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乌黑的青丝被侍女梳了个大方而典雅的朝云髻,斜插着一支垂珠步摇,另一边簪了两朵鹅黄绢花。
他双手敛于袖中交握于身前,缓缓走过回廊,双眸低垂,神情安然恬静。
路过的奴仆侍女无不为公主过人的美貌所震动,又哪里有人能想到眼前这风姿卓绝的大美人其实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儿身?
梅惊弦走到前厅,站在门口,抬眸看向里面的人。
杜先生坐于正中首座,右边的客椅首位上坐着追命,下首坐着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妇人和一个穿着银白衣裳的年轻人,而左边……
梅惊弦将视线转过去,一眼就看到了两个熟人。
陆小凤是跟着西门吹雪来到玉剑山庄的。
昨日跟着西门吹雪离开画舫后,他几乎可以说是寸步不离的守着西门吹雪,就怕对方按捺不住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在他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是,回去后西门吹雪直接提出要前往玉剑山庄。
陆小凤清楚,西门吹雪向来是个执着的人,认定了一件事就不会轻易放弃。
对于所认定的人也是同样。
这么多年,唯一入了他的眼和心的只有梅惊弦一个。
而即使那玉剑公主明显与梅惊弦有些亲密的关系,但只要梅惊弦没有直接阐明,这件事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再者,玉剑公主即将联婚史天王,她与梅惊弦之间恐怕也没什么结果。
那么,西门吹雪就还有希望。
当然,陆小凤心里也明白,西门吹雪与梅惊弦认识这么久,却迟迟未能修成正果,反倒是被一个忽然冒出来的玉剑公主截了胡,这表明梅惊弦心中恐怕当真是对西门吹雪无意。
所以这希望也渺茫的很。
于是,抱着一分侥幸与三分忐忑六分担忧,陆小凤陪着西门吹雪来到了玉剑山庄。
他以为西门吹雪是来见梅惊弦问明有关玉剑公主之事的,却不想见到了追命后,西门吹雪却只字不提梅惊弦,反而直言说是为保护即将与史天王联婚的玉剑公主而来。
陆小凤听了他的话后心中纠结不已。
他没想到西门吹雪竟然是这种人。
为了得到梅惊弦,竟然宁愿亲自来护卫玉剑公主的安全,好让她能顺顺利利的嫁给史天王。
他一直以为西门吹雪是个直来直往的人,却想不到对方竟也会搞这种迂回之术。
想想,玉剑公主嫁给史天王,惊弦失了意中人,必然伤情愁苦,到时候西门吹雪也就能趁虚而入,这简直是一石二鸟啊!
看不出来,西门吹雪表面闷不吭声的,心里却焉坏焉坏的。
陆小凤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心中震惊不已,只觉得自己今日才真正认识到了这个朋友的真面目。
坐下没多久,听着杜先生令人去传唤玉剑公主,陆小凤心头又活泛了。
昨日在金镜湖见到的玉剑公主即使蒙着面纱也难掩其天姿姝色,仅仅是露出的一双眼睛就足以让人心旌摇曳,也不知真实的容颜又是如何动人心魄。
梅惊弦本身的相貌就十分出众,随着年岁渐长,风骨渐成,如珠如璧,仙姿佚貌,已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翩翩美男子。
就是那些江湖榜上有名的美人,也及不上他半分姿容。
而能让这样的梅惊弦也为之倾心的美人,必然也是世间难寻的绝色。
陆小凤自认自己风流却不下流,并不曾对朋友的女人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但世间男子皆爱美色,他也难免的对美人的容貌起了几分好奇。
这好奇完全是出于男人的天性,无可厚非。
正如他对面的银箭公子薛穿心,此刻不也是时不时往门外瞥一眼,满心期待的等着那位公主的到来吗?
他又看了一眼身边面无表情的西门吹雪,摸了摸胡子,心中叹息。
西门吹雪例外,他就不是一般的男人。
门外脚步声响起的时候,陆小凤正端了茶杯喝茶。
他心跳难得的有点快,饱含着浓烈的期待,转头看向门外——
“噗——”
西门吹雪头也没回,伸手一把夺过陆小凤手上的茶杯,杯口朝里直接扣住他的嘴。
有茶水透过陆小凤下巴与杯口的缝隙流出来,他嫌弃的皱眉,立刻收回手。
陆小凤木愣愣的接住掉下来的茶杯,脸上唇边还粘了几片茶叶。
他一手抹去满脸的茶水,也不顾衣襟已被茶水浸湿,喃喃道:“我好像……出现幻觉了……”
陆小凤的失态并没有引起在场任何人的侧目。
只因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然投注在了门外的人身上,就连一向冷静自持的西门吹雪也不例外。
顶着陆小凤见了鬼一样的目光,梅惊弦心中暗自叫苦。
他面上却波澜不兴,微提裙摆,缓缓踏过门栏,秋波盈盈的双眸望着上首的杜先生,“不知唤女儿来有何事?”
杜先生笑意温柔,“让你来见见几位客人。”
她示意的看了一眼陆小凤,介绍道:“这位就是江湖闻名的陆小凤陆大侠。”
梅惊弦浅笑颔首,“陆大侠。”
他从陆小凤的反应中看出了西门吹雪并未透露自己的身份,但心知陆小凤素来机变灵巧,必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叫破自己的身份,所以尴尬过后也不如昨日一般担忧。
陆小凤愣愣看着他,仍旧回不过神来,“你、你……”
他话语结结巴巴,脸色涨得通红,一副被美色所迷的模样。
对面的薛穿心冷哼一声,极为不屑。
西门吹雪目光沉沉,紧紧盯着眼前的宫装美人,沉声道:“你知道我是谁。”
在场中或许有人不认得他,但见过了陆小凤后再看他的气质装扮和谈吐,很容易就能猜出他的身份。
正如此刻,方才还对陆小凤面露不屑的薛穿心,此刻就连呼吸都放轻了。
梅惊弦却知悉他话中真意,恬淡的点点头,含笑道:“西门庄主,幸会。”
西门吹雪神情不变,一双眼睛却缓缓在他身上梭巡了一遍,眼中暗火灼灼,平静道:“你,很好。”
梅惊弦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别人听不出来他还能听不出来?
西门吹雪的潜在意思分明是,他(这身打扮)很好。
饶是心中羞愤欲死,梅惊弦面上也只能笑着点头,“多谢。”
说完,他转过身去,不再理会西门吹雪了。
西门吹雪唇角隐隐上扬,端起手边的茶杯,缓慢的抿了一口,目光却丝毫不离的望着梅惊弦的背影。
陆小凤终于回过神来,复杂的看看眼前身姿曼妙修长的“女子”背影,再看看西门吹雪,只觉得仿佛做了一场梦。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有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但看着西门吹雪的神情,已然确定对方是知晓梅惊弦身份的。
然而再多的不解和疑惑此刻也不宜提出,他只好按捺下抓心挠肝的困惑与好奇,决定容后再找机会向梅惊弦问个清楚。
与此同时,陆小凤心中也生出了浓浓的怀疑,惊弦究竟是男是女?
梅惊弦是认识追命的,于是直接略过了他,看向那四十多岁的陌生妇人与银白衣裳的年轻人。
那妇人约四十余岁,虽然上了年纪,面容却仍然带着几分艳丽的风情,依稀能想象出她年轻时的美貌。
此刻,这风韵犹存的妇人正满目慈爱的看着他,眼中是深深的怜惜。
而旁边那个年轻人的相貌却有几分熟悉,正是昨日金镜湖后面出现的画舫上的年轻人,曾经还出口驱逐西门吹雪。
第80章 花与剑
对于那妇人,杜先生没有多介绍,只道:“这位是花夫人,我们玉剑山庄花总管的胞妹,你只管叫她花姑妈便是。”
梅惊弦浅笑,“花姑妈。”
花姑妈立刻应了一声,视线一直盯着梅惊弦的脸不曾移动,叹声道:“我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见过不少名动江湖的美人,却没有一个能及得上公主这般美貌的。”
她前边的追命眉头一皱,“慎言。”
“唉,瞧我这张嘴,”花姑妈连忙告罪,“我不会说话,还请公主莫怪。”
梅惊弦摇头,“无碍。”
杜先生又介绍花姑妈下首的年轻人,“这位是银箭公子薛穿心。”
银箭公子?淫/贱公子?
这是多想不开取了这么个名号啊。
梅惊弦心中好笑,看向薛穿心时面上的笑意也加深了几分,“我昨日已同薛大侠见过一面,昨日之事,还需多谢薛大侠仗义执言。”
薛穿心原本苍白的脸此刻已然泛起了红色,那傲慢而自负的神情也已全然收敛,只余下严肃和郑重,眼底还透着些微紧张和赧然。
他站起身来,脸上的红色越来越深,双唇张了又合,终于吐出一句话,“公主言重了。”
等一一认识了座上的人后,杜先生便让梅惊弦离开了。
新月公主虽然出生江湖,却到底是一个长在闺阁的千金,如今又被圣上御旨亲封为公主,即将出嫁,实不宜出面来见这些外男。
杜先生今日此举是也是为着让厅中的这些江湖人认一认玉剑公主的样貌,好方便日后行事。
梅惊弦顺从的转身离开前厅,将厅中一众目光都抛在了身后。
午后,梅惊弦用过了午饭,出了门在院中散步消食。
被追命耳提面目的连续叮嘱了好些天,他行事也谨慎许多,即使这院中只有自己和两个知情的侍女,心下也毫不大意,一举一动绝不露半分男子作态。
院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身影。
静立一旁的两个侍女忙看向梅惊弦,神情紧张不安。
梅惊弦心中无奈一叹,挥挥手示意她们去外面守着。
两位侍女便安静的出了门,对门口的两人轻施一礼后,脚步匆匆的离开。
梅惊弦转身在石桌边坐下,抬手倒了一杯茶,杯盖轻拨茶叶,缓缓抿了一口。
身旁和对面分别坐下来一个人,他恍若不见,鼻间轻嗅茶香,眼帘低垂,仿佛眼中只能看到手上的这杯茶。
对面传来陆小凤的叹息,“原来我身边一直藏着这么个大美人……”
梅惊弦抬眸望了他一眼,视线中满含冷意。
陆小凤却对他眼中的警告视而不见,两只眼睛上下打量他,蓦地出声问道:“惊弦,你究竟是男是女?”
梅惊弦神情微变,眼神锋利如刀,出口的是原本清越如琴鸣的男子声音,惯有的温和却被深深的冷意所替代,“陆小凤,你究竟想死想活?”
西门吹雪看着陆小凤,两指一并,剑气微荡。
“好吧,是我说错话。”在两人满含冷意的目光逼视下,陆小凤很识相地认了错,接着又道:“那你有姐妹吗?”
梅惊弦将茶杯放下,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有一个姐姐,年长我十多岁,沉静娴雅,善解人意,知书达理,端方有度,可惜,她早已有了心上人,不是某只小鸡能肖想的。”
说起故人,便免不了想起那些旧事,他神情微沉,一股躁动而苦闷的情绪涌上心头。
西门吹雪眸光轻闪,静静注视他。
陆小凤只不过随口说笑,并无大意,闻言忙摆摆手道:“不敢不敢。”
梅惊弦不愿被过去的事情扰了心神,忙压下那些繁杂的思绪,转移话题道:“你们俩既已来到了玉剑山庄,想必也已知晓不少事了?”
陆小凤古怪的看着他。
说实话,梅惊弦此刻的神态举止虽带些男子的大气与飒然,但因为顶着一副大美人的模样,倒也显出了一些一般女子少有的端方雍容,这股气质与他的行止相结合,并不令人觉得突兀怪异,反而形成了一股独有的韵味与气度。
一个美人,容貌固然令人看重,但一个气质出众韵味独有的美人,才真正令人印象深刻铭记于心。
可梅惊弦一张口,登时什么气质、什么韵味都散了。
毕竟一个美人,顶着个男人的声音,那么即使她长得再美,气质再好,在她张口的那一刻,就足以打破任何一个男人心底生出的妄念与绮思。
陆小凤下意识的又去看了一眼西门吹雪,立刻又得出了一个和不久前同样的结论——
西门吹雪是例外,他就不是一般的男人。
不是一般男人的西门吹雪专注的望着梅惊弦,声音微沉,“知道什么?”
他面无表情,眼中却带着深沉的愠意,“知道你要嫁给史天王?”
听到西门吹雪满含不悦的声音,梅惊弦心中猝然一跳,沉默一下,认真道:“不是我要嫁给史天王,是玉剑公主要嫁给史天王。”
西门吹雪毫不动容,目光冷漠而隐怒,“而你现在是玉剑公主。”
梅惊弦并不想和他在这种话题上纠缠,脑中灵光一闪,鬼使神差道:“可我很快就会成为寡妇了。”
话音落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懊恼得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说自己要成为寡妇,这都是什么破廉耻之词?!
陆小凤才倒了杯茶,茶水刚入口就听到梅惊弦的话,一口茶水登时呛进了喉咙里。
他一边咳嗽一边用一种极为惊异的眼神看着梅惊弦,又一次重新认识到了自己朋友的真面目。
同时他也决定了,这段时日在有梅惊弦在场的情况下,绝不喝茶了。
西门吹雪的怒意却仿佛被安抚下来了。
他静静望着梅惊弦,眼中暗涌不息的愠怒化为淡淡的不悦,平静道:“不是你要成为寡妇,是玉剑公主要成为寡妇。”
陆小凤握着杯子古怪的看着他们。
他忽然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西门吹雪如今的模样仿佛是一个勾引有夫之妇并且还伙同人家妻子打算去谋害丈夫的女干夫。
梅惊弦不自在的避开西门吹雪的目光,望向出神的陆小凤。
“回归正题,你们见过追命了?杜先生打算如何安排你们?”
陆小凤回过神来,忙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诸脑后,“追命什么都没有透露,那位杜先生想让我和西门吹雪护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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