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关于前生
这一位面的虫族是宇宙间进化到最高等的种族,寿命动辄长达三百余年,一生中有相当长的时间维持在身体巅峰期。
如果不是因为性别比例悬殊导致的生育率低下,这一种族早就在疯狂的繁殖中走向资源匮乏。
每只新生虫族幼崽在经过短暂的虫蛋孵化后都要进行基本的食物获取,以便储存必要的能量进行一次进化。
完成一次进化的小虫崽大体上与人类五六岁的孩童在样貌上相似,此后小雌虫和小亚雌开始尝试飞行和进行简单的身体训练,脆弱、娇嫩的小雄虫们则继续补充能量,为十几年后的二次进化做必要准备。
对于虫族而言,二次进化是决定天赋等级的重要阶段,完成进化后被鉴定为A级资质的雄虫们往往成为凤毛麟角的科研工作者、机甲制造师,而同等天赋的雌虫则有机会像先祖一样进入军部,甚至通过奋斗位列联邦“一帅四将”。
对雄虫而言,完成二次进化最重要的标志就是拥有一位雌侍。
雌虫(或亚雌)的陪伴能使脆弱的雄虫们更平稳地度过痛苦的天赋突破期,而这位有幸参与雄虫进化的雌侍从此便与其他卑微的雌侍地位不同,除非犯下大错,不会被雄主轻易逐出家门。
因此,担任一位脾气温和、天赋上佳的雄虫的进化陪同者,并为其生下虫蛋,是联邦绝大多数雌虫的愿望,代表他们后半生将不会像其他一些同族那样笼罩在被雄主厌弃的阴影之中。
有些大胆的军雌会主动向心仪的雄虫抛出橄榄枝,一些更恶劣的雌虫则会不惜代价蛊惑雄虫幼崽给出承诺,以致联邦法律开始明确禁止成年雌虫接近即将进化的小雄虫。
陆忱这具躯壳得到了元帅外祖和上将雌父的优秀基因,在一次进化后就显露出了很高的精神力天赋和身体强度,比同龄的小雌虫更加活泼好动,甚至有望提前进行二次进化。
但在雌父陈言牺牲后,陆忱也在一次意外中被破坏重要腺体,这次意外不仅给他带来了危害极大的后遗症,还对二次进化的过程造成了严重干扰。
身体无法凝聚起天赋突破必需的能量,只能维持基本的生命运转,导致原主虽然已经到达了进化的平均年龄十八岁,但仍然长成一副幼崽模样,与未成年的小虫崽们在相貌特征上相差无几。
作为元帅派在陆忱身边的管家和守护者,莱恩既将他视作主家来尊敬,又当成自己的亲生幼崽一样疼爱。
为了最大限度保持小虫崽心情平稳、健康愉快,在布鲁克林的五年间,莱恩从不提及有关“二次进化”的话题惹他伤心。
所以穿越而来的陆忱和原主一样,对雄虫的进化仪式一知半解,也就无从理解叶泽的话给忠心护主的莱恩造成了多么大的震动。
莱恩始终默默监测着小雄虫每个阶段的身体数据,期待有一天奇迹会发生,小虫的各项指标能达到进化前的标准。
他打定主意到时立刻向老元帅提出申请,回主星为陆忱寻觅一只性情温和、身体健康的好雌侍。
但即使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当叶泽突然宣布自己就是被指派“进行二次进化引导”的那只雌虫时,莱恩依旧感到晴空霹雳。
他原本就对陆忱从软弱到强硬的转变有些困惑,只能通过自我安慰克服疑虑,告诫自己叶泽既然是元帅的属下,那也应当算作自己的后辈和同僚。
并且小虫崽天生善良、知恩图报,才会冒着发病的风险也要参加审判、救回叶泽,绝对不可能是某只成年雌虫别有心机蛊惑的结果。
眼下,这一猜测被叶泽的话推翻,管家内心深处对这只陌生军雌的成见更深了,简直想把懵懂单纯的小雄虫藏在蛋壳里,为他阻挡一切不怀好意的窥伺。
陆忱对雌虫之间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他在家中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馨香。
一只银蓝色的机器小虫咔哒咔哒地从他头上飞过,莱恩的声音随之愉快地响起:“少爷,换洗衣物在床边。”
陆忱刚伸出去试图触碰它的手瞬间收回,他嗖的一声躺回床上,将被子拉到下巴:“你能看见我?”
莱恩的笑声从机器小虫腹部的传音装置里扩散出来:“当然了少爷,这是主星上最先进的幼崽监护设备,每个值九万星币呢。”
陆忱十分无语,同时又很费解:这个种族的小男子汉都不需要隐私的吗?
他发自内心抗拒在管家虫的注视下更换衣物,将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你让它出去,不要看着我。”
莱恩好脾气地听从了小雄虫的话,操纵着机器小虫在陆忱头上盘旋了一圈儿,尾部还落下一阵亮晶晶的星星碎屑和一捧小小的糖果,正洒在他的枕头上。
陆忱顶了满头小星星板着脸走出房门,沿木质楼梯来到一层的育儿室。
——没错,育儿室。
虽然十七八岁的人类少年已经是半大孩子,但在虫族眼中,这个年纪雄虫还是宝宝,莱恩坚持要将陆忱的餐饮活动都安排在这个粉嫩嫩、毛茸茸的房间,并且出于安全考虑,一切有棱角的物品都被覆盖了安全的虫工材料。
他拉开小椅子坐下,仰头问道:“叶泽呢?他为什么不一起吃饭?”
管家虫撇了撇嘴:“他很早就出门了,谁知道要去哪儿。”说完有些心虚,对自己没为对方准备早饭的事绝口不提。
陆忱当即跳下幼崽专用的用餐椅,迈着短腿蹬蹬蹬地跑到客房,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他的行李还在,应该只是出去逛逛。”
机器小虫发出低低的提示音,莱恩为陆忱更换了一张新出锅的蔬菜饼,状似无意地问道:“少爷,你很在意那只军雌吗?”
虫族的烹饪水平实在堪忧,陆忱一边将早餐切成方便入口的小块,一边思考着从莱恩手中接过锅铲的可能性有多大,含混不清地答道:“也没有很在意啊。”不过就是把叶泽当作男神来崇拜一下而已。
慕强是无师自通的天性,陆忱虽然自然不弱,但也不能免俗地仰慕自己的救命恩虫。
莱恩松了口气,从料理台上拿下一只插好吸管的奶果:“少爷,该喝奶了。”
陆忱勉为其难地接过那只比头还大的奶果吸了一口,砸了砸嘴,觉得口感可以接受。
他胡思乱想道:幸好雌虫没有这个功能,不然单看莱恩对小雄虫如此上心的态度,岂不是要找一位“奶爹”为他特供虫奶。
他被这个恐怖的脑洞雷得外焦里嫩,坐在原地打了个小小的哆嗦。
此刻的叶泽正坐在布鲁克林街边的一家甜品店里,高大冷淡的军雌坐在柔软的小沙发上,被色彩鲜艳明丽的毛绒玩偶们簇拥着,与店内颇受雄虫欢迎的装修风格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清秀的亚雌店员言笑晏晏地为他端来一小碟点心,并没对这位奇怪的客人报以异样的目光。
安逸、闲适、自在,叶泽想道,难怪这家店会成为日后那只雄虫最爱光顾的地方。
他点单时没有犹豫,仿佛只是个许久不曾到访的熟客,但实际上,在出发寻找陆忱以前、在这一世前二十年的生命中,他从未踏足这颗星球。
虽然阔别已久,但他对布鲁克林的一草一木十分熟悉,也完全知悉在未来的岁月里这座中心城的小路将会在哪里改道、在哪里避让一座大楼,更明确知道,这家如今普普通通的甜品店会成为日后主城区最受欢迎的连锁餐厅。
这些被提前编织的未来如同他肩背上的虫纹,在年深日久中形成了万分熟稔的图案,新旧和虚实相互交错,令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变得更加厚重和立体。
叶泽在重回故地的当下十分自然地想起了陆忱的前生。
那只雄虫在完成二次进化后拥有一副俊美无俦的面容,身量虽比他矮,气势却盛,磅礴的精神力在四维空间联结成细密的网,眯着眼看过来时让一众雌虫都软了腿,那些定力不足的甚至被逼出了腺体应激反应。
雄虫手中的粒子枪已经弹尽粮绝,只好以精神力凝结为源源不断的霰弹,在外层空间炸开一朵朵橙红的小火花。
陆忱就是这样一路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力,半搂半抱着刚失去虫蛋、陷入昏厥的他,从遥远的宇宙边缘返回了战争无法波及的布鲁克林——回到他们最初相见的地方。
在短暂的相守后,最终陆忱也长眠于此。
记忆灭顶而来,叶泽一时有些模糊了前世今生的界线,他面前放着一杯据传联邦雄虫们十分爱喝的果茶,已经在小半日的回忆中转凉。
这时他手腕上的通讯环忽然轻轻震动了一阵,叶泽垂下目光,伸出手划开光屏,看见粒子显示器上呈现出一道小雄虫的身影。
陆忱正在跟莱恩讨价还价,虽然无法听见他们谈话的内容,但叶泽还是从小虫崽生动的表情里读到了很多,并且无奈又欣慰地看着他赶走了机器小虫,使自己的“偷看雄崽计划”也被迫搁浅。
叶泽想道,虽然这一世许多事都因自己侥幸重生而发生了变化,陆忱作为他深爱的那个灵魂,脾气和个性却还跟从前一样,与旁虫都不同。
只可惜这次莱恩老伙计将自己当成了重点防范对象,叶泽的思路从上一世并肩作战的亲密战友身上划过,不无恶趣味地思忖,如果莱恩发现自己入侵了亲子监控器的摄录装置、还借着他的机器小虫偷看陆忱,不知要气成什么模样。
念及此处,回忆带来的伤痛和遗憾顿时烟消云散,被对崭新生命的盼望所取代,叶泽抬手招来店员吩咐道:“把你们店里所有雄虫爱吃的点心都来一份,用餐盒打包。”
亚雌店员十分欣喜地对着大主顾弯腰离开了,叶泽的目光再度回到私虫光屏上,实时画面中的陆忱正在他居住的客房门口探头探脑,还回头对莱恩喊着什么,管家虫虽然掌控着灶上的厨具,却没有丝毫不耐,只在看向客房时才悄悄撇了撇嘴。
光屏中的幼崽大病初愈,虽然脸色仍然苍白,精神气却很好,一双圆润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像落满了熠熠发光的宇宙矿石,隐约可见日后那只震动主星的大雄虫的音容。
快点长大吧,雄主。
军雌冷淡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他转头看向窗外,心境如天宇般开阔。
一只被附近居民散养的尤谷鸟从檐下飞过,今日是布鲁克林雨季来临前万分珍贵的晴天。
第8章 主星来客
传讯铃被按响时,陆忱刚就着莱恩的手服下那瓶难喝无比的促消化药剂。
管家虫的厨艺堪忧,陆忱并没多吃,但雄虫的肠胃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娇贵,稍微吃撑了一点儿就腹痛难忍,只好窝在椅子里葛优瘫。
他两眼呆滞地捧了一杯热水,回味着那副药剂难以言喻的怪味,直到门外传来激烈的交谈声,才找回些恍惚的神智。
半掩的厨房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了,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先虫一步进到门内:“哟,陆忱,你这个‘雄虫之耻’竟然还在喝药啊?”
说话的雄虫噗嗤一声,被自己的精彩发言逗笑了:“还不趁早放弃治疗吗?”
莱恩立即喝道:“堂少爷!慎言!”
管家虫被隔在门外,急切地从旁虫的头顶眺望着他家不能轻易动怒的少爷,生怕小雄虫再次被刺激得昏厥。
哪来的白痴送上门找晦气?听这口气好像比蒙恕能打很多。
钢铁心脏的陆忱顿时胃也不胀了、头也不晕了,兴致勃勃地抬头看向面前诸虫。
跨进门内的雄虫身量不算高,生着一头柔顺的银发,像一捧月亮的清辉,只可惜脸虽好看,性情却恶毒。
陆怀察觉到陆忱的目光,嗤笑道:“怎么还坐着?不站起来跟哥哥打个招呼吗?”
他身后还站了一只高大的雌虫,正用军雌们随身配备的粒子刀的刀鞘将莱恩挡在门外,闻言略微皱眉,迟疑了一瞬,却到底没开口指出陆怀的无礼。
陆忱在脑海里翻找了半天,才从原主记忆中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到这个讨厌鬼的身份线索。
他恍然大悟道:“想起来了,你不是陆悯吗?”
小雄虫看着陆怀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轻笑道:“堂弟,你一次进化的后遗症已经厉害到侵蚀了大脑、让你不会叫人了吗?”
陆怀的本名是陆悯,他雄父陆决与原主的雄父陆凌是同一个雌父所生的亲兄弟。
陆悯的亲雌父出身卑微且早亡,他从小被养在陆决雌君手下,明里暗里受了些亏待,导致一次进化后的天赋等级仅为C+,被心高气傲的陆决赐予一个轻飘飘的“悯”字,在陆家主宅度过了一段备受冷眼的艰难时期。
那时陆忱雄父、雌父俱在,又表现出极有天赋的A级精神力和身体强度,一时间成为主星上无数同龄小虫羡慕的对象。
同样身为尊贵的陆家雄虫、却十分卑微的陆悯也对他十分钦羡,他自觉与陆忱之间天差地别,始终对这位小堂兄毕恭毕敬。
后来陆忱的雌父在世纪大战中牺牲,自己又受到腺体重创、导致天赋等级倒退,甚至不能如期进行二次进化,往日羡他敬他的陆悯立刻审局度势,毫不犹豫地倒向了家主陆凌的新任雌君。
陆忱患病后在主星上陆家住宅度过了格外艰难、苦涩的三年,其中大部分苦楚都要拜眼前这位堂弟陆悯所赐。
原主接受外祖的安排到布鲁克林休养后,陆悯继续依靠陆凌的新雌君蒙伊,得到了许多好处,甚至在对方的大力资助下提前一年完成了二次进化,再度赢得了雄父陆决的重视。
他从此正式更名为“陆怀”,彻底洗脱了晦暗、屈辱的童年经历,与曾经的自己判若二虫。
眼下陆怀称二伯家的堂哥为“弟弟”,正是着意提醒陆忱,他是个没法进行二次进化的废物,因此理应按照完成进化的先后顺序,称呼自己为兄长。
但使他大为意外的是,今日的陆忱竟没有如幼时一般,为了保命唯唯诺诺地不搭腔,或者躲到房间里默默流泪,这让蓄意挑事的陆怀在困惑之余大为不快。
且他平生最恨有虫当面叫出自己的本名,陆忱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点燃了陆怀的怒火。
勃然大怒的雄虫回手抽出身后陆闻的粒子刀,铮的一声霍然弹开了刀鞘,想也不想地向坐在桌边的幼崽劈去。
“少爷!”莱恩打掉了陆闻的虫爪,这只军雌是陆怀雄父与另一只雌侍所生的雌虫,算起来也是陆忱的堂弟。
他不愿少爷与血缘亲虫闹得太僵,所以从眼前二虫闯进门后就始终压抑着怒火,直到陆怀竟要夺刀伤害幼崽。
管家虫目眦欲裂,他一脚踢倒了陆闻,又猛地扑向陆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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