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惊弦就是冷血送旨的对象,也是那个给国库捐了近六千万两的江湖人士。
绣花大盗劫的官银是一百五十万两,即使再加上前面那几十起劫案的价格损失,和那五千八十五万两相比也正如九牛一毛。
金九龄终于明白为何冷血听都不听就断然否决了梅惊弦是绣花大盗的嫌疑。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个最大的笑话。
一个能大方捐出近六千万两白银的人会出手去劫这区区一百五十万两吗?
陆小凤第一次体会到如此羞愧的感觉,他甚至都有些不敢对上少年的眼睛,低声道:“你应该告诉我的。”
此时林诗音已经将放了茶壶与杯子的托盘放到石桌上,梅惊弦抬手倒了杯热茶递给冷血,一边淡然道:“当初将银票交出的时候只有我与崔三哥及诗音三人在场,无凭无据,你们连诗音也列入了怀疑对象,金捕头又一副想要马上将我捉拿归案的架势,即使我说了,难道你们就会信了吗?”
陆小凤默然。
五千八十五万两银,这是一笔泼天的财富,若非冷血亲口所说,又有圣旨为证,就连他也不敢相信,更何况是金九龄呢。
梅惊弦看向金九龄,他可还记得这人方才是如何言之凿凿的要将绣花大盗的罪名压在自己的头上,志得意满又不可一世。
梅惊弦自认不是一个大度之人,想到金九龄之前令人不适的言语及态度,随手一指桌上的陶瓷盆栽梅花,淡笑道:“金捕头,听说你精于辨别古董,那么请你看看这副陶瓷摆件是出自何朝何代?”
金九龄白着脸看过去,眼眸动了下,上前走了两步,就着珠光细细打量片刻,一字一句仿佛是从齿间挤出来一般艰难,“这是……唐代越窑青瓷。”
梅惊弦仿佛没有看到他难看的脸色,从袖中取出两颗硕大的夜明珠,淡青色的莹光几乎照亮了整个院子,“金捕头再看,这两颗明珠价值几何?”
金九龄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两颗夜明珠,额头青筋暴起,面色涨得通红,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陆小凤惊叹的看着少年手上的夜明珠,叹了口气,“这般硕大的夜明珠世间难寻,仅一颗都是千金难得的宝物。”
而梅惊弦手中却有两颗。
仅靠着这两颗夜明珠,就足以让他成为盘踞一方的豪富都绰绰有余了。
梅惊弦轻笑一声,将两颗夜明珠往冷血的方向一推,“冷四爷,我祖上为杭州人氏,于唐朝明皇时因战乱及朝廷倾轧而远走西域,如今只我一人落叶归根。这两颗明珠是我从西域带回,来历清白。此次丢了赈灾官银,圣上龙颜大怒,绣花大盗未伏法前,六扇门必定压力倍增,这两颗珠子于我无用,就由你带回去吧,直接归入国库或者变卖成现银再归入国库皆可,或能博得龙颜一悦。”
“无须你送出宝物。”冷血摇摇头,“我们很快就能抓到绣花大盗。”
梅惊弦摇摇头,悠然抿了一口茶,含笑道:“不管抓没抓到绣花大盗,我都已决定将这两颗珠子献于圣上,冷四爷可无权拒绝。”
冷血没再多说,转头看向面如土色的金九龄,沉声道:“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金九龄浑身一僵,声音仿佛大病之人一般虚弱无力,“卑职……告退。”
他转过身,如游魂一般离开了。
陆小凤摸了摸唇上方的两撇胡子,看向少年,“抱歉,这次是我莽撞了。”
梅惊弦没有看他,淡淡道:“不送。”
陆小凤苦笑一声,转身离去。
今晚来找梅惊弦的事情虽然是由金九龄主导,但他也不算无过。
应该说,当他跟着金九龄踏进这院子的时候就错了。
冤枉了一个本想结交的朋友、一个无私为民仗义疏财的人,就是花满楼知道了这事儿都不会帮他。
等到这两位不速之客离去,连林诗音也回屋休息之后,冷血才再次开口:“绣花大盗是金九龄。”
冷血的口吻是笃定的,身为六扇门的名捕之一,他不会仅凭着怀疑与推测去断言嫌犯的身份,此刻说出来显然是已经确定了这件事。
乍然听到这话,梅惊弦不是不惊讶的,却又觉在意外之中。
金九龄方才急于将他的罪名落实的意图实在太明显了。
他开始还以为这人急功近利立功心切,后来听到对方关于剑穗的解释后就觉得不对劲,隐隐觉得金九龄或许与这一连串事情有关。
却没想到对方就是绣花大盗本人,这一招贼喊捉贼用得不错。
——只可惜弄错了对象。
说实话,若刚刚冷血没有及时赶到,即使他不惧于陆小凤与金九龄的合力围攻,但沾上这种事到底麻烦。
梅惊弦固然可以拿出身上的珍宝与钱财展示自己的财力,以表示自己财力极丰无须去做那绣花大盗劫财,但必然也会被反咬一口说是身上的珍宝财物来历不明,反而又给了金九龄攻讦泼污水的理由。
而冷血身为六扇门的捕头及诸葛神侯的弟子,在公门与江湖中都颇具名望,他方才将自己的来历在冷血面前过了明路,以后旁人也没有理由揪着这一点不放了。
“冷四爷刚才说的任务就是为了金九龄?”梅惊弦有些不解,“刚才金九龄确实暴露了不少疑点,既已确定他的身份,为何不就此将他拿下?”
“他背后还有人。”冷血压低了声音,道:“大师兄的意思是让我盯着他,等那幕后之人暴露后再行动,此事陆小凤或许也能帮得上忙。”
梅惊弦眸光一闪,立刻意会。
据陆小凤之前所说他是受了金九龄的请托才来追查绣花大盗的案子,结果一路都被牵着鼻子走还找错了人,如今又发现金九龄身上疑点重重,必然会就此采取行动。
冷血又道:“我这次来找你,还有另一件事。”
“冷四爷请说。”
“雄娘子被捕归案后已经处决,但上个月有关他的卷宗却被人动过了。”冷血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道冷芒,“随后三师兄就被人围攻打伤,据大师兄推测,是神水宫的人。”
梅惊弦心中一紧,“崔三哥现今如何了?”
他本来就奇怪此次来找他的为何是素未谋面的冷血而不是相熟的追命,不想原来是追命受了伤所以来不了了。
“江湖中人向来不愿与官府多纠缠,三师兄伤得不轻,却也性命无虞,如今已经能下床行走了,只是还不能动武。”冷血眼中含怒,停了一下,继续道:“雄娘子与神水宫之间或许有什么不知名的纠葛,这次神水宫才会为了他的死而报复三师兄。你协助三师兄抓捕雄娘子之事本无几人知晓,但这件事却完完全全的记录在雄娘子的卷宗里。这次卷宗被人动过,恐怕这件事也已经泄露了出去。三师兄重伤,神水宫下一个要找的人或许会是你。”
冷血没有再说下去,梅惊弦却立刻听出了这背后潜藏的意思。
虽说侠以武犯禁,如今江湖之中门派林立,高手众多,但朝廷的军将也并非全都是昏碌之辈,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足以将一个一流高手围杀致死,任你武功再高也是寡不敌众。
而今江湖与朝廷两方尚能相安无事,除了朝廷的主要兵力要留用于防备外敌之外,也因江湖中人行事还尚未触及到上位者的底线。
追命能在神水宫的围杀之下逃过一劫,固然有他本身武功高强的原因在,除此之外还因为朝廷这一层关系,神水宫不得不顾忌三分,不敢要了追命的性命。
而他孤身一人漂泊江湖,势单力孤,明显是最好的下手对象。
雄娘子害了无数清白女子,其罪当诛。当初追命发现雄娘子身怀神水宫的天一神水后,就与梅惊弦一起猜测过这其中的关系,那时梅惊弦并未因神水宫而动摇,如今发现果然因为熊娘子而招惹上了神水宫这一可怕的敌人,他也不曾有一丝后悔过。
如今这江湖比大唐之时还混乱几分,若他力量微薄,或许会暂避锋芒,潜心学武,以图来日。
但既学成一身武功,又非无能为力,怎可对眼前奸宄之事视而不见?
三岁正式拜师之时,师父的告诫尚且历历在耳,铭记于心。
如今换了个世界,他性子仍旧随意懒散,不喜谋算,无心解治国、定乱之道,也当不成济世高士,那便修身立德,不堕门风,隐江湖之中,做该做之事。
第22章 一只琴始皇
冷血见少年沉默,以为他在担心神水宫的事,立即道:“大师兄的意思是请你前往京城,你是圣上亲口下旨嘉奖的仁善之人,又有神侯府护着,神水宫行事也需顾忌几分。”
若梅惊弦到了京城后神水宫还胆敢来犯,世叔必然会奏请圣上对神水宫予以制裁。
梅惊弦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多谢关心,但不必了。”
梅惊弦从未有过要与朝廷扯上关系的意思。
捐出钱财是因为那笔钱本就是石观音搜刮劫掠的民财,取之于民自当还之于国以利民,结交追命是因为二者性格相投,而若他前往京城得了朝廷庇护,那么性质就不一样了。
再者,神水宫虽然神秘莫测,却也并非无可匹敌的庞然大物。
他之前与移花宫的邀月宫主交过手,并不觉得如何吃力。
邀月宫主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遇到的最强者,而据闻水母阴姬的武功与邀月宫主在伯仲之间,如此说来他或许也有一拼之力。
冷血此前已经结合了追命所说及江湖上的传闻大致判定了梅惊弦的武功高低,见此也不再相劝,“你若遇到什么为难之事,尽管来京城神侯府找我们就好。”
“多谢。”梅惊弦微微一笑,又转开了话题,“关于绣花大盗之事,那幕后之人将劫银的罪名安在我头上,只怕不是巧合。此事若有什么进展的话还请冷四爷告知一声,在下不才,却也可略尽一丝绵薄之力,也好看看,究竟是何人这般费尽心思的算计我。”
冷血点头,“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第二日花满楼就知道了陆小凤和金九龄来过的事情,一大早就登门了。
入冬以后,天气越发寒凉,梅惊弦本就是江南人士,对扬州的湿寒并无不适。林诗音原为扬州人士,在北方待了十几年,如今回来了竟也适应良好。
两人每日起早练琴,梅惊弦担心她扛不住清晨的寒气,还给她准备了两件裘衣防寒。
花满楼来的时候,梅惊弦正在检查林诗音指法,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抬的道:“花七哥来得这么早,是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了?”
花满楼在石桌边坐下,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下,“昨晚我刚睡下就被陆小凤吵醒了,他把事情给我说了一遍,说是没脸见你。”
梅惊弦淡淡一笑,“若是我,我也没脸见。”
“这件事情怕是不简单。”花满楼没再提起陆小凤,有些担心道:“应是有人暗中操纵陷害你,你心中可有什么人选?”
梅惊弦摇摇头,抬手给他倒了杯热茶,水汽氤氲中,少年那张清隽秀致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不管是什么人,最后都会露出行迹的。”
两人没说几句,外面就传来一阵重叠的急促脚步声。
梅惊弦挑了挑眉,笑着看了一眼花满楼,“没想到我这小地方客人还挺多。”
花满楼凝神细听,似乎听到了什么,眉头微皱,“怕是来者不善。”
梅惊弦面上仍带笑,双凤眼中却带着寒意,先是昨夜被人找上门来泼了一身的脏水,现在又有人一大早上门来找麻烦,虽然他一向随性不爱和人计较,此刻也忍不住有些怒了。
“来者不善……那就打出去好了。”
正说着,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一群白衣女子一拥而进,将院门堵得严严实实。
为首的女子长得颇为貌美,一双美目冷漠的看着梅惊弦,“你就是梅惊弦?”
梅惊弦觉得她的长相隐隐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见过。
来者众多又敌意浓浓,他也不想多客气,站起身来,一拍石桌,桌上的青玉流翻跃而起落到手上,上前两步淡淡道:“是我,姑娘有何见教?”
“传闻击败移花宫邀月的高手居然是这么个毛头小子,看来邀月那个女人也只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竟还敢与我们宫主相提并论,当真贻笑大方。”女子冷笑一声,冷艳的面容满是讽意。
梅惊弦若有所悟,“你们是神水宫的人。”
昨夜冷血才提醒他神水宫的人会来报复他,没想到这么快人就到了。
梅惊弦看向为首的女子,终于想起来为何觉得对方熟悉了。
这女子的长相和雄娘子十分相似,只不过比起雄娘子来更为年轻且冷傲,气质也大不相同,他一时之间才未将这二者联想起来。
雄娘子是恶名昭彰的采花淫贼,神水宫是男子禁入的女子门派,雄娘子伏诛后一贯隐秘的神水宫却出手报复了抓住了雄娘子的追命,如今又找上了他,再加上眼前的神水宫宫人与雄娘子如此相似的长相……
梅惊弦脑海中立刻脑补出了一出大戏。
他神情复杂的看着对方,“……你是雄娘子的女儿?”
女子面色一变,勃然大怒,“一派胡言!我与那淫贼没有半分关系!”
梅惊弦并不相信,若是没有关系的话她会带着人来为雄娘子报仇?
他并没有多说,雄娘子是个采花贼,却有个身为神水宫弟子的女儿,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隐秘。
逝者已矣,且被雄娘子玷污后生下孩子的那个女子想必也是个可怜人,他也没必要在此刻揭露这些隐秘来揭人伤疤。
少年虽未再开口,但之前说出的话语也给旁人留下了足够的想象空间,女子感觉到同来的女弟子都在用复杂不明的眼光看着自己,不由更为愤怒。
为保住神水宫的清誉与宫主的秘密,她将之前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雄娘子这淫贼盗走了我们神水宫的天一神水,如今他已经死了,他盗走的神水却不知所踪,当初是你和追命抓住了他,追命那里找不到神水,一定是被你拿走了!你若将神水交出来,神水宫决不再与你为难。”
然而实际上雄娘子带走的那瓶天一神水早就用完了,她知道梅惊弦身上没有天一神水,更交不出来,如此说辞只不过是为了给对付他找一个合理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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