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去凤栖林找阿羽就对了,他一定在那里。
……
魔镜跟在他身边也没说话,只是镜中人脸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带着嘲弄和讽刺、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怜悯。
而在苏子言身后不远处的树林边,在一块干净的青石上坐着一个红衣孩子。
他只要回头一定能看到那个孩子,可是他没有。
……
那孩子额头上有一道新鲜的血痂。
血痂慢慢渗出的鲜血,流进了那个孩子的眼睛里,他却仿若未察觉到,只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快要消失的苏子言,期盼他可以停下脚步,至少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可是没有!
苏子言走得极快,没发现身后有人专注且期盼的目光,也没有听到他充满哀求的呼唤。
“哥哥……不要再抛下阿羽……”
直至苏子言彻底消失,那孩子的表情终于变了,稚嫩可爱的脸上满是阴郁,和掩饰不住的恨意,太过阴森的表情,让那张漂亮的脸显得有些扭曲。
***
苏子言一路疯跑上了凤栖林,在这陌生又熟悉的山上一路喊一路寻。
“阿羽……阿羽……你在哪?”
魔镜像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却又悠然自得地跟着他。
待到苏子言爬上了偌大的荒山,寻到气竭之际,才懒洋洋的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苏子言用力喘了一口气,爬了这么大一座山,只感觉肺中火烧辣了。
“我笑你白费力气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镜中人笑出了声,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就是想告诉你,公子羽不在这……”
“阿羽不在这?那他会在哪?”
“他不就在客栈旁边等你,只是你没看到罢了。”魔镜依旧笑眯眯的。
“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苏子言蓦地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瞪着魔镜。
“我有什么义务要告诉你,”魔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不急不缓道:“别忘了,咱们只是合作关系,我只是说帮你找到江夜白,可没说帮你找公子羽。”
苏子言懒得再跟他多说话,都来不及休息,用力呼出肺中火辣到疼痛的气息,转头就准备往山下跑。
魔镜却又突然拦住了他,“你要去山下找他吗?”
“废话。”苏子言没办法再心平气和,语气也忍不住有些迁怒。
魔镜对他的怒意没有表现出不满,只道:“不如看完再下决定。”
镜面一阵波动,黄铜镜中突然出现一条三头三色的大蛇,一黑一红一白,花斑的蛇尾像蚊香一样优雅的卷着。
地面似乎刚打过雷下过雨,蛇旁边的树木都被雷劈的焦黑,蛇身上也有一些焦黑的鳞片,可那双竖瞳却异常的闪耀。
一阵白雾过后,大蛇消失在了原地,而它曾盘尾的地方,却突兀的冒出一个赤/裸的孩子。
那孩子的身上还有着未退干净的鳞片,他的脖子两侧一边顶着一个蛇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鳞片有些不满意,随手又幻化出一件红色的衣袍给自己穿上。
他转了一圈,似乎对自己的红色衣袍很满意,然后兴奋地笑了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来,只是那排牙显然缺了一颗,很突兀,却又很可爱很萌。
……
苏子言站在魔镜面前,觉得这孩子有些眼熟,他蹲下/身细细的打量一下,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是……苏羽落?
天!苏羽落是三头蛇?
羽落?阿羽?公子羽?
曾经出现的画面,现在全部重新涌上脑海。
“爹爹?”
“你们人类不是把养大自己的人叫爹爹吗?”
“我就是你养大的。”
“我住在山上。”
“我以前都是用爬的。”
“小时候哥哥抱我,长大后我抱哥哥。”
“阿羽不咬人,他们脏。哥哥不脏,可是咬哥哥会疼。”
还有公子羽额角上那一条疤痕,那是被炭火烫到的,他当初眼睁睁的看到过的一切,居然一直没认出来。
苏子言后悔万分,他早该想到的,是他太蠢了。
可现在……
糟了!
苏子言回忆了一下当初客栈被烧毁的情况,苏羽落被烧着的屏风碳火烧到了额头之后,自己把他带出客栈,让他在青石上等,自己又重返房中去拿包裹,然后一去不复返。
所以这一次……阿羽仍旧会在那里等。
可笑的是,重来一次仍旧没等到。
阿羽以另外一种形态等在他身后,只是他没有回头,或许回头了也认不出他。
第47章
“这是你第几次抛下他了?”镜中三头蛇化成苏羽落的景象慢慢消失, 那个懒洋洋的人又冒了出来。
苏子言心口一紧, 一股郁气堵在胸中不上不下, 压抑苦涩得厉害。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种青草松针夹杂着泥土的新鲜腥味喷面来,蜃塔中的万物倒也太过真实, 连这密林中独有的草木味道都和现实一模一样。
夜晚密林的空气水气极重,一口气吸进去,顿时透心凉,混乱的思绪逐渐回归清明。
算了,不管怎样,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阿羽,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苏子言懒得再理冷嘲热讽的百晓魔镜, 只低头径自快速往山下奔去。
百晓魔镜却像个街角的长舌妇一般,一直絮絮叨叨,仿佛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让他产生了无限的兴趣。
“听说蛇类是所有生物里面最记仇的,而且七层蜃塔会无限的扩大它的仇恨, 你说你现在回去,他会把你怎么样?”
“别不理我,猜猜看嘛!”
苏子言没分半点眼神给他, 肺里烧的生疼却依旧脚步不敢停,一直往山下冲过去。
百晓魔镜也不恼,继续道:“对了, 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说了,公子羽曾经来过一次不羡城,也被困进了蜃塔中,虽然后来胡不归心情好放了他,但这个幻境三层,他也来过的,你应该知道吧!”
镜中人越说越来兴奋,“你知道他当初一个人是怎么破开这个幻境的吗?他呀!变成了真身,幻化成了三头蛇的原形,把全镇的人一口一个全都给吃了,不管男女老大一个不剩。”
“啧啧啧……那场面惨不忍睹,鲜血四溅,残肢断骸到处都是。”
闻言,苏子言一阵干呕,胃中酸水直冒,奔跑的下腿肚更是一软,不慎之下拌到一根横放在山路上的枯枝,从山坡滚下去好几米远,半晌才满身黄泥狼狈的爬起来。
百晓魔镜却依旧不停,眼角眉梢全是戏谑:“到最后三头蛇彻底没了理智,将小镇毁于一旦,在它充满恶意且仇恨的执念下,蜃塔的幻境里又催化出了一个你,知道你的结局怎么样吗?”
苏子言胸口一阵发寒,不好的预感缓缓爬上心头。
他没出声,只低头随手抓了一把干草,将擦破的膝盖和手肘上的血渍用力擦去。
镜中人笑了笑,看他抓着干草的手关节苍白到泛青,眼底顿时有掩饰不住的嘲弄。
他也不卖关子,只继续道:“失去理智的三头蛇彻底红了眼,它没认出你,不!它或许认出你了,只是不愿意再清醒,犹豫了一会,最终张开蛇口把你也吞了下去。”
“你说你现在去找他,会不会发生和上次一样的事情?……哦!对了,再说一次,上次那是幻觉,这次却是真的,你若不小心被它吞进肚子里,那就是真的死了,永远都出不来。”
百晓魔镜的语调听着很愉快,镜中的人嘴角也是微弯着的。
他的笑像罂/粟花一样,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别样的诱惑:“害怕了吧?不如你抛下他吧!抛下他就不要面对那些恐怖的事情了。”
“你闭嘴,”苏子言猛地抬头,声音在颤抖却又无比的坚定:“我不会再抛下阿羽的,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就算……就算它想吃了我,我也想去试一试。”
他的坚定,倒是让镜中人怔了一会。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镜中人的眼神慢慢变得有些复杂,带着恍惚、带着试探、带着迷茫道:“人类本质就是自私自利的,遇到危险都是抛下同伴独自逃跑,我师兄是这样,你也可以这样,我师兄可以轻易丢下出卖我,你也可以。”
他轻声蛊惑道:“不如遵从自己的本心,抛下他独自去第四层,你一个人,或许可以轻易逃出蜃塔。”
苏子言眼中一片清明,丝毫不为所动,反而从魔镜的话中听出一些别的意思来。
他挂上鄙夷的笑,也对魔镜嘲讽道:“不要妄想用你悲惨的遭遇和过去,刻意套在别人身上,也别想让别人重复走你走过的路。”
“我是我,你是你。我不是你的师兄,你也不是我的阿羽。你师兄在危险时刻丢下了你,不代表我就会抛弃阿羽。”
“我知道,我曾经在不可控的情况下一次一次丟下他,错了就错了,我承认。但不管怎样,这一次不会,以后亦不会。”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从现在起,请你闭嘴。”
百晓魔镜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依旧肆无忌惮:“我偏要说,你又耐我何?”
“你现在要再多说一句,咱们的交易立马中止,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苏子言眼眸泛冷,语气也比平日认真,一副说一不二的模样。
寻找江夜白确实很重要,但比起虚无缥缈生死不明的人,眼前的阿羽显然更重要。
百晓魔镜没再吭声,他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但是还是渴望自由的,见苏子言认真了,那些挑衅蛊惑的话,到了嘴边也咽了回去。
苏子言也不敢再停下,他刚刚摔了一跤,膝盖和手肘都摔破了,这会浑身都疼,天黑路又滑,山道崎岖曲折,他视力又不好,一路上跌跌撞撞、半滚半爬的冲下了山。
***
他奔向了城镇,一口气跑到燃烧着的客栈外,此时肺中仿佛吸入了半斤五十八度的白酒,轻轻一呼都是满满的火辣辣的痛感。
但此刻,苏子言身上却不见疲惫,眼中反而亮晶晶的,微弱的白月光落在他眼底,透出一片欣欣向荣来,充满着希望。
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个穿着红衣的孩子正坐在他的前方。
那个孩子脸上挂着鳞片,泛着诡异红芒的竖瞳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苏子言一直卡在脖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还好还好,阿羽还没有化成三头巨蛇,还没有疯狂的吞噬屠杀镇中的人,一切还控制得住。
苏子言没停脚,甚至没犹豫,径自快速走向他。
那孩子见他靠近,神色也一直不变,稚嫩的脸上古井无波,不带有丝毫人类该有的情感。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苏子言的脸上,眸中没有依恋、没有爱、没有恨、亦没有怨,没有半点生物该有的情绪,只像看死人一样看着苏子言。
苏子言有些发毛,背脊上渗出的冷汗打湿了衣袍,却依旧坚定的一步一步走向苏羽落,他下定了决心,不管怎样,他都要勇敢的面对。
公子羽说过他的执念就是自己。
世上任何东西都有两面,既然自己的离去,是他产生恶意和仇恨的根源,那自己的归来,一定会让这些负面的东西产生裂缝,他相信只要有裂缝,阳光就会照进去来。
“阿羽……羽落……哥哥来了……”
苏子言伸手抚上了苏羽落的额角,将一路流下染了半脸的血擦干净。
苏羽落一动不动,却在苏子言的手拭过脸颊时,突然爆起,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力度很重,重到要咬下他的半块肉。
尖牙深入肉中,撕裂皮层,咬碎筋骨,大量鲜血喷涌而出,顺着苏羽落的嘴角流入衣袍,将本就红的衣染得更艳。
苏子言没有动,也没有抽手,任苏羽落咬着。
他脸上表情有些奇怪,那是疼到扭曲的微笑。
“阿羽说过不咬人的,咬哥哥会疼……”
苏子言声音有抑制不住的颤抖,却依旧轻柔:“羽落要乖哦!乖乖的才有冰糖葫芦吃。”
“要是不乖呢,哥哥就要打羽落屁/股,今天晚上的晚安吻和小故事也取消……”
苏子言把从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件件说着,试图唤回公子羽的神智,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苏羽落的眼神没有变,依旧阴森冷漠,可是咬着他手腕的牙关却悄悄松了一点。
“看看这是什么?”
苏子言另一只手从随身身里摸索到一样东西,温柔道:“羽落还记不记得这是什么?”
“是木雕哦!小羽落送给哥哥亲手雕的双人木雕哦!”
苏子言像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也不管这孩子究竟有没有听,只继道:“这个高高大大的是我,这个小豆丁是谁??”
“哈哈哈!是乖乖的小羽落。”
苏羽落蓦地松开了牙齿,眼睛直勾勾的看向了那个双人木雕,诡异的红芒退去,那阴森冷漠亦缓缓退去,只剩下些迷茫和恍惚,水色染上黑眸,那深处终于悄然爬上了人类该有的情愫。
苏子言没停,继续在木雕上比划道:“涂着黑色颜料的是咱们俩的头发,红色的是咱们的嘴唇,还这个丑不拉几、又黑又粗的像毛虫一样的东西是……”
“眉毛。”
苏子言的声音被另一道幼稚的声音打断。
“是眉毛。”
苏羽落的嗓音有些干涩、有些沙哑,他的额头上、脸上、嘴上、衣服上到处都是殷红的血色,甚至连带着呼出来的气息都满是浓郁的血腥味,让他看上去仿佛从修罗地狱中走出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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