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臣道:“我父母亲想请你过去见一面。”
庄晏蹙眉,周玉臣道:“只是见一面。”
偏厅里的其余人隔着一段距离看他们,听不清他们的说话声,但见周玉臣一手搭在钢琴琴盖上,低下头,英俊的面容朝着庄晏说话,显得颇为温和耐心,庄晏则蹙着眉心,见了周玉臣也没有起身招呼,脚仍然踩在钢琴脚踏上,面上也没有笑容,但这好像并不是敌意或者陌生的表现,反而显得两人有种超过众人想象的熟稔亲密。
上将阁下一身铁灰色的军装礼服,右胸银色绶带垂下,肩章和袖口都镶有银色滚边,在腰部稍稍收束,黑发黑眼,成熟英武,像童话里的美男子将军。
庄晏则一身天青色西装,暗色领带,金发蓝眼,苍白削瘦,神态冷淡。
两人一坐一立,画面居然异样的有种和谐感。
周玉臣说了几句话,庄晏终于站起身来。跟随在周玉臣身边,朝门外走去。
直到两人走出门去,偏厅里才发出一阵低低的喧哗。
中厅的舞会正进行到高潮,空气中漂浮着乐曲和香水、酒香,对许多人来说是种享受,对有些人来说就是煎熬了。
庄晏跟随周玉臣穿过人群,两人吸引了不少目光。
大厅一角,周敦夫妇靠墙坐在一张小桌两边,正在谈着什么,隔着还有好些距离,两人已经转过头了,笑着看着周玉臣和庄晏走到近前。
帝国三大元帅之二在自己面前,庄晏朝两人弯了弯腰:“周元帅,布伦特元帅。”
“你好,庄晏,不必拘礼。”
带着淡淡笑意的男声传来。
庄晏直起身子,看向两人。
克劳迪亚·布伦特,布伦特家族的长女,外表看起来才三十岁出头,但事实上她已经六十多岁了,比庄泽年纪还大,加之身居高位,又是一名强大的哨兵,让她自然少不了威严凌厉的气势。
而她身边的那气质温和的男子,便是她的丈夫,第二集 团军统帅周敦元帅。
周敦是帝国公认第一的向导,也是帝国有史以来唯一一位向导元帅。庄晏乍一和他对视,便不由感到惊诧——在噪杂的环境中,他竟然感受到了这个人的精神领域,就像面对着宽阔无际的大海,具有无限的包容性,而且深不可测。
而周敦那一瞬间的目光则让庄晏觉得自己被看透了,但并不具备侵略感,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反而那是一种令人不由自主臣服的力量。向导向来被称作哨兵的附庸,居然还可以如此强大?
倘若说克劳迪亚是一柄利剑,那么周敦就是厚重的剑鞘。而且庄晏一瞬间判断出来,即便克劳蒂亚的气势不输给他认识的任何哨兵,但在这对夫妇的关系中,周敦绝对占主导地位。
这太奇异了。
“庄晏。”周玉臣一声唤让他回过神来。
“是我和妻子看起来太严厉,让小庄先生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吗?”周敦笑道。
庄晏道:“不,没有,两位元帅的风采令我心折。”他抬了抬头,恰好跟那位布伦特元帅的目光对上。
“庄晏。”克劳迪亚道。
庄晏抬起头看向她道:“是,元帅。”
这位坐姿笔挺如利剑的女将军看着他,正当庄晏下意识以为她要下达什么命令的时候,克劳迪亚道:“你看起来比照片上还要瘦。”
庄晏一怔,克劳迪亚道:“听你父亲说你常年只身在外,年轻人离开家,应该学会照顾好自己。”
庄晏再次怔了怔,片刻后才道:“我会的,谢谢元帅。”
周敦笑道:“亲爱的,你不能用教训士兵的口气说关怀的话,这太奇怪了。”
克劳迪亚瞪他一眼。
周敦笑道:“好吧。庄晏,你不要太紧张,我们只是想和你见见面,一来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虽然不常往来,但我们都敬佩你父亲,二来,要说不是因为那个匹配结果,你也不会相信,我们的确想见一见,能够和玉臣匹配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三的向导,但你千万不要有压力。系统只是系统,我们仍然尊重你们的自由。”
到底是元帅级别的人物,这一番怀柔的说辞,起码让庄晏对这对夫妇生不出丝毫恶感。
庄晏垂眼道:“元帅的关怀,我……很感激。”
周敦笑道:“我知道即便我说不要拘谨,拘谨还是难免的,还是你们年轻人一起说说话吧。”他说着朝周玉臣挥了挥手。
庄晏不动声色地往与周玉臣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步道:“那么我先失陪了。”说着就要先离去。
“等等,庄先生。”周玉臣叫住他,低声道,“那天在船上说的事,我们还可以再谈谈。”
庄晏看了他一眼,皱起眉,但当着两位元帅的面不好撕破脸,也就不再拉开距离,两人一同离开。
周敦夫妇在原地看着他两人离开,克劳迪亚道:“似乎也没有船上的人报告说的那么生疏。”
周敦道:“那孩子是在忍着呢,他的意识云里对玉臣还是很抗拒。”他看看妻子,“据说他很爱那位公主,玉臣可是横刀夺爱。”
克劳迪亚道:“我相信玉臣不会做这种事。”
夫妻对视,周敦笑道:“还不错?”
克劳迪亚道:“起码是个踏实认真的年轻人。”
周敦笑起来道:“和你年轻时一样,绷着脸不爱说笑。”
克劳迪亚又瞪他一眼。周敦点头道:“他的意识云……似乎受过一些创伤,但资质不错。”能得向导元帅赞一句资质不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不怪乎能和玉臣有那么高的匹配度,倘若这么发展下去,或许他真的能成为让玉臣打开心扉的人。”
“打开心扉?” 克劳迪亚道,“我看他们现在不仅没迈出第一步,还有不少的矛盾。”
“这就要靠他们自己解决了。看他们的缘分了。”周敦起身道,“我们这些惹人烦的长辈,操心那么多,还不如多跳两支舞。”
他微微躬身,对克劳迪亚伸出手道:“能赏脸跳支舞吗,夫人?”
克劳迪亚终是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伸手搭了上去。
“去外面花园里?”周玉臣道。
两个人差不多是并肩走在舞会的人群中,庄晏不作声,周玉臣知道他是默认了。
到处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端着酒杯聊天的人,他们走近的时候,不少人留意到了,虽然出于礼节不好光明正大地打量他们,但等他们走远后,却忍不住低声谈起庄周两家可能的婚事。
走出中厅,后面是个小花园,喧哗声远去,两人走下台阶。今天是半月,是庄晏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着花园里在月夜下盛开的蔷薇,他的个子高挑,手长腿长,只比周玉臣矮一两公分,瘦长的身形做起这个动作来很好看,浅金色的头发在大厅透出的灯光和淡淡的月光中闪着一点光。
周玉臣看着他,反倒是庄晏先冷冷开口道:“周上将改变主意了?”
不远处一棵树下有石桌石凳,周玉臣道:“去那边坐下说话?”
“不。”庄晏道,“有话在这里直说就好。”
周玉臣道:“在船上,我也并没有拒绝你的提议不是吗?”
庄晏转过头看向他道:“周上将分明顾左右而言他,我和我未婚妻的事,需要周上将过问么?”
周玉臣自己走过去,在石桌旁坐下,那石凳的高度对他的身材来说有些不够,坐下去,一双军裤和军靴包裹的精悍的长腿伸直交叠,想了想,看向庄晏道:“那天是我多言了。但我也只是多问一句,庄先生何必生气?”
“何必?”庄晏再忍不住道,“你做过什么,难道自己不知道?”
“庄先生。”周玉臣斜靠着石桌,像只在树下休憩的豹子,指了指自己,“对我而言,我只是带着邦交任务前往安道尔公国,和海伦娜公主的来往,也从未逾礼过,我本人更没有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
庄晏瞪着他。
周玉臣的瞳孔倒映出男人的金发。清风袭来,他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所以在谈合作之前,不该先把我们之间的误会澄清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应该不会改了……再改我就把自己累死了,过年让我再存点稿!
第23章 新章六
庄晏道:“你敢说海伦娜突然说要跟我解除婚约,不是因为你?”
“这是个逻辑上的错误,因为我,不代表这件事就是我主动引起的。”
庄晏道:“你没有暗示过她,引诱过她?”
“暗示?引诱?”周玉臣被这么一问,剑眉一皱,反问道。
“我说过,我对她没有非分之想。倘若我有,此时此刻我就不会在这里跟你解释了。事实上,如果我真的引诱了她,你又该怎么谴责我呢?在你们缔结婚约之前,她仍然是自由身,追求一位未婚女士不犯帝国法。”
“你!”
周玉臣又道:“而你未免也把你的未婚妻看得太有魅力了,让我告诉你我对那位海伦娜公主的真实感受——我从来没把她看进眼里,我甚至不记得她长什么样。”
庄晏瞪大眼睛,自己深爱的女人,在情敌眼里被贬得仿佛一文不值,这简直比侮辱他本人还要令他愤怒。
庄晏气得身体发抖,握紧了拳头,面上却怒极反笑,讽刺道:“好,很好!不愧是上将阁下!”
周玉臣本要回答他,但看到庄晏的眼神,除了怒气之外,似乎还藏着别的情绪,他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火了。
“漂亮女人上将阁下见得多了,所以将别人珍视的东西弃之如敝履。”庄晏退后一步,“你根本不知道,那不仅仅只是婚约,只是男女之情……”
这是他对一个女人的承诺,为了她,也是为了自己,放弃一个人的自由,将另一个人纳入自己的人生计划中,换来的是一个新的家人,完整的家庭。
但这些他是无法说出口的,周玉臣说的话,从道理上来说无可反驳,无从谴责。
庄晏对这个人有再多的愤怒和不满,也不可能像个可怜虫一样,跟他诉说他是怎样破坏掉他已经筹备许久的对未来的计划。他胸口起伏了几下,发着抖,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原路返回。
周玉臣起身大步追上去道:“等等,庄先生。”
庄晏大步跨过台阶。周玉臣道:“我说话过分了,抱歉。我们到这里本来是谈合作的。”
庄晏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低吼道:“不必谈什么合作了!这一切都是个错误!”这个人的出现是错误,他的觉醒是错误,可笑的匹配结果也是错误。老天爷给他开的玩笑,实在太过了。
周玉臣道:“不,我的本意……”
他要抓住庄晏的手臂,后者却闪身进了大厅,恰巧在此时,两名贵妇人相携着走出来散步,看到他们两人,露出好奇的神色。周玉臣意识到不能让舞会上的人看他们争执的笑话,只得匆匆停步,朝那两位一边稍稍屈身、一边将脸藏在扇子里打量他的夫人点点头。
等那两位夫人走过去,再看舞会上,哪还有庄晏的影子?
这时候周玉臣的通讯仪响了,正是爱德华王储:“希望我没打搅你的好事。”
“没有。”
“那么到露台来喝酒吧!可以请你的庄先生过来一起。”
“他不是我的。”周玉臣道,“我们刚刚不欢而散。我说了些……嗯,不大好的话。”
“哦,不会吧。”爱德华王储道,“你确定你是去讨心上人欢心的?”
周玉臣已经懒得去纠正他了。
“你说什么了?”
又一阵风拂来,周玉臣不能一直站在门口,便仍旧走下台阶,坐在刚才的石桌旁,把刚才的情景复述了一遍。
“我的老天。”爱德华王储道,“你简直比我还是处男的时候都不如。既然他爱那公主爱得要命,你怎么能说那种话?”
周玉臣道:“……只是一时冲动。”
“啊哈,该把这历史性的一刻记录下来。”爱德华王储道,“以冷静著称的周上将居然‘冲动’了,你打仗的时候那些精准的判断去哪儿了?总在人激动的时候泼冷水,现在遭报应了吧?”
“……”
爱德华王储愉悦地看着好友吃瘪,大手一挥:“犯了这种战术错误,你今晚还是不要找人家了。就由我来会会这位庄先生。”说着打个响指,召近侍过来吩咐。
周玉臣道:“你要见他?”
爱德华王储道:“他是庄家的继承人,我本来就想见一见他。”
周玉臣知道这位王储和他好大喜功的父亲不一样,政治方面其实倾向于如今在帝国中呈现弱势的主和派。顿了顿,道:“那么不要和他谈起我,也不要谈起联姻匹配那些事。”
他目光落在方才庄晏站的台阶上,想到什么,又道:“也不要给他酒喝,他酒量似乎很差。”
“这个时候倒体贴起来了。”爱德华王储发现周玉臣在对待那位庄先生的事情时,有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笨拙,以及自欺欺人。
明明在意却不承认,想要表达关心和善意,结果把人气走了。
周玉臣出现这种状态,可是百年难得一遇啊。想当初他年少在宫廷当侍卫官的时候,爱德华王储可是亲眼见证他怎样拒绝爱慕者的,干脆利落,冷面无情。
他从那时候就表现得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任何事都做到完美,同时又兼具人类在危机时刻的爆发力,强得有些可怕了。没想到还会有如此笨拙的时候。爱德华王储心想,事情会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他必须见见那个庄晏。
舞池旁,庄晗和他的女伴跳完又一支舞,说说笑笑地走去大厅一侧休息,就看到自家堂弟正端着一张凶神恶煞……夸张了,是布满寒霜的脸走过,忙道:“阿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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