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用过的棉签放进盘子里,正好看见杜遇盯着自己,他问,“阿遇在看什么?”
杜遇看了眼门外,开阔的绿地,又转头看江生,语气有些轻软,“蝴蝶……”
江生一愣,没想到杜遇这么执着,还在盯着这个事。
他看了眼门前不远处的梧桐树,枝叶晃都没晃一下,显然外面没有风。
要让风筝飞起来,风是最主要的引导因素。
他没打算向杜遇解释这之中的原因,因为说了他也听不明白,索性找了个理由说:“等会儿就要吃晚饭了,我们明天再玩好吗?”
芳妈说的对,杜遇对于有些事,执着的厉害。
他没理会江生刚才的那一番话,只是盯着他,默默的又吐了两个字,“蝴蝶……”
江生无奈,没风怎么放风筝?
他正想着理由,忽然瞄到杜遇包裹着纱布的手,他说,“阿遇的手还没好,等会儿玩了手就要疼了,阿遇是不是最怕疼了?”
杜遇愣了一下,目光暗了下去。
是,他很怕疼的。
只是想到了哥哥,还有那只蝴蝶风筝,他抬起了头,声音低低的,带着他特有的略显青涩的嗓音,“不怕。”
说完又补上了一句,“要去……”
这下江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他了。
好在,杜彦雨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本来是不能这么早回来的,因为担心杜遇的情况,他推了两个会,提前赶了回来。
学校里的事,江生之前已经打过电话把来龙去脉告诉他了。
他一进门,就走向了杜遇。
“手怎么样了?”
江生说,“芳妈已经清理干净了。”
“那就好。”杜彦雨看着杜遇,因为纱布包着他看不见杜遇的手心,只知道是玻璃渣划破了。
他摸摸杜遇的头,心里头又心疼又难受又愧疚,轻声问他,“阿遇手还疼不疼啊?”
杜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杜彦雨是明白他的意思的。
他是在告诉杜彦雨,有时候疼,有时候不疼。
杜彦雨又接着问,“阿遇身上还有哪疼呀?”
杜遇摇了摇头。
杜彦雨叹叹气,“没有就好。”
江生在一旁道,“是江生没保护好杜少爷。”
要是十年前的杜彦雨,早就把江生骂的狗血淋头顺便挨上几个巴掌,但现在他的脾性被岁月,被这无情的命运打压的,早已没了影子。
他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不能怪你,你不必自责。”
杜彦雨并没有告诉圣保莱杜遇的事,这是杜家的隐秘,除了家里的几个老仆和江生,没有其他人知道。
他转头接着道,“从明天开始,你也跟着杜遇一起去上课,学校那边我会安排好,你要护好他,但还有一点你要记住,我不是真的要叫他去读书,他读不读书都无所谓,我只要他愿意说话,愿意笑,你明白了吗。”
江生回道,“江生明白。”
和杜彦雨刚说完,江生就回头去找杜遇,他正在看照片,倒没再跟他提放风筝的事。
江生看他一个劲的擦相片,于是贴近他问,“阿遇在做什么?”
杜遇没有理会他。
江生低着头,看见那张旧照片的一角上沾了血,应该过了几个小时了,血迹已经干了。
估计是当时杜遇划破手心时没注意,弄上去的。
“阿遇是想擦掉血?”江生问。
杜遇停了下来,缓缓抬头看他,呐呐道,“哥哥……脏了……阿遇……”
江生看他拿袖口擦,先不说擦不擦得掉,要是再让他擦一会儿,恐怕照片上的人脸都要叫他擦糊了。
到时候恐怕就不是躲柜子怎么简单了。
他用棉签稍稍沾了点水,又捏干,然后冲着杜遇说,“我来吧。”
杜遇仰着头,目光有些茫然,好半天也没说话。
江生以为他没听进去,于是又叫了他一声,“阿遇?”
杜遇看着他,懵懵懂懂的脸,“你是谁?”
江生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又问了一遍他的名字。
他是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了吗?
但江生依旧微笑回道,“我是江生。”
只是刚说完,江生忽然又改了口,“我是阿生,阿生。”
这样似乎好记些。
放风筝的人,哥哥,阿生。
杜遇的世界很简单,只有两样东西。
哥哥和跟哥哥有关的一切。
现在又多出了一个,一个从没有在他的世界里出现过的名字。
他并不是忘了他的名字,只是他从没记过。
没记,又哪里能谈得上忘。
他抬眼,迷茫的目光:“阿生是谁?”
江生回道,“是我,我就是阿生。”
“你是阿生?”
明明是句疑问句,偏偏让他说成了陈述句。
“对,我是阿生。”
杜遇摇了摇头,干净的一双眼看着江生,自顾自的说,“阿遇不认识阿生。”
他当然没指望杜遇能一下就把他记住了。
只是想到以后要不定时的被重复问这个问题,他有点无奈,不得不试着和他说,“我是阿生,阿遇,你要记住我。”
他的脸映在杜遇那一双清澈的眼眸里,如同碧清湖面上的一轻柳絮,浅浅的漂浮于湖面之上,落不进去,也吹不走它。
那件事之后,他就把自己封闭了。
贫瘠的世界里,除了哥哥,他再没有注意过其他人。
甚至杜彦雨,也不过是那扇阁楼门之外的人。
记住一个人很难吗?
杜遇的心里没有答案。
干净无邪的一双眼望着江生。
好半天……
“阿生。”
他轻声念道。
作者有话要说: 风筝并不是表面意义上的风筝,后面我会在作话里解释。
有什么问题评论区留,我都会看的,另外说一下,我修文都是小修,改改错别字,修修句子,不会大修,不用重复看的,原谅我哈哈哈。
第7章
相框摔碎了,纵使杜遇再伤心也没用了。
晚饭前,杜彦雨吩咐江生带杜遇去相馆再挑一个。
老马开着车一路到了照相馆。
门前的匾额上是五个鎏金大字“红星照相馆”。
江生以前听人家说过这家照相馆,老牌子,清末的时候就开了,祖辈里还有人在宫里有幸给慈禧太后照过相,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能在那如此战乱的年代里,立稳根基到现在,也实属不容易。
最近又发生了几起抢劫案,死了好些人。
搞得外面人心惶惶,街上的人流量都少了一大半,好在终于可以缓解交通堵塞这一问题。
不过眼前的红星照相馆很显然受得影响不大,敞开的大门里,能看见里面围了好多人。
杜遇刚下车,就站在车门前忽然不动了。
江生轻声问他,“怎么不走了?”
“哥哥……”
杜遇出神的望着前方,轻声呢喃。
江生愣了一下,抬眼看向相馆,转头问车里的老马,“杜厉以前常来这拍照?”
老马跟芳妈一样,都是杜家的老人了,虽说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儿了,但因为过去杜厉但凡拍照都来这,所以印象深刻。
“是,大少爷以前常来这的。”
江生回头拍了拍杜遇的肩膀,“我们先进去好不好?”
说完又加上他的名字,“阿遇。”
说实话,他还真不习惯,每说一句话就叫一遍他的名字,但不叫他,又怕他听不进去。
杜遇望向相馆,不谙世事的脸看着相馆大门,“哥哥……”
他又叫了一遍,仰起了头去看江生,满脸的纯真无邪,不带有一丝杂质。
他好像在告诉江生,这个地方他和杜厉来过。
江生轻声应和他,“我知道,哥哥来过这是吗?”
杜遇大大的眼睛眨了眨,然后点下了头。
江生看了眼四周,“那阿遇要不要进去看看?”
杜遇仰着脸,又点了下头。
亏得江生那个母亲还有许绍康,把他过去那些浮躁的性子磨得差不多了,加上他对杜遇的经历很是怜惜,不然要是一般人,还真没有这么好的脾气。
相馆大厅里闲着一个女员工,一看有人来了,连忙上来笑脸相迎,“下午好先生,要拍什么照?”
江生回道,“不拍照,来买相框。”
相馆员工的笑脸一下就少了几分,带着江生他们往里走,走到玻璃柜台前,搬上来了一个大盒子,“要什么样的?玻璃的还是木制的?”
因为之前的那个就是玻璃的,江生不太想让杜遇再买一个玻璃的,不过这事上又不是他做主,他想只能归他想了。
他说,“都拿几个看看。”
相馆工人拿了几个放台面上,其实样式都差不多,没什么大的区别。
江生轻声问杜遇,“怎么样阿遇,你想要哪一个?”
杜遇一副懵懵懂懂的表情,抬起头来看江生。
江生目光询问,“你看我做什么,你想要哪一个?”
他说着拿着一个玻璃相框和一个木制相框递给他看,“阿遇是要这个,还是要这个?”
杜遇看了看,伸了一个指头指了指玻璃的,“……哥哥……”
也许是跟杜遇处得多了,他这只言片语已经让江生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想要一个和之前杜厉挑的一模一样的。
虽然按照江生的身份,这种事他不应该插手,杜遇想要什么他就应该给什么。
但杜遇毕竟和一般人不同,江生心想,万一下次再摔碎了,杜遇又没头没脑的直接伸手拿……
他决定还是劝一下,“阿遇,这个容易碎,碎,你知道吗?”
他微微弯了些腰,和杜遇平视。
杜遇那一双纯粹的眼睛的就这样看着他。
“碎了你的手会疼……”
他轻轻按了一下杜遇的手。
杜遇感觉到了疼,眉头顿时蹙起,手往后缩了缩。
好看的脸也因为疼而微微变了色,目光微弱的看着江生。
“阿遇疼不疼?”
江生用得力气很轻,只是按了一下手掌边,那里伤口少,他的目的只是让杜遇感觉到疼,就够了。
杜遇抬手将掌心伸到嘴边,连吹了好几口气,抬眼看江生,声音里有些带了丝可怜兮兮,很淡。
“疼……”
他的样子让人怜惜,他是最不能卖乖撒娇的,因为没有人受得住。
江生被他这个动作弄得想笑,他还真是怕疼,吹气就不疼了?
果然是孩子的想法。
这样给他解释过后,江生又把两个相框递到他面前,问他,“那阿遇现在要哪一个?”
杜遇吹着气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犹豫着。
很纠结,不知道要哪一个。
他是很怕疼的。
要是摔碎了手就会疼。
可是又好想买一个和杜厉挑的一样的。
好半天,他慢慢的伸出了手指,指了那个玻璃相框。
江生有点无奈。
弄了半天他还是要这个。
这个孩子还真是固执。
杜遇脸色正了正,虽然手还是疼,但他的脸色明显收敛了些,忍着疼,清澈的目光看着江生,充满稚气的声音告诉他,“阿遇不怕疼……”
说到最后一个“疼”字的时候,声音明显低了下去,眼睛也低了下去,长长的睫毛垂着,从江生的角度看过去,他稍显柔气的脸,像是壁橱里漂亮的瓷娃娃。
江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刚刚只是轻轻的按了一下,他都喊疼。
还不怕疼?
他这苍白无力的解释就像是掩耳盗铃,没有一点可信性。
但他该劝的都劝了,既然他这么固执,他也只能任由他而去。
他剩下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看好他,保护好他。
“那就这个吧。”他把玻璃相框放在了桌面上,“多少钱?”
“这个是最近刚到的一批货,不还价,十块。”
有些贵,这种相框在普通照相店里也就一两块钱,不过像这种老字号的品牌店宰得就是有钱人。
反正钱也不是他的,加上临走前,杜彦雨特意交代,一定要杜遇喜欢的。
这点钱,不算什么。
江生把钱递了过去,拿了东西正要带杜遇走。
杜遇伸着手给江生看,一脸的无辜单纯相,呐呐的重复着说了一句,“疼……”
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告诉江生他的手疼。
如果不去看他的脸,只单纯听他的声音,倒没觉得什么。
但由于他的声音里本就带着稚气,说出来的时候又拖着尾音,听到耳朵里,就好像是在撒娇。
江生心想,刚才他还有些信誓旦旦的告诉他,他不怕疼,这会儿就把刚才说的话给忘了。
江生握着他的手腕,他真的没用劲,也搞不懂为什么杜遇一直喊疼。
“很疼?”
他低着头,抬眼轻声问杜遇。
杜遇点了点头,眼睛闪闪发亮,重复着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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