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摇摇头,平淡道:“无碍。”
见梅惊弦眉头紧皱眼中虑色与怒色交织,他沉默一下,又接了一句:“只是小伤,你莫要担心。”
众目睽睽之下,梅惊弦不好做出什么逾礼的动作,更不能扒开西门吹雪的衣服查看伤口甚至为对方上药,只能满怀心疼与担忧站在原地,一时间极为难熬。
此刻,他不由开始怪责起自己,若不是自己揽下了这一摊子事,西门吹雪也不会跟着来到了这里,先是落海漂流,之后又被扯进蝙蝠岛的事端,如今又为救自己受了伤。
甚至对方这伤也本该不会受的,若他自己躲去了那些贝壳袭击,西门吹雪也不会替他受过。
他并非后悔答应了追命的请求来这一趟,只怪自己行事不够妥当周到,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避过这一遭试探。
其他人回过了神来,见梅惊弦安然无恙,追命不由松了口气,神情阴沉的看向白云生,“白将军,这莫非就是你们的迎亲待客之道?果真非常人所能及啊。”
听到追命的声音,梅惊弦心内的焦虑转为愠怒,清冷的双凤眼不满的盯着白云生。
白云生脸上神情僵了僵。
这一出他事先也不知道,心中虽明白是谁的手笔,但此刻也只能由他自己担了下来。
他一边命手下将那几个出手的孩子拿下,一边满脸歉意道:“小孩子不懂事,冒犯了公主,我定然令人严惩,还请公主莫要怪罪。”
梅惊弦心知白云生口中的严惩存有不少水分,但也明白这事儿追根究底大错也不在那几个明显是听命行事的垂髫稚子,只能来日一并找那罪魁祸首一起清算了。
他冷漠道:“受伤的是西门庄主,白将军是不是应该向西门庄主赔礼?”
白云生面色微变,接着笑笑转向西门吹雪,“是我疏忽了,西门庄主,此行是我招待不周,稍后我定然让人去准备最好的伤药为西门庄主治伤,还请西门庄主莫要怪罪。”
西门吹雪摇头,声音和神情一样冷漠,“不必。”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样毫不留情的拂了面子,对方还是之前就有过过节的西门吹雪,而玉剑公主也在一旁看着,白云生的面色登时难看起来。
梅惊弦心知西门吹雪自己就是最好的大夫,自然无须白云生的那什么劳什子伤药,却不想倒是让白云生误会了自己的态度。
他本不想多理会白云生,但见西门吹雪身上还带着伤,忍不住道:“白将军是不是应该带我们到下榻的地方了?西门庄主身上的伤可耽搁不得。”
一直沉默旁观的陆小凤看了眼西门吹雪背后,不由有些怀疑梅惊弦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就那几道小伤口,顶多伤了点皮/肉,怎么就……耽搁不得了?
第103章 眼前人是心上人
陆小凤瞅瞅梅惊弦眼底难以掩藏的忧虑,再瞄瞄面色如常的西门吹雪,心中颇有些一言难尽之感。
想当初,西门吹雪初出江湖,可是连肩膀上被人戳了个深可见骨的血窟窿都面不改色提剑就上的,如今又怎么会将这么几道小小的伤口放在心上?
可惜梅惊弦此刻听不到陆小凤的心声。
西门吹雪初出江湖都是近十年前的事了,梅惊弦与西门吹雪初见时对方剑道已是大成,江湖上鲜有敌手,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对方受伤。
纵使是当初紫禁之巅那场攸关生死的决战,碰上与自己相差不过毫厘之间的叶孤城,西门吹雪虽应战得颇为艰难,却也未曾伤及皮毛。
一直以来,对方所呈现在梅惊弦面前的印象,都是冷静、沉稳、坚定、不屈、执着的,或者还有鲜少示于旁人面前的体贴、温柔和周到。
或许仅凭武力而言,西门吹雪未必是当世最强,但一个人的强大并非仅仅由武力所决定,除此之外,心性也极为重要。
正如当初在珠光宝气阁对方挫败于自己手下,却也很快振作而起,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毫无畏惧一往直前。
如受伤、孱弱、流血,消沉等情况,仿佛从未在西门吹雪身上出现过。
由此种种,便隐隐给梅惊弦带来了一个固有的印象。
仿佛西门吹雪是无所不能的,没有人能打倒他。
所以此刻对方身上一见血,登时就吸引了他全部心神。
梅惊弦前世今生经历了几番困苦,第一世忽逢大变,父母离逝,孑然身死,第二世身世流离,生父不详,生母离弃。未及成人又遭上苍捉弄,离开许多师长同门,远离家乡归途渺茫,孑然一身飘零江湖。
两世的记忆加载于同一个灵魂上,他似乎并未遭受过太多惨痛磨难,但那些过往中的晦暗与愁郁就仿佛钝刀子割肉一般,时不时的来那么几下,不会要人性命,却每每都绵延出令人难以忽视的疼痛。
幸而他并未养成怨天自苦的性子,乐于交友,心性豁达,但抑或是亲缘的不完满,令他执重于情,也是因此,之前面对西门吹雪的步步紧逼,他才会那般畏首畏尾,患得患失。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离于爱者则无忧无怖,可世上真正能做到的人又有几个呢?
至少梅惊弦在漂流的木板上醒来看到陷在海里推着自己的西门吹雪时,就已经做不到如之前所想的那般去疏离对方了。
而现如今情缘完满,过往的阴影再也不能在他心中掀起半分惊浪,这段时日二人相处,有时默然无声,有时相视不言,只彼此安然待在一处,便让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安和。
历经两世,辗转三个世界,故旧亲友终究为人生之过客,仿佛只他一人孑然于天地。如今终于等到这么一个人来到了自己身边,从此长伴此生,生死不离,如此珍贵之人,就是一丝皮肉都舍不得有一丝损伤的。
梅惊弦心有所感,转眸望了一眼西门吹雪,隐隐猜到了对方方才毅然挡在自己面前的心情了。
眼见玉剑公主与白衣剑客四目相视,似有情愫暗生,白云生眉头一皱,心中生出了个不好的猜测。
这时,旁边忽然有人道:“大帅来了!大帅来了!”
众人抬眼望去,正见海面上出现了一艘有些破旧的渔船,正载着几个人很快靠近了这座岛。
白云生压下心头的思绪,对众人道:“大帅来了。”
说话间,那艘普普通通的渔船已经靠了岸,从船上走下七个高大健壮的汉子。
他们不仅长相、神情、身材与穿着打扮都一模一样,就是连唇角笑容扬起的弧度和地上走过的脚印都是重合一致的。
梅惊弦与追命对视一眼,明白这就是有七个分/身的史天王了。
岛上的渔民对史天王欢呼招手,在他们眼中看到的仿佛不是一个统领着千万海贼劫掠海上的海盗头子,而是一个从战场归来打了胜战的大英雄。
七个史天王对周围的岛民招手微笑,一边很快就接近了他们这一行人,七双一模一样的眼睛落在梅惊弦身上,“姑娘就是玉剑公主?”
他们的眼神是直白而专注的,染了岁月风霜的眼神迎着梅惊弦的视线,似乎并无任何逾越之举。
但在场的人中男/性居多,他们很快察觉到这七个史天王眼底带着的肆无忌惮与理所应当,仿佛是看着即将落入自己掌心的猎物。
西门吹雪眉头轻皱,闪身挡在梅惊弦面前。
七个史天王的眼神也随之落在了他身上,手上拖着渔网的那位不在意的笑了笑,“阁下就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眉梢微动,正要开口,梅惊弦却已然从他背后转出来。
“这里只有一个西门吹雪,也只有一个玉剑公主,”他走过时暗暗安抚的碰了下西门吹雪的手背,戴着面纱的脸上只露出一双上挑的双凤眼,清凌凌的望着史天王,傲然道:“却不知诸位哪一个才是史天王?”
最左边的那位史天王开口道:“史天王就在这里,无论你想和他说什么,现在就可以直接说出来。”
梅惊弦想到自己所立的人设,毫不留情道:“算了吧,一看到你们这七张一模一样的脸,我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史天王们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透着几分包容,其中一位道:“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等到成亲后,你有什么想对史天王说的话都尽可以说出来,我保证,那时候你见到的必定不会再有七张一模一样的脸。”
看着对方眼中透着的温柔与话语间带着的暗示,梅惊弦眉头一皱,胃里顿时生出一股作呕的冲动。
身边一阵寒意忽起,他下意识转头,正看到西门吹雪冷若寒霜的面容。
对方正沉默的望着史天王,眼中冷意流转。
似乎察觉到他的眼神,西门吹雪忽然看了过来,那眼中的冷意冻得梅惊弦几乎要在这海上灼热的日头下激灵灵打个寒颤。
他心虚的避开对方的视线,余光又瞥见了陆小凤挤眉弄眼的怪脸。
梅惊弦立即想起了之前他们三个所商讨的那个计划,登时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真的太难了。
“倒是有一件事现在可以说说,”梅惊弦目光一转,一只金丝绣锦鲤翘头靴探出裙摆,随意的一踢沙滩上的一块螺贝,“方才我们一下船,就有人使暗器袭击我。不管他们是蓄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你史大帅一个治下不严的过失是跑不了的。”
史天王们仿佛没有看到他毫不庄重的举止,也丝毫未曾表露对于此事的意外,含笑道:“确实是我治下不严,公主想要如何?”
梅惊弦实在不想与这么一个似乎觊觎自己女装身份的中年汉子虚与委蛇,冷漠道:“若不是西门庄主挺身相护,我纵然不死也要受伤,如此,在短期内也无法举行婚仪了,史大帅莫不是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您并非真心实意的想要进行这场联婚?对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恍悟道:“之前阻截我们的豹姬将军是您的宠妾,她应该也是受了您的命令才半道阻截我们意图破坏这场联婚的吧?”
梅惊弦直接将情况往严重的说,一字一句几乎都要在史天王头上扣上个别有居心蓄意骗婚意图不轨的大帽子。
他倒不怕史天王恼羞成怒之下将他们这一行人赶出去,毕竟这场联婚本就是史天王自己上书朝廷求来的,还有豹姬之事和方才的那场试探,说出去理亏的都是对方,若联婚之事因此中断,丢的可是他这个“纵横七海威镇天下的天正大帅史天王”的脸。
听到梅惊弦这一番话,追命额角青筋直抽。
从开始到现在一路走来梅惊弦都安安分分的,他怎么都想不到临了都到了史天王的地盘了,梅惊弦却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他倒不是认为梅惊弦临时变卦了,只是郁闷对方心中另有想法却没有同自己知会一声,以致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而除了心中有数的西门吹雪与陆小凤外,楚留香与胡铁花等人则是以为玉剑公主心属西门吹雪又不得不为了大局答应嫁给史天王,心中苦闷难以自持之下才如此为难史天王。
梅惊弦倒不是不想将他们和陆小凤另定的计划告知追命,只是这个由陆小凤想出的计策实在太破廉耻了,他委实是说不出口。
一位史天王道:“公主言重了,能娶得公主这样的绝代佳人为妻,我只恨事端频生、误了我们的婚期,又怎么会想要破坏你我二人的婚事呢?”
“史大帅没有这个心思是最好。”梅惊弦冷漠道:“但不论是豹姬,还是刚刚那场暗算,出手的都是你手下的人,这倒是不得不让我怀疑起史大帅的诚意。”
史天王似乎明白了什么,笑道:“公主的意思是?”
陆小凤和楚留香太了解他这个表情了。
一个男人自认为已经掌控或即将掌控一个女人的时候,总是会自以为了解她的心思。
此刻史天王多半以为玉剑公主意在拿乔抬高自己的优势,还自以为风度,心中指不定怎么轻嘲对方呢。
梅惊弦过去年少不解风情,一朵小小的梅花苞刚绽放就落到西门吹雪的手心里,对这些男人心理不太了解。
第104章 眼前人是心上人
即使梅惊弦不知道史天王的心思,但这并不妨碍他意识到此刻主动权已然掌握到自己手上。
沉吟少顷,他缓缓道:“方才多亏了西门庄主舍身相救,我才能安然无恙,可西门庄主却为救我受了伤,若他的伤未能痊愈,我也无法安心进行婚仪。不如这样,等西门庄主的伤什么时候好了,我们就什么时候成婚,史大帅以为如何?”
史天王没想到玉剑公主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确如陆小凤与楚留香所想,史天王心中并不十分将玉剑公主这么一个女人放在心上,他心中在意的,唯有对方的公主身份以及对方即将带给自己的荣耀与声势。
当然,还要捎带上对方的美貌。
在派遣白云生上岸相看过后,史天王就对这传闻中的美人好奇不已。
今日一见,玉剑公主虽未露真容,但其优雅的谈吐与雍容而傲然的气度却已然令他大为心动。
风里来雨里去的粗莽海贼,见到的女人不是能当男人用的糙女子,就是柔顺小意战战兢兢的弱女子,再不然就是豹姬那等丝毫没有娇柔之态的野性女子,何曾见过这般通身气度端庄雍容的官家女子。
史天王对这位即将拜堂成亲的未婚妻子十分满意,但他到底是个以武为先的江湖人,得知玉剑公主武功不济,心中未免放松了两分。
这是江湖人的大部分心理,他们也许并非有轻视那些不会武的普通人之意,却会下意识的在心中将普通人的威胁放到最低。
而玉剑公主虽然会些武艺,身上还担着一个公主的身份,但说到底不过是朝廷用以同他联合的工具,史天王虽然看重她的身份,心中却难免带上了几分轻视。
他本以为已将对方的想法摸了个透彻,女人嘛,想要的无非就是珍宝华衣、宠爱与地位,玉剑公主若不在意这些,那也无非是要借此机会让他多让与玉剑山庄或朝廷多几分方便罢了。
然而玉剑公主提出的要求却大大出乎了史天王的意料。
即使如此,史天王也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
西门吹雪显见着只是受了些皮肉伤,江湖人没那么娇弱,养上个四五天就能痊愈,再多两天就连道疤都看不见了。
不过多等几天而已。
七位史天王对视一眼,其中一位含笑点头,“一切便依公主所言,我一定会让人准备最好的伤药,让西门吹雪在最短的时间内养好伤,以免贻误了我们的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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