之不得;可我看着他那帽檐下愈发放大的金色瞳孔,竟没来由的心慌起来。
  半晌也只是道:“我……今日我尚有要事在身,便谢过先生美意了。”
  ……
  闻言,他那暗影下的瞳孔似乎又眯成了一条缝。
  然后打量了我许久,道一声:“也好。”
  不远处瓷炉内的合香已是燃到了尽头,街巷间雨声渐停,唯只余下些细碎的滴答。怔愣间,金潇已是再度压低了帽,仍是一副冰冷阴郁的模样,也未曾再看我一眼,末了只落下一句:“那便有缘再会罢。”
  便飘然而去。
  而我在恍惚过后,赶忙追出去看了看,哪知左街右巷再也窥不见他的身影,只在余光中掠过一道漆黑的猫影,跃进董镇矮矮的屋檐间消失不见了。
  只问了这人的名姓,却再未来得及知晓更多,不清楚他住在何处,又会在这董镇停留多久;我叹了口气,隐约觉得有些失落,只道再想见到此人,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
  ……
  又是无甚生意可打理的一日过去。
  我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新书走在归家的路上,想到白日里遇到的那人,便有些心神不宁,只将目光投在街巷四处的角落,希望能寻得一只呜咪叫唤的黑猫来。
  阿满似是还未下学,昨日被他使来追打猫儿的铁镐也正在墙角静静地躺着,仍是雾蒙蒙的天色与雾蒙蒙的路,湿重的脚印踏在光滑的青苔上,委实教人疲累。
  今日归家尚早,傍晚的视野都还看得清晰,我便先踏进后院,想要将横死在泥地中那一袭孤小的暗影好好安葬。
  可当我寻到记忆中的杂草间,努力扒开湿润的土砾去寻时,眼下却并未看到甚么朽坏的猫尸,春日的野苋绿盈盈地横亘在我眼前,连半点可疑的血迹都找不到。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抬手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头痛欲裂,根本辨不得自己是仍在做梦,还是方从梦中醒来。
  便也只得认命般叹了口气,拍一拍袖口沾到的土尘,抱起书来离开了后院。
  ……
  进门的时候,父亲与母亲正躺在掉了漆的罗汉床上抽着水烟,窃窃地似乎在商议着甚么,神色很是凝重。
  不知是在屋里憋闷得久了,还是同邻居打马吊时输了几个钱,两人面上皆是一层恹恹的颜色,瞧着有几分无力般的僵硬。两人原本还在耳语,见我进来便蓦地缄了口,又悄悄给对方使了个眼色。
  我不明所以,便见父亲坐起身来踌躇良久,终是放下手里的水烟壶,望着我道:
  “阿鸿呐……”
  我应了一声,走过去坐到二老身旁;心知他们定然有话要讲,便也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来。
  与生来顽劣偏执的弟弟不同,长辈的话,我一向是很听的;因而父母总是操心在外惹是生非的阿满更多些,又时常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此时也一副怅然的模样,想来是又要向我摊牌些甚么不好的事了。
  父亲顿了一下,慢慢道:“阿鸿呐,近日来你流连在这镇上,可曾见过甚么中意的姑娘?”
  我只愣了一下,便明白过来。
  知道这是父亲已同媒人说好了我的亲事,又唯恐我还惦念着金梦小姐,这才出言试探而已;毕竟我确乎是到了成家的年纪,如今家道中落,仅只模样还算生得俊朗,入赘到邻镇有些闲钱的富小姐家中,家业便还尚有周转的余地。
  我与金梦本就无缘,这念想断个干净倒罢,如今亦不知她尚在人间,还是早在我梦中真真下了葬。
  我心中苦楚,又觉得造化弄人。
  可我毕竟生得侥幸,为人孝子多年,委实没有甚么拒绝的余地;也只当听一句善言,如寻常人那般娶妻生子,从此善待我的妻儿,过好今后的日子便罢。
  于是苦笑了一下,起身到堂中对双亲拜了拜,道:
  “婚姻大事,但凭爹娘做主。”
  ……
  闻言,母亲面上便现出欣慰的颜色来,忙将我唤到她身边坐下,安慰道:
  “此事先前不说,是担心你还想着那金家的小姐,如今她……唉,且忘了便好。其实爹娘早些年为你订了门亲事,只因那人在外云游未归,便也一直未曾提起过;如今他回来董镇,出落得标致不提,家中也颇有些余钱。你也定然会喜欢他的。”
  我听得微微蹙了眉,实在是对自己也曾有过婚约一事感到有些奇怪。
  不过母亲既然这样说,我便也没有质问,只是想了想,压低声音道:
  “阿满知道这事吗?”
  “……”母亲迟疑了一下,抿唇道,“此事还是……暂且别教阿满知道为好。”
  我便了然地沉默下来。
  窗外天色已暗,我燃上灯,见眼前的双亲又耳语起来,便站起身,想到堂后去烧点热水来温一壶黄酒,再添些灯油回屋歇息去。
  哪知一阵微冷的风扑进窗口,堂中断了几根竹骨的屏风簌簌作响,昏暗灯火下,我竟隐约窥见了一抹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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