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此登山的多是保定城中的居民,“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园在保定城中颇有名望,小李探花李寻欢自小在城中长大,又声名响亮,因而几乎半个城的百姓都认识这位文武全才的李园主人。
而作为小李探花的结义兄长,又即将与小李探花的表妹成婚的龙啸云,因着近日管理着李园事务,又频频在城中走动,城中大部分商户人家也对他这张脸十分熟悉了。
林诗音有些心惊,再过一会儿等这些人到了山顶,若看到了小李探花与其义兄亲得难舍难分的情景,这局面可就不好收场了。
她自小在李园长大,姨父姨母将她视若己出,她也早已将李园当成了自己的家。
即使表哥辜负了她,她也不愿李家的声誉有损,让姨父姨母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定了定神,林诗音三两步上前,一把拉住李寻欢的手臂,“表哥!表哥!”
李寻欢双眼迷乱,“诗音?”
龙啸云也看到了林诗音,忽然一推李寻欢,涨红着脸伸手就要去抱她。
梅惊弦眉头一皱,立刻上前,一掌拍在龙啸云颈后。
龙啸云浑身一僵,软软的瘫倒在地。
见到这情景,李寻欢似乎稍稍有些清醒,伸手去扶龙啸云,一边对少年怒目而视,“你做什么?”
梅惊弦挑挑眉,眼中没了笑意,“小李探花刚才莫不是没看见你这结义兄长意图冒犯林姑娘?”
李寻欢面色涨红,喘了一口气,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虽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却到底有些出阁,甚至都被表妹看到了。
他脸上闪过惊愕、震惊、羞恼等等神色,面色忽青忽白,十分难看,扶着龙啸云的手都有些僵硬。
体内药性未除,他一边忍耐着药性,一边沉声道:“龙大爷中了药,他并非有意冒犯诗音。”
“够了。”林诗音忽然冷冷道:“表哥,在你眼中是不是龙啸云比我重要?”
“表妹,你这是……”
林诗音冷漠的看着他,眼中透出的情绪竟让李寻欢有些不安。
片刻后,林诗音忽然叹了口气,“罢了。”
她忽然觉得无比疲惫,疲惫到不想看眼前的男人一眼。
即使李寻欢和龙啸云不是那种关系又如何,龙啸云终究是比她重要的。
这些日子,她早该看明白了。
“我要回江南老家。”她转头望向辽阔的天际,眼中一片空茫,低声道:“你若是想我好的话,就不要来找我。”
李寻欢道:“你一个弱女子……”
“——与你无关。”林诗音淡笑一声,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坚定,“我日后如何生活都与你无关。即使是遇到恶人也好,深陷险境或者生命垂危也罢,都与你无关。”
听出她话中的决然,李寻欢心中剧痛,“表妹……”
“你和龙啸云若还要一丝脸面,就不要再来纠缠我。”林诗音冷冷的打断他的话,停顿一下,语气低了几分:“否则,我不介意将你的让妻送宅之举传出去,即使你不顾及自己的名声,想必也会顾忌龙啸云的吧?”
话落,身后一片沉默。
林诗音自嘲一下,径自下山。
梅惊弦沉默的跟在她身后,没有出声安慰。
这种事情,旁人无法体味,更何谈出言安慰。
……
林诗音下了山径自就回了李园,她回去是为了收拾行李。
她虽自小在李园长大,但作为书香世家的千金,手上却也有一些逝去的父母留下的家底,还有李寻欢的母亲生前亲手为她置办的嫁妆。
林诗音不打算要那些嫁妆。
要断就断个彻底,除了她儿时带来的,李园的一分一毫她都不会带走。
出门的时候梅惊弦已经在外等候。
他弄了辆精美的马车,安抚了翔月好一阵才让这匹漂亮的马儿答应拉车。
仿佛集了天地之灵秀的少年倚在马车上,伸手逗弄着一只小鹿,见到她出来,秀致的脸上扬起了一抹淡笑。
林诗音紧绷的心情不由放松下来,回了一个笑容,在少年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梅惊弦一跃而上,坐在车门边,无须驱使,翔月自动拉着马车往城外而去。
即使决定教授林诗音武功,梅惊弦也没打算带着一个弱女子满天下的跑,遂决定前往林诗音的老家扬州,暂时寻个地方先安置下来。
……
金秋九月的扬州,温度适宜,不冷不热,空气中传来一阵丹桂与秋菊混合的花香。
梅惊弦走在街头,手上提着一只包好的烧鹅。
林诗音近日学琴颇有几分废寝忘食的趋势,本就单薄的身子又瘦了两分。
梅惊弦劝不住她,今日得空就去城中有名的酒楼给她买了些吃食。
午后的阳光颇为舒适,路过的茶楼传出一阵阵茶香,还有茶客们颇具热情的闲谈——
“……那少年白衣玉冠,眉上点着桃花,面貌比那玉郎江枫更出色,他随身带着六只梅花鹿,骑着银鬃的宝马。那音攻之术更是了不得,他只随手弹弹琴,邀月宫主就被他重伤,不得不败走,玉面琴师之名由此而来……”
少年眉头轻皱,放缓了脚步。
茶楼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西门吹雪自出道以来就毫无败绩,还年长他好些岁,却被他一招打败,削去了头发。本以为这玉面琴师只会一手音攻之术,谁料到这剑术也如此厉害!他那把青玉宝琴精美绝伦,价值连城,这底下竟还藏着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西门吹雪败了后就返回万梅山庄闭门不出,‘琴中剑’之名也就传开了……”
这讲述精彩绝伦,有茶客正静心凝神的听着,忽然一抬头看向门外,眼睛一亮,“白衣背着宝琴的少年,你们快看那是不是‘琴中剑’青玉公子?”
围桌而坐的几人闻言,慌忙看向门外,却是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商贩挑着担子接连走过,哪有什么背琴的少年?
出声的茶客被旁人斥责了几句,有些摸不着头脑,“咦?莫非是我看错了……”
梅惊弦加快脚步走过了那条街,将那些闲言抛在身后,心中却有些疑虑。
……这两天听到的关于自己的传言似乎有些多了。
距离他当初与邀月宫主交锋那一次已经经过了一个多月,珠光宝气阁中发生的事情也过了大半个月,早不传晚不传,为何这个时候才传出这两件事?
他和邀月宫主之事,除了本人外就只有包括江枫一家的寥寥几个人知道。
依邀月宫主的性格和移花宫排外的作风,绝无可能将此事往外说。
江枫一家与燕南天也不是多话之人,且若详究内情,江枫拐走移花宫侍女为妻之事传出去颇不好听,更无理由将此事透露出去。
被他废了武功后放走的十二星相司晨客和黑面君虽然也知道此事,但都过了一个月才说出这件事,反射弧未免也太长了。
第17章 一只琴始皇(捉虫)
梅惊弦又想起当初和西门吹雪的那场“切磋”,当时在场目睹之人中,陆小凤与花满楼是西门吹雪的朋友,出于朋友的立场,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不顾西门吹雪的颜面,将对方败在他手下的细节向别人吐露。
上官丹凤和阎铁珊倒是有可能,但事情都过了大半个月,他们没有理由忽然来这么一手。
后至的独孤一鹤和他的四个女徒弟虽然在阎铁珊口中知道了这件事,却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
而如今的传言之中,甚至连他在对决的时候断了西门吹雪的头发都描述得一清二楚。
有关他的传言如今越演越烈,这背后如无人操纵绝无可能。
但对方这样费力帮他扬名,究竟是为了什么?
思虑重重间,他走过一处拐角,一阵清风拂面而来,带来阵阵花香。
白色银丝绣纹的翘头靴一转,少年临时起意换了个方向。
循着风中传来的花香走了没几步,一座开满鲜花的小楼出现在眼前。
梅惊弦两步踏入小楼,目之所及皆是开放的各色鲜花,丹桂,秋菊,海棠,木芙蓉及许许多多他叫不出名的花朵,在天气渐寒的九月,仍绽放出独有的妍丽色彩。
他环顾一圈,为这满楼鲜花而怡然,四周却不见一个人影,不由扬声道:“店家可在?”
“梅公子?”
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梅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梅惊弦抬头,看见一个儒雅温和的男子自楼上缓缓走下来,“花公子?”
“自上次珠光宝气阁一别,已有半个多月,没想到会在江南遇见梅公子。”花满楼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抬起桌上的茶壶斟了杯茶,“相请不如偶遇,梅公子请坐,尝尝我这西湖龙井。”
梅惊弦对这位当初第一时间听出并详细描述出自己曲中真意的男子颇有好感,因而也不拒绝,从善如流的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前一亮,“清新怡人,甘醇鲜香,多谢花公子的茶。”
花满楼自从当日在珠光宝气阁听到少年的琴声之时,心中顿生一种投契之感,奈何当时他与陆小凤需专心查探青衣楼之事,少年也在某一日匆匆留书而去,因而也未深交。
他笑了笑,对少年道:“一壶茶,可换得梅公子一个名字?”
少年微微一笑,秀致清雅的面容多了几分昳丽,衬着满楼鲜花亦不逊色,“一壶上佳的西湖龙井,换我区区一拙名,说来还是我赚了。”
两人都是性情温和之人,交换了名姓,笑谈几句,越发觉得投契,不知不觉一壶茶水去了大半,关系也近了两分。
“……霍休正是谋夺金鹏王朝财富的幕后主使,他那日被困在自己所设的牢笼之中,阎老板与独孤掌门都没有取他性命之意,但他却莫名死了,青衣楼的势力也不知暗中被谁所取,在江湖中销声匿迹。”花满楼提及当初珠光宝气阁之事的后续,眉头又皱了皱,想起近日时常听见的传闻,颇有几分担心,“再加上最近有关你的传言忽然甚嚣尘上,我总觉得这背后似乎有些异常。”
梅惊弦也有些疑虑,却并不如何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自从出了师门以来所行之事皆无愧于心、无愧于人,不管对方想做什么,最终都是要露出苗头的,接招就是了。”
“惊弦果真豁达。”花满楼想起那些流言并无贬损少年之意,也就暂且将其放下来,“说来你留书一封悄然离开,丹凤公主颇为忧愁,我与陆小凤离开之时还托我们探听一番你的行踪。”
依丹凤公主当时的情态,分明是对这少年公子动了心。花满楼心中明悟,但他心性温和妥帖,此刻也没有直接揭露女子情思。
梅惊弦垂眸,淡然道:“阎老板对上官姑娘忠心一片,衣食住行无一慢待,她这样的女子本就不该在江湖中奔波,待在珠光宝气阁是最好的。”
梅惊弦虽不知道上官丹凤对自己的心思,但也察觉到了对方似乎对自己存有过度的依赖,这对一个未嫁的女子而言绝无好处,而他也不想承担这份依赖。
少年这话一出,花满楼也明了了对方对上官丹凤并无其它的心思,便也按下不提。
“花七哥这楼里的鲜花开得真好,我正是被花香引领而来。”梅惊弦看着周围的鲜花,忽而赧然一笑,“说来惭愧,我还以为这里是贩卖花木之地。”
花满楼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他喜爱鲜花,所以亲手栽植了这满楼鲜花,但还是第一次被这样误会。
察觉到少年声音中的歉意,他不以为意的摇摇头,“我这小楼里的花不卖,但你若想要,我可以送给你。”
“多谢花七哥美意,但我要的数量可不小,可不好让花七哥破费。”
梅惊弦想要的是梅花。
他在城西买了一处别院,稍作休整后便和林诗音住了进去。
那别院不大,却兼具了扬州园林的特点,玲珑而精致,庭中还有一处假山悬瀑,清水击湖石,颇有几分意趣。
但梅惊弦住了两天就觉得庭中太过空旷,刚才在街道上闻到了花香便起了意,打算买些花株装点。
虽然如今离梅花开放的时节还早,但梅惊弦不介意等那么几个月。
梅惊弦要的梅树有些多,花满楼的小楼中也只有一二株,便提出替他联系相熟的花农购置。
……
城西一隅,一所小院中传来流畅的琴声。
黑漆木门虚掩着,只留下半掌宽的缝隙,大门上方有一简单到半丝花纹皆无的方正木匾,仅书刻着大大的一个“梅”字,不作后缀,字体罕见,却龙飞凤舞,形如飞花,又利如刀剑。
暮色四合,天光半暗,梅惊弦收了琴,端起一旁的清茶润了润喉。
后面的厨房里传来一阵阵饭香,还有男子时不时关切的语声。
梅惊弦顿了顿,放下手中的茶杯,双凤眼意义未名的看向旁边的花满楼。
感觉到他的视线,花满楼不自在的轻咳一声,“让惊弦见笑了。”
几天前,梅惊弦托花满楼帮忙购置的梅树已然全部种下,虽然如今气节未至,梅树光秃秃的宛如枯柴,栽种在这秀丽的小院中不止格格不入,还坏了庭院本身的景色。
但梅惊弦一向有耐心,愿意等待花开的时间。
在花满楼来送梅树的那一日,正碰上他家中六兄来小楼看他,见他要出门见朋友,便一同前往。
——然后对朋友家中的女眷一见钟情。
这几日花满轩一直待在花满楼的小楼不走,还频繁暗示他多到梅惊弦住所走动,一进门就找机会和林姑娘说话,花满楼即使再迟钝也明白了六哥的心思。
花满楼虽然也为独身多年的六哥有了心上人而欢喜,但此刻面对少年的目光,还是有些为自家兄长找机会就上门示好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的。
“无妨,”梅惊弦摇摇头,“若诗音能找到一个好归宿,我也会为她高兴。”
但林诗音经过了李寻欢一遭,不说到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地步,但要她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再接受一段感情,恐怕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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