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视线都在这道声音响起的瞬间投向了正勉力支起身子的君无心,旁观的沈知寒与白树也不例外。
“哎哎哎,”白树扯了扯与沈知寒交握的手,“你和这小辈什么关系?道侣?”
沈知寒脸一黑:“这是我师尊!!!”
“别扯了沈知寒同学,”白树摆出一副绝对不信的样子,鄙夷道,“这可是三千年前,你师尊自己都只是个出窍期的毛头小子好吗???”
沈知寒:“……”
白树这个问题实在犀利,所幸还不等沈知寒想到合适的答案,那边的对话便在短暂的静寂之后再度继续。
留香与慕清云显然都没想到君无心会来这么一句,老者当即眉头紧锁,低声道:“无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留香也点了点头,凝重道:“小无心啊,你现在伤势这么重,若要换心,很可能承受不住啊……”
“晚辈之所以这样说,是有理由的。”
君无心笑着摇了摇头,先是安抚性地对慕清云笑了笑,又将自己的左手伸到了黄衣女子面前:“桂仙前辈,您看。”
在见到那道贯穿整个手掌的红线的瞬间,留香立时瞳孔一缩,随即摇头苦笑:“……我知道了。”
她也不说明究竟为何,只是转头对方弃羽与谢长留缓声道:“不必担忧了,让他来吧——你们先去外面。”
方弃羽本想反驳,唇瓣动了动,却在接收到留香眼神之后垂下眸,恭敬道:“……弟子告退。”
他轻轻拍了拍谢长留的肩膀,温声道:“太子殿下,我们走吧。”
红衣少年眼中似乎蕴着水光,眼角却没有一丝湿意。他双唇紧抿、一言不发,却极为留恋地望了沈知寒一眼,这才跟着方弃羽离去。
待二人离去,一直沉默的慕清云这才开了口:“无心,现在可以说明原因了?”
君无心低低咳了几声,却笑道:“师尊可还记得,弟子渡出窍天劫那日在无为峰顶,与您说过些什么?”
白髯老者微怔,随即好似想到什么似的,无奈道:“那名身负道元,且与你有血脉感应的孩子,便是他?”
旁观的沈知寒闻言,立时一惊。
他下意识望向身侧的少年,却见他面上毫无意外之色,心中顿时涌上一丝怪异之感:“我和师尊之间怎么会有血脉感应?你知道这件事???”
“是、是啊……”白树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直接向着三人的方向努了努嘴,“你听啊,他们会说的,别问我别问我……”
沈知寒得不到答案,只好再度望向君无心。
却见后者缓缓点了点头,眸光却落在了沈知寒完全没有血色的脸颊之上,温柔地仿若袅袅烟云:“师尊说过,缘之一字,缥缈非常,凡世从心而为即可——弟子如今的决定,便是从心而为。”
慕清云长叹一声:“罢了……一切你自己决定,只要不后悔便是。”
君无心勾了勾嘴角,随即向老者恭敬行了个弟子礼:“多谢师尊成全。”
“小无心啊,”留香见二人对话结束,却摸了摸鼻子,低声道,“你与这孩子之间有血脉感应,有没有想过这感应从何而来?”
君无心闻言,却是苦笑不已:“桂仙前辈,实不相瞒,晚辈也不知为何会与清昀之间存在血脉感应啊。”
留香揉了揉额角:“你们这些孩子啊……”
她点了点贯穿君无心左手掌的红线,无奈道:“你二人之间之所以存在感应,是因为他体内有你的精血!我留下你,拒绝弃羽的原因,也是因为有了精血的存在,换心的风险更小!”
“你啊你,”留香颇为无奈地戳了戳君无心的额头,“自己什么时候将精血给人了都不记得了?!”
后者被戳得向后一仰,却还是满脸茫然,毫无头绪地摇了摇头。
非但君无心懵,沈知寒也懵了。
他左思右想,都没有师尊曾将己身精血渡给自己的记忆,只好揣着满腔疑问扯了扯白树:“你知道对不对?师尊什么时候将他的精血给过我???”
少年被他扯得受不了了,只好无奈交代:“就是前不久温泉疗伤那一次啊!骗你说是治伤良药还真傻愣愣的信了!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沈知寒被他一点,终于想起那一夜温泉中环绕着自己与师尊的朱红色光流与对方苍白的唇瓣。
“我怎么没想到……”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师尊明明看上去那么虚弱,我怎么就没多问两句?!”
见他满面凄惶,白树终于意识到君无心为何死活不肯让自己将真相告诉他了。
这个沈知寒,非但反应迟钝,且什么过失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揽。
君无心宁愿背负着那般沉重的枷锁将自己的精血渡给他,自然是希望他可以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活下去,而不是满怀愧疚与自责。
可他实在太懂自己一手带大的这个徒弟了,若让他知道事实真相,他必然会内疚不安,没准还得想法子将那一身精血还回去!
白树看着不远处已经开始的换心之术,心中暗道不妙。
果然,少年还未来得及开口再说些什么,沈知寒的手便骤然缩紧,攥住了他的小手。与此同时,对方清冽的声线也带着些微颤抖传入了他的耳膜。
“白树,我……我不想让他们死了……”
※※※※※※※※※※※※※※※※※※※※
心软了!!!
第53章
“你不会吧沈知寒同学?”
沈知寒话音未落,白树就几乎跳了起来:“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恨铁不成钢地数落道:“姓慕的当年一分六只是权宜之计,若不这样做他就会魂飞魄散!如今唯有他知晓封魔大阵如何设立,若不令他复原,这个世界都会毁灭!!你知道世界毁灭是什么概念吗?你自己也要死!!!”
“我知道!”沈知寒声音也高了起来,“可我与慕逸尘从未谋面,而他们六人在我眼前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他们有七情六欲,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低着头,神情无助而痛苦,“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我,保护我!你叫我如何狠下心去做刽子手?!”
“他们不死!所有人都要死!”白树也急了,“对,我是不懂你们人类心里装得都是些什么东西,可区区六人与天下苍生的存亡比起来孰轻孰重,你自己心中就没点数吗?!”
他语气凌厉,却字字见血,沈知寒闻言,面上的无助痛苦却逐渐消失了。
他定定望着不远处留香将君无心的心脏从胸腔中取出,低声喃喃道:“或许……哪一边都不用死呢?”
他的声音极轻,白树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么?”
沈知寒还未接话,三人那边却又出变故。
一抹浅白色的残魂在君无心的心脏暴露在空气之中的瞬间飘摇浮现,而慕清云的面色却在瞬间精彩起来:“师弟?!”
留香显然也惊着了,秀眉一扬:“这又是什么……等等,你叫他师弟???”
剖心太过痛苦,是以留香已然与慕清云合力令君无心先行沉睡,此刻二人与那残魂面面相觑,面上惊异之色却分毫不差。
慕清云看着静静漂浮的残魂,唇瓣有些发抖,连带着长及腰际的白髯都跟着颤个不停:“这气息……绝不会错,就是师弟!”
“这是玄光?”留香面色也白了白,“他不是早该飞升了?怎会有一丝残魂在小无心体内?”
慕清云摇了摇头,嗓音却是有些沙哑:“当年师弟逸尘从堕神天渊之中回返,当夜便在清净峰引来了天劫。天劫持续足足九日,几乎将峰顶夷为平地……待劫云散去,师弟已然消失,的确为飞升之兆啊!”
二人惊疑不定,却见残魂竟抬起双手,极为端正地向着二人作了一揖,随即再度化作一道流光,牵引着留香手中君无心的心脏落入了沈知寒的胸膛之中。
室内一时寂静下来,白树叹了口气:“慕逸尘布下阵法后,因世界之心的缘故魂体未散,回转无为宗也并未曾与慕清云打过照面,只是传了个消息罢了。”
沈知寒有些疑惑:“那雷劫……”
“那是元神雷劫,”白树幽幽道,“修者欲脱离渡劫,踏入大乘仙境,除了要受肉体雷劫外,还要受九日九夜的元神雷劫。慕逸尘当初本就半只脚入了大乘境了,肉身献祭封魔大阵,元神便迎来了元神雷劫。”
“正是在雷劫与世界之心的双重助力下,他才能勉强抵抗虚空之魔在他神魂中留下的暗桩,成功以神魂一分为六的方式避免了魂飞魄散的直接后果。”
少年又叹了一声,随即袖袍一挥,二人眼前景物霎时变化。
无为宗的风雪今日尤其的大。
沈知寒眼睁睁看着硕大的雪片在狂风之中仿若飞刀一般向着自己与少年白树袭来,却又一点二人的衣角都没有沾到。
一株仿若冰晶雕成的巨树在风雪中巍然屹立,连半丝晃动都不曾出现。
“这是……禁峰?”沈知寒下意识向巨树前方望去,却只见一片空旷,并没有记忆中的那方冰棺。
正疑惑着,脚踏积雪的声音却骤然在二人身后响起。
沈知寒下意识回身望去,便见一道玄衣白发的身影迎着风雪而来。
他衣着端正,满头银丝一丝不苟地束在玄玉高冠之中,未束起的部分便被狂烈的风雪扬起,在身后肆意飞舞,宛如破碎的羽翼。
而他的怀中,却横抱着一名只穿了雪白单衣的男子。
男子眉眼清艳,神态安详地靠在君无心肩头,一头长发未束,顺从地沿着他的颊边颈线滑落,整个人被君无心的灵力护得极为妥帖,没有受到一丝风雪的侵袭。
在非黑即白的冰天雪地之中,一点格外显眼的红莲火纹落在他舒展的眉宇之间,成了冰冷天地间唯一一点殊色。
君无心面色温和,唇角含笑,风姿仿若月宫仙人,可当他走近了,沈知寒二人才看到,他的唇瓣仍旧苍白,像是被霜打过的殷红花瓣,萎靡凄艳。
沈知寒下意识拉着白树为他让开前路,便见他缓步走到冰晶巨树之下,随即灵力外放,整个禁峰瞬间嗡鸣起来。
数不清的冰晶开始从地底生长而出,与此同时,一道残魂从君无心怀中钻出,在空中漂浮一圈,随即瞬间剑气爆发,将最中心的冰晶三剑两剑削成了一座冰棺的模样。
君无心面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倒像是早就可以与残魂交流似的轻轻颔首:“多谢。”
残魂还是不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再度化光,飞回了他怀中白衣人的胸口。
“白树,”沈知寒拉了拉白树的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将师尊身上的世界枷锁转移给我?”
少年闻言,先是一怔,而后立即将头摇得好似拨浪鼓:“不行不行,你当背负枷锁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若是从前倒还可以考虑,可如今虚空之魔内外夹攻,世界屏障早已伤痕累累,你当自己多大能耐?”
他顿了顿,不待沈知寒反驳,便接着道:“别的先不说,背负世界枷锁后,屏障上每多一道裂痕,你身上就会多一道伤口,疼痛会每时每刻都伴随在你的生命中,你受得了吗?”
沈知寒蹙起了眉:“那师尊身上……?”
白树毫不意外地点点头:“没错,君无心身上早就全是伤了,不信你自己扒了他看看嘛。”
前者心头一揪,立即毫不犹豫道:“那我更要从他身上将枷锁转移过来了!!!”
“哎呀不行!”白树甩了甩宽大的袖袍,“就算你不怕疼,你身上修为也不够啊!君无心那小子离渡劫就剩一道天劫的距离了,如今还被枷锁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呢,你区区一个分神,想怎么接?”
沈知寒脾气也上来了:“那你说,我最低到什么修为可以接?!”
白树瞥了他一眼:“渡劫之下,免谈!
“渡劫就渡劫!”沈知寒气呼呼道,“我一个身带一半世界气运的纯灵体还怕到不了渡劫吗?!”
白树一乐:“好啊!我活了这么久,还没听说过有人上赶着找罪受,谁知这几年居然扎堆地见了!真不知道你们脑子里都想得什么!”
沈知寒一挑眉,还要再辩,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便在君无心将怀中白衣人放入冰棺的瞬间响起:“无心!!!”
君无心闻言,却没有动,反而仍在细致地为棺中人整理着仪容。
白玉雕成一般的手指轻轻抚过后者因鬓发滑落而暴露在空气之中的泪痣,君无心眼神温柔,神情像是在碰触一件稀世珍宝。
漫天风雪霎时一停。
说是一停似乎也不太恰当,准确来说,应是在慕清云苍老矍铄的身影出现的瞬间,整个世界瞬间静止了。
被风卷得四处纷飞的雪片凝滞在半空之中,姿态各异,慕清云从远处走来,周身灵泽环绕,威压毫不掩饰,看得出老人气得不轻。
“无心,你伤势未愈,为何不留在古时月好好休养?”慕清云气得胡子直打颤,“还有这孩子的肉身,放在桂仙前辈那里有什么不好,为何非要拖着病躯将人带走???”
“师尊。”
君无心仍旧神色清和,即便是面对着盛怒之下的师尊,他眸中也仍旧噙着清清淡淡的笑意:“古时月虽好,却不如无为宗侧峰处于灵脉之上,清昀在这,能恢复得快些。至于弟子——”
他恭敬地行了个弟子礼,垂首道:“弟子身体已无大碍,劳烦师尊记挂了。无心做的所有事,不过都是听从了师尊吩咐,从心而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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