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见,青年在角斗场中时,是如此地肆意洒脱、奔跑自如,用尽全力战斗,爆发出耀眼的光芒,而挫败对手后,眼中又闪过冷静和淡然……让人禁不住想,把这倔强骄傲的生命压在身下,折断他挺直坚硬的脊梁,囚于掌心之中玩弄。迫使他露出淫荡失态的一面,会是怎样甘美绝望的果实……但终究,姒洹叹了口气,还是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舍不得那自由坚韧的神情,舍不得那坚强明亮的眼睛,最后也会变得暗淡。风筝越飞越高,而只能把系住风筝的这根线,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抱着青年的力度稍微大了些,他的眼皮动了动,就要醒来。而一睁眼,就看见了一幅只有噩梦之中才会出现的画面……
姒洹。
荔差点就要大叫出声,几乎滚落地面,而姒洹适时的抱住了他。“你、你……”荔惊讶地说,却发现自己的舌根麻痹着,而不仅喉咙,他整个身体,都陷于一种麻木无力中,手臂抬都抬不起来,只能任由姒洹抱着他。
“瘦了。”白发的姒族人捏上了他的脸颊,留下了一个红色的指印,低下头来,问:“玩够了吗?荔。”
姒洹的语气非常平静,仿佛在问一个玩闹的孩子,但抱着姜荔腰身的手臂,却传来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
“你、你们……”荔惊慌不已,仍陷于见到姒洹的震惊之中,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他们前几日刚进入姜族领地,发现身后再无追兵,目之所及又都是熟悉的风景,心下便逐渐放松下来。而没想到,对方却不过如猫逗老鼠一般,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直到他快要成功的前一刻,才突然出现。
“看你这么着急,连自己的东西都忘了拿。”
姒洹将几支金箭,放入姜荔的手心。可惜他手掌无力,根本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金箭从掌心滚落,落入污泥之中。荔吃惊地看着这金箭,这难道是,他临走之前,交给铁匠的金沙所制的?而现在,却落入了姒洹手中。也就是说,他在业城的所作所为,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走开!疯子!”荔惊恐地说,但接下来,却发出了一声惨叫:“啊啊啊……”
“不告而别,不知道这样,会让人担心吗?”姒洹的手轻轻放在姜荔身上,下一秒,荔的下身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坚冰冻住,双腿陷入寒冰之中,动弹不得,只能痛苦地扭动着。
“让我走、让我走……”荔绝望地发现,他已经被包围在了中心,姒沅、姒泷都站在旁边,这样平静地看着,看着姒洹实施惩罚。“早就说过,你逃不掉的。”姒泷轻叹道。而稚与拙两个还在昏睡中的,已经被捆成一团扔在一旁。
一切机会都没有了……当他们进入流水之地,扑面而来是湿润的风,和无边无际的荒野,灵魂感受到这熟悉的悸动,几乎就要跃出身躯。他奔跑在这旷野之中,枝蔓亲吻上他的身体,风灵在他身边欢歌,而绿草,也纷纷推举着,他们久而未见的王者……无数淡绿色的力量从草叶、流水中汇聚起来,汇入荔的身体之中,那是山野的祝福。但他却来不及多看一眼,只匆匆路过,他日夜牵挂着他的萝,牵挂着那不知来由的心痛,想要尽快回到她的身边,但在即将抵达姜族的前夜,在曙光之前,一觉醒来,他却又落入了姒族人的手里……
已经那么近了……近得他都快要看见姜族的屋檐了……近得妹妹的笑颜就在眼前……荔绝望地向前伸出手,他的全身僵硬着,却仍极力地向姜族的方向延伸,眼中满是渴望和不甘。洹却抓住了他的手,一点点掰开那手指,把自己的指头插进去,稳稳地把它折了回来。
“还是想走吗?”姒洹问。
“我恨、我恨你们!我一刻也不想呆……”荔仇视着姒洹,声音与其说是在嚎叫,不如说在哭泣。姒洹稳稳地按上他手上的脉门,却听见荔说:“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还是会逃!”
姒洹眼中凝聚起白色的风暴,下一秒,荔就感觉到一股霸道至极的灵力,直侵入他的血管之中,所到之处,血液纷纷冻结。荔发出比刚才还惨十倍的惨叫,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被冻结了,而冻结的冰渣子,犹如尖刺,刺入他的血肉之中。巨痛无比,荔的全身瞬间冒出冰凉的汗水,犹如水中捞出,但那冻结的感觉却只持续了一瞬,就匆匆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但荔的呼吸几近枯竭,身体虚弱不堪,证实那恐怖万分的痛觉虽只是威胁,但却真实来过。
“还要逃吗?”姒洹问。
荔将脑袋转向一边,不再看着姒洹,但也不回答。他轻轻呼吸着,神情说明了一切。
“唔!”嘴唇突然被人衔住了,下巴被紧紧掐着,带来一个火热又深长的亲吻。舌尖扫荡着口腔,席卷过脆弱的粘膜,狠狠掠夺着对方的呼吸。荔推拒着对方的胸膛,直到肺中的空气都要被耗干,才被匆匆放开,咳嗽起来。他脸色潮红,眼睛迷蒙,一条银丝连接在两人之间。
“那你走吧。”姒洹站了起来,背对着姜荔。
身体突然被人放开了,滑落到地上,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茫然。而看着对方的背影,负手而立,竟像是不管了的样子。
荔虚弱地支起上身,他不知道姒洹这个样子,是欲擒故纵,还只是试探他的底线。但他并不想失去这个机会。他站了起来,后退几步,却见众人好像真的不拦着他。荔的心砰砰跳着,他原本以为自己跃进了地狱,但好像,又跳了出来。他往前跑了一段,回头一看,见他们真的没有追来,才尽情地奔跑起来,直直朝着姜族的方向跑去。
姜荔走后,姒洹问:“走了?”
姒泷说:“走了。”
姒洹回过身来,才发现,姜族青年的身影已经跑得不见了。他有些失望,双手在袖中成拳,叹道:“还是这个样子……话都不多说几句。”
因为青年突然消失的担心是真的,因为他执意要回归自己家族的愤怒也是真的,但一块硬石头,抱在怀中捂了那么久,捂到自己都开始心软,对方却还是热不起来的失落,也是真的。
明明已经放他走到了这里,明明都已经默认他的回归,只要对方和他们说一句……但是……消失那么久,他们都禁不住有些思念,但对方还是这样无感无觉。
但又如何呢,至少他,还在他们手心里。
荔不敢相信,而直到他跑到姜族的围栏前,看见那些熟悉的木质建筑,姒族之人仍没有追来,他才相信他是真的被放走了。
姜荔满脸是汗,来不及擦,他也来不及思考,姒族人为什么要放他走。他只匆匆挪动自己的脚步,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一景一物,感觉到阿萝跳动的心,逐渐和他靠在一块儿,那种脚底下踩着虚软绵花的感觉,才逐渐消失。
姜族还是那个样子。在木质栅栏后,一个老妇人正在井中汲水,几个孩子,在泥地上奔跑着。屋顶上晒着猎物的皮毛,而风中,送来一股河岸边野花的清香。荔看着这些,鼻尖已经有些发酸,他的双腿匆匆移动,周围的居民看了他一眼,又挪开,觉得这个人好陌生,但又好像见过。
荔抓住了一个过路的孩子,问道:“文姜大人呢?她在哪里!”
那个孩子突然被一个陌生人抓住,不安地扭动着,他看向姜荔,不熟悉对方的样子,但对方又是墨绿色的眼睛,他说:“你是谁!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荔抓着孩子衣领的手揪紧了,他低低地说:“我是荔……”他记得,母亲说过,他已被族中除名,实际上,他已经不是姜族人了。他问那孩子:“那季姜大人,又在哪里!”
那孩子看着他,眼里透出几分奇怪,嘟着嘴不肯说。荔看着他,心中愈发慌乱起来,他按下不断乱跳的心,问:“那许君呢……”难道,他不在的时候,许君又做了什么坏事,把阿萝害了?
那孩子终于摇了摇头,他说:“没有这个人。”而后,又指了指在领地最中心的一座木质大屋,说:“文姜大人住在那里。”
荔匆匆放开了那孩子,他觉得眼眶发热,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他直直地朝着中心那座大屋走去,快得身影都要看不见。几乎是两三步的时间,他就来到了那座大屋面前,手轻轻的推开了门板。
手颤抖着,心也慌得不行,一推开门,就是昏暗沉闷的空间,传来一股浓重的药味。有人在问:“是谁?是我的哥哥吗?”
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塌前跪下,他握住阿萝的手,眼泪当即流了下来——病床上的阿萝,形容枯藁,两颊凹陷,双眼暗淡无光,竟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我的阿萝……”
“哥哥……”
见到姜荔,姜萝的眼睛才亮了亮,她撑起身体,干瘦的手摸上哥哥的脸颊:“是我的哥哥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答应过你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姜萝摸到哥哥脸上湿热的水痕,轻轻说道:“哥哥别哭、别哭……萝会很难受……”
荔才止住了自己涌出的泪水,他摸了摸阿萝那干枯的发丝,说:“怎么会变成这样……”
刚才姜荔进来之时,姜萝身边的侍女,就已经惊得把手里的碗落下了。而这时,她又重新取了一碗新的汤药进来,跪下,恭敬地将药碗举过头顶,说:“少主,这是您的药。”
“放着吧。”姜萝说。
荔握着妹妹的手,担心地说:“阿萝,你是生病了吗?生了什么病,怎么会变成这样……”
姜萝平静地说:“不过是普通的病罢了。”而这时,从帘幕后面,走出来一个幼小的女童,姜荔认出,那是他的异父妹妹,姜芸。而姜芸如今,竟一改当初娇憨顽劣的模样,先是小心地看了姜萝一眼,才规矩地向姜荔行了个礼。
“下去吧。”姜萝说。姜芸才退去了。
“阿萝……”荔忽然察觉出了,妹妹好像和以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变得沉稳冷静,而不再是以前天真脆弱的模样。众人变得十分尊敬她,即使他不在,好像也没有人敢欺负阿萝了……
荔忽然有些担心,他说:“阿萝!是不是又是许君那个男人害的你!哥哥这就去找他报仇,一定要治好你……”
姜萝忽然拉住了哥哥的手,她说:“许君不在了。”
“什么?”姜荔惊讶地说。
经过了解,姜荔才知道,许君不在了的意思。他早已被投入监牢,在流放途中中死去;而不仅如此,母亲季姜也已陷入神志混乱,一日比一日老朽痴呆,而只能躺在床上,由人伺候吃喝拉撒。族中的长老,或是隐退,或是下狱。而姜萝……
萝坐了起来,她的手指紧紧掐入姜荔的手臂,仿佛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痛苦而又疯狂地说:“害了哥哥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他们通通死去,在受尽折磨中,才得到解脱。他们这样伤害我的哥哥,我岂能安然独坐于王座之上!?”
萝猛烈地咳嗽起来,而咳嗽完毕,才发现,手心都是殷红的血。她不以为意,在一张手帕上轻轻擦过,而后又抚上了荔的脸,她看着荔,眼里都是血丝,落下清泪:“我的哥哥,时时刻刻为我受着折磨……在我绝望之中,又千里迢迢回来看我,不知是经受了怎样的困苦……而我怎能,安然独卧,把一切都当作看不见……”
巫师走了进来,她端起汤药,服侍姜萝喝下。对方喝过药后,才颦着秀眉,昏睡过去,但她在睡梦之中,仍露忧愁,难以安枕。
荔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这比针扎在他身上还疼,他问:“阿萝是怎么了?”
巫师说:“心神损耗过度,已近枯竭。灵魂痛苦不堪,而肉体已经承受不住。她这样日日思虑下去,已接近油尽灯枯。”
“救她!救她啊!”荔叫道。
巫师看着姜荔,摇摇头,说:“除非文姜大人能停止思考,否则损耗不会停止。而让心灵停止活动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死亡。”
姜荔如遭雷击,后退了几步。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如此。
原本以为,他的以身相替,可以让阿萝平静地生活下去。但是,却没想道,这给阿萝带来的折磨和痛楚却同样不会少。他可以为了阿萝失去自己的长尾,将尊严踩在脚下,而阿萝又如何不会为了他,一一去报复那些曾经苛待过他们的族人。在此过程中,殚精竭虑,无以解脱,而最终思虑过度,残害己身。步步谋算,最终还是算不过自己的终局。
难道,他付出如此之多,还是不能,挽救妹妹倾颓的命运吗。荔捂住自己的眼睛,掩饰不住呜咽。上天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兜兜转转,又回到开头,而现在,竟是药石罔效,而天神,最终要接走他的妹妹吗?
那他做这么多,有什么用!他现在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荔茫然地看着前方,不知何处是去程,何处又是归程。他的身心,轻飘飘地飘忽于神灵宇宙之中,无所终止,也无所停靠,他是那样一个冷漠坚硬的人,而妹妹敏感细腻的心,是他所无法体会到的……他也不能,以自己,去分担那份折磨……
一只手轻轻地放在荔的肩膀上,荔茫然地抬起头来,泪眼恍惚中,出现姒泷的身影。而他甚至已经不能分辨出眼前的人是谁。姒泷看着他这番伤心失落的样子,心中也揪了起来,他说:“别那么伤心,荔……有些事情……”也的确是人力不及。
如果世上尚有神药,那么一定可以医好妹妹的病;但她的病却不在身,而在于心。
泷轻轻地把荔抱进自己的怀里,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别哭了……”他是真没见过,这样一个冷硬坚强的男人,也会如此茫然失措。他擦着荔脸上的泪水,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什么反应。
泷看着荔,真有些不忍心,但他也听说了姜萝的事,知道无药可医。他摸了一下姜荔的手臂,叹气,荔枝这个样子……唉……姒泷摸了一下荔的脸,心里不是滋味。忽然,他有些不确定地说:“要不,你去找大哥?他或许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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