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惊弦浅笑着扫了他们一眼,温和道:“玉教主方才与我一番交手,颇有感悟,方才已静心闭关去了,这两日还请诸位莫要前去搅扰。”
他面带笑容,声音平和,举手投足皆是平易近人的优雅从容,又因身上不带半分血腥气与杀气,方才从里面传出来的也只有琴声而非刀剑之声,周围的教众不由信了六七分。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们骨子里对玉罗刹的敬畏已经根深蒂固,从未想过眼前这两个年轻人能够伤及玉罗刹。
几个玉罗刹的死忠心腹不放心,往里走了一圈,没看到玉罗刹的身影,附近也没有发现血迹,便也只能相信了梅惊弦的话,沉默的守在大门外,不让其余人接近打扰了玉罗刹闭关。
……因着梅惊弦将玉罗刹关起来的房间是一处小库房,这几个心腹万万想不到玉罗刹会被关在上了个大锁的库房中,便也没想过去查看。
——玉教主的威严险险的保住了。
不管这些教众心中是何猜测,总而言之,梅惊弦与璧玉白是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西方魔教总坛。
前方陡峭空旷的山崖顶上,静静的立着一抹高挺的身影,雪白的衣摆在猛烈的山风中猎猎作响。
璧玉白盯着那人的背影,有些戒备:“那是谁?西方魔教的人?”
梅惊弦脚下一顿,摇摇头,“不是。”
他没有多说,径自走过去。
山崖上的人影转过身,静静的凝望他。
梅惊弦没有说话,璧玉白挑挑眉,“西门吹雪?”
璧玉白不知道西门吹雪和玉罗刹的关系,此刻见到西门吹雪忽然出现,又联想起对方这个月也在不留余力的找西方魔教的麻烦,还以为对方也是为了来揍玉罗刹来的。
于是他跟着梅惊弦走到悬崖边,双手抱胸,自得道:“西门吹雪,你来晚了,我们已经把玉罗刹揍晕过去了。”
——所以你没机会(揍玉罗刹)了。
虽然是梅惊弦动的手,但在璧玉白看来,他和小梅是一伙儿的,小梅揍的当然也要算他那一份。
西门吹雪没有看他,眼睛望着梅惊弦,轻轻颔首,“我知道。”
梅惊弦垂眸,正见西门吹雪腰间悬挂的双鲤鱼白玉佩,底下悬结的淡青色流苏穗子在风中不停飘荡。
他眸光微闪,左眉尾上绽开的那朵桃花跃动了下,越发妍丽灵动。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遮住了眼底水漾潋滟的微光。
“小玉,你先过去吧,我与西门庄主说几句话。”
梅惊弦与西门吹雪相交甚久,璧玉白与这位绝世剑客却只有去年在济南的一面之缘。
此刻听到梅惊弦的话,他心中虽有两分好奇,却也没有非要探听旁人谈话的兴趣,于是点点头,对梅惊弦道:“那我在对面等你。”
话落,他轻身一跃跳下悬崖,在下坠之际甩出金链子扣住上方的铁索,抓着金链子身体一荡,敏捷的跳到了铁索上,转眼便奔出了好长一段距离。
梅惊弦沉默片刻,忽然抬起头迎上西门吹雪的视线,淡淡道:“我打了玉罗刹一顿,还把他打晕了。”
西门吹雪面色不变,“我知道。”
梅惊弦接着道:“我不仅把他打晕了,我还给他吃了和我当日所中的一样效用的药。”
“我知道。”
见西门吹雪不为所动,梅惊弦眉头紧了又松,脸上也没了表情,一口气道:“喂了药后,我还将他绑了起来,在门窗都上了大锁。”
“我知道。”西门吹雪又重复了之前的话,见到梅惊弦冷若冰霜的面容,倏地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我都看见了。”
“玉罗刹是你生父。”梅惊弦敏锐的听到了那一声叹息,心中一沉,豁然转身,面对悬崖,淡漠道:“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同等的手段报复了你父亲,你可是觉得我目无尊长、心胸狭隘、毫无容人之量了?”
西门吹雪脚步轻移,换了个方位,替他挡住越发凛冽的山风。
山风迭起,吹起二人的黑发,混杂飘扬间渐渐缠到了一起。
“惊弦,你一向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西门吹雪忽然道。
梅惊弦眉头轻皱。
“千里迢迢不顾一切直闯西方魔教总坛,如此急进而悍猛的做法,不符合你的性情。”西门吹雪声音平淡,细听之下却能察觉他话语中的那一丝愉悦,“你只不过是想在我之前先出手罢了。”
抢在西门吹雪之前出手,是为了让西门吹雪没有出手的机会,梅惊弦因何而行此举?
——自然是因为玉罗刹与西门吹雪的父子关系。
西门吹雪性情冷僻而刚直,他既然决定了对玉罗刹出手就绝不会改变主意。
但他与玉罗刹毕竟是父子,若有朝一日这份关系暴露,西门吹雪的声名也便留下了污点。
纵使西门吹雪未伤玉罗刹性命,单只不过是想要将对方带到梅惊弦面前给个交代,但儿子对老子出手,到底是不好听的。
西门吹雪的决定无人能够改变,梅惊弦还未想好要如何面对他,更莫要说去劝服他。
唯一的办法就是他抢先出手报复玉罗刹,两两抵消,西门吹雪也就没有了再出手的理由。
西门吹雪此刻虽然没有明口揭露,然而话中之意显然是已经确认了梅惊弦的心思。
梅惊弦沉默片刻,冷冷道:“我今日此举不过是为报复玉教主,一切皆为私怨,并无它意,西门庄主未免太自视甚高了些。”
西门吹雪神情不变,平静道:“我何处自视甚高?”
梅惊弦张了张唇,愣是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说什么?说他并不是为了西门吹雪的名声而特意抢在对方之前先对玉罗刹出手?
说西门吹雪自作多情?
可是西门吹雪方才并没有明确说明自己猜到了他的想法,他若是这样回答了岂不是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好一个西门吹雪,什么时候竟也变得如此狡诈了?
梅惊弦眉头紧皱,不悦的瞪着他,莹润的双唇抿得紧紧的,平和的双凤眼中染上了愠意。
狭长的双凤眼失了那股温润,本是十分清冷凌厉,却因着眼尾浮现的淡淡晕红而柔和了那份冰冷,映衬着眉上的娇妍桃花,只余下灼灼桃华与玉色生辉交织的无边容华。
一人愠怒一人平静的对视,耳边只闻山风席卷而过的凌冽声响。
僵持了片刻,西门吹雪忽然轻叹一声,深暗的双眸中仿佛闪过一丝无奈。
他深深的望着眼前的人,点点头道:“好,是我自视甚高。”
对方平静无澜的双眸之中似乎还深藏了其它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梅惊弦心口忽然跳得有些快。
他下意识的避开西门吹雪的目光,“本就是如此。”
西门吹雪看了他片刻,忽然换了个话题,“梅花花期未过,如今正是盛放之时,你不是很喜欢万梅山庄的那片梅林吗?不若再前往万梅山庄一观?”
对方的话语十分平静,不过是再一次邀约而已,如今误会解除,他和西门吹雪也算重归于好,再前往万梅山庄一起赏梅也是锦上添花。
然而梅惊弦却愣是觉得有些不知名的紧张,面上也有些热,下意识拒绝道:“我扬州小院中的梅花也已盛开,虽及不上万梅山庄十里梅林的盛景,却别有一番意趣。万梅山庄地处燕北,路途遥远,冰雪漫天,天气寒凉,我暂且还是不去了吧?”
西门吹雪没有说此刻燕北的落雪已经化冻,且从此地前往燕北比起前往江南的路途也更短。
他点点头,平静的改了一番说辞,“上次我前往江南时你府中的梅花尚未开放,如今时节尚好,正好前去一观。”
西门吹雪的话一落下,梅惊弦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他不去万梅山庄,西门吹雪就要跟他回家?
是这个意思吗?
片刻后,梅惊弦才回过神来,“你要随我回江南?”
西门吹雪点点头,又道:“可是有所不便?”
第74章 一只琴始皇
“这……”梅惊弦犹豫,不知该如何拒绝才好。
“既无不便,那便如此吧。”西门吹雪一锤定音。
对面的山崖上,璧玉白正上蹿下跳的挥手,声音远远的传过来,“小梅——你们谈好了没有啊——”
梅惊弦摆摆手回应,一边无奈道:“那便依西门庄主吧。”
说到底,有那数次相助之恩在前,又发现了那下药之事的真相后,梅惊弦只觉心中对西门吹雪充斥感激与歉疚,又何来的底气去拒绝他?
话说完,他轻身一跳,落到悬崖下的铁索上,径自向对面山崖飞跃而去。
西门吹雪随后跃下,紧紧跟着前面那抹身影。
感觉到西门吹雪靠近,梅惊弦忽然一提气,又往前冲了一段距离。
西门吹雪神情不变,幽静的双眸却牢牢将他的身影锁入眼底。
山崖上,璧玉白不知何时抓了两只不知名的大鸟,已经和范遥一起利落的将鸟毛都拔了个干净。
见到梅惊弦的身影,他扬扬手道:“小梅,到吃午饭的时间了,我们来烤个鸟肉吃吧!”
此处还是西方魔教的地界,按理不该如此松懈,但梅惊弦想到玉罗刹此刻即使醒来了也自顾不暇,那些教众即使察觉到不对追来,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于是便遂了璧玉白的愿。
他们穿过山壁,找了一处干净的泉水,随后梅惊弦亲自动手,先清洗好鸟肉,再趁其他人不注意从背包里拿出一罐蜂蜜,打算做两道蜜汁烤鸟。
他在火堆前忙活,西门吹雪坐在旁边,时不时递个东西。
璧玉白与范遥两个安静的坐在一边眼巴巴的等吃。
火堆前烟熏火燎,梅惊弦一身青白衣裳,广袖羽饰,没动作几下就要去撩落下来的衣袖,十分不便。
西门吹雪忽然拆下自己衣袖上束口的绸带,动手挽起梅惊弦的衣袖,将其妥当束好。
梅惊弦愣了下,任他动作,低低的道了声谢,“多谢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摇摇头,伸手将他鬓边一缕黑发撩到耳后。
梅惊弦毫无防备,感觉到那微凉的指节不经意间轻轻擦过了自己的脸颊,却仿佛带来了一股热意,从那一小块地方迅速蔓延到整个脸部,令他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热。
连锁反应一般,心脏也仿佛擂鼓般的加快跳动了起来。
双手捧脸盯着烤鸟的璧玉白抬眼瞅了他一眼,不解道:“小梅,你的脸怎么红了?”
“咳。”梅惊弦不自在的轻咳一声,狭长的双凤眼微垂,紧紧盯着面前的火堆,正色道:“离火堆太近,有些热了。”
“哦。”璧玉白点点头,笑眯眯的看着他的脸,“小梅,你脸红的样子真好看。”
梅惊弦赧然,头也没抬道:“莫要胡言乱语。”
“我哪儿胡言乱语了。”璧玉白知道他害羞了,不觉起了几分调笑之心,话中便带上了满满的戏谑,“小梅就是很好看嘛!”
“中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人面桃花!”他一拍手,总结道:“小梅长得跟朵花似的,真好看!”
西门吹雪看了两眼几乎要找个地洞埋进去的梅惊弦,将对方眼尾的晕红收入眼底,又转头去看仍未消停的璧玉白,黑眸微冷。
璧玉白丝毫不觉,见梅惊弦羞臊起来便越发起劲,还转头向范遥道:“范遥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小梅好不好看?”
范遥却丝毫不给他面子,面无表情的摇摇头。
璧玉白眉头登时一皱,不高兴道:“我看你是有眼疾!”
他不再理会傻子范遥,抬头去看西门吹雪,直接道:“西门吹雪,你说,小梅好不好看?”
西门吹雪眸光一闪,转头望着梅惊弦低垂的半边脸。
“好看。”
……
清晨,梅惊弦在一阵剑气破空之声中醒来。
他拾掇好衣冠,确定并无不妥后才出了门,打算去两条街外买些早点,顺便去花满楼那儿将寄养的六只梅花鹿带回来。
离开西方魔教总坛后璧玉白与范遥就回昆仑光明顶了,他和西门吹雪昨夜才回到扬州,家中米粮已经所剩无多,还需去粮铺菜市补些。
他走到前院的时候,剑声已停,两个仆从模样的人正出了大门离开。
西门吹雪坐在小亭中,对他道:“过来用早饭吧。”
桌上摆放着米粥青菜咸蛋等物,还有一盘小巧别致的包子,算得上是极为丰盛的早餐了。
梅惊弦有些讶异,“这是……”
“外面的食物或有不洁,还是少用为宜。”西门吹雪走过来,拉住他的手腕走进亭中,“我已让合芳斋的厨子每日都来此给我们准备饭食,你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他。”
梅惊弦有些呆怔。
看着西门吹雪这样自然而然的态度与话语,他几乎都要以为对方才是这里的主人了。
所以,连厨师都自备好了,西门吹雪是打算在他这地方呆多久?
西门吹雪将米粥推到他面前,接着端起桌上一盘分量颇足的豆饼出了小亭。
院中一角窝着六只梅花鹿,梅惊弦愣愣的看着他自然的端着豆饼放到梅花鹿前面的地上,随即回到亭中。
看着西门吹雪走开后一拥而上抢食的梅花鹿,梅惊弦一时仍回不过神来,憋了片刻,终于挤出一句话,“这、鹿……不是在花满楼的小楼吗?”
西门吹雪夹了个素菜包子放到他碗里,淡淡道:“我让人接回来了。”
鼻间是满满的饭菜香,勾得清早饥肠辘辘的肠胃越发难捱,梅惊弦后知后觉的咬了口包子,心头复杂不已。
安排厨子做早饭,还接回了宠物并喂食,这是一个客人该做的事情吗?
若非清清楚楚的记得这地方是自己花钱买下并住了近两年的小院,梅惊弦几乎真的要以为自己只是客居于此,而西门吹雪才是这里的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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