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诩,你可有办法审?”
穆璇从不让燕诩做刑讯的事,这个时候问他,便是要他用无忘斋的法子,魏楚越这人穆璇是知道的,法子多。
燕诩点了点头。
“那你来吧。别弄死了。”
燕诩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一笑,声音不高也不低,恰好所有人都能听见:“放心吧将军,一点伤都不留,半个时辰就够。”
穆璇点了点头,准备去休息一会儿,他有两日没歇过了,与秦棠道:“秦少卿也去休息一下吧。”
秦棠却摇头:“我有些好奇,想学一学。”
秦棠在大理寺混了许多年,刑讯的事穆璇不问他,直接交给了燕诩,他自然是要好奇的,无忘斋的人到底有什么办法在半个时辰里审完这一院子的人。
穆璇不在意地摆摆手,自己回去睡觉,这两日相处下来他大概摸清楚了秦棠的脾气,这人看着铁面忠直,但不是古板之辈,在正邪之间他有自己的准绳,就是有时候太较真。
穆璇撤了兵士到院外,让秦棠一个人欣赏无忘斋的手段,于是秦棠看见了梦魇。穆璇还没走出二道门就听见了院内的哭嚎,其实梦魇之毒比起大理寺的剥皮抽筋剔骨的刑罚还是很“温和”的,如燕诩所说,半点不留伤,只要不是骨头太硬非熬个七八日将自己熬死的,一般也不会出人命,用作刑讯简直不能更好了。
当年穆璇要扫荡山匪,面对狡兔三窟哪儿都是窝的盗匪也很是头疼,魏楚越与他打赌,半日内能为他审出山中哨站和匪窝的地图,赌注是穆璇的坐骑烈风,结果如何可想而知,穆璇得了地图,虽有些不舍,还是将烈风给了魏楚越。
魏楚越骑着烈风与穆璇在芦芽山跑了一圈,夜里喝了一场酩酊大醉,隔日将烈风转手送给了燕诩。后来燕诩牵着烈风又回到了赤峰营中,天天杵在穆璇眼前,满是魏楚越的恶趣味,还说要继续赌,穆璇没答应,怕输掉内衣裹裤,到今日也没好意思把烈风要回来,只能成日里替燕诩养马。
想到这些事情,穆璇忍不住笑,魏楚越这人有意思,分明心思深又下手狠,连带着无忘斋都是如芒在背、令人不安的存在,那么危险的人应该早杀早了,可他偏就活得逍遥,旁人都觉得他是得了魏林和单家的庇护,穆璇却明白,魏楚越才是单家的依仗。
穆璇倒是很好奇,魏楚越为什么要这么费心帮秦棠,他与朝廷内到底牵扯多深呢?想着想着,方才浓重的睡意就不知不觉消散开了,穆璇合着眼想,此事与他有利,与朝廷和西南都有利,安迅是见了魏楚越的,若有戒心早该说了,不说就是坐看情势的意思。那他就不必多忧,直接收拾了蔡靖山,好出了年前那口恶气。
穆璇虽是武将,却与秦棠一样都是士族出身,少时被安排入了禁军,朝中的事情他知道,但不喜那些玩弄权术的,后来寻了机会索性入了军营,混成了个兵痞子,离家越远越是怡然自得起来。徐州事到了如今,他看得明白,朝廷要彻底整肃西南,蔡靖山只是个头,五大宗族历经百年恐怕大限将至,会有新的格局。
半个时辰,燕诩就来了。
那些掌柜的、管事的从未见识过“梦魇”,就瞧着蔡府管家被“梦魇”折磨地大哭小叫、湿了裤头,在他们眼前一瞬便成了个疯子,一会儿瘫在地上缩成一团,嘴里不断念着求饶的话,一会儿又发了狂似得左扑右蹬,把自己挠得一脸血。燕诩在一旁问话,问什么答什么,管家分不清楚燕诩究竟是人还是他梦中厉鬼,他怕得肝胆皆颤,只顾给燕诩磕头,磕了一地的血。
有个管事的看着害怕,抱头想逃,刚探出身就觉后脖颈被人一扯,整个人被拉了出来,再抬头只见燕诩正冲着他笑。
燕诩年纪小,瞧着是个俊生生的儿郎,身上的甲胄都显得有些大,是那样天真又讨喜的模样,可管事的一见燕诩笑也是惊得屎尿横流。
“咦,怎么这样胆小,我还什么都没说呢。”燕诩转头问秦棠,“我很可怕吗?我方才不是有笑吗?笑得不好看吗?”
秦棠不知怎么答。
“小将军,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只求小将军绕了小人一命!”
***
宋怡临和夏原一路跟寒崇文跟到了徐州,入了徐州城,寒崇文就直奔府衙,自己往秦棠和穆璇眼跟前送。
宋怡临和夏原躲在街角,看着蔡靖山受缚被寒崇文亲自提溜了进去,有些惊有些疑地对视了一眼。
“真就这么送进去了?寒崇文不是着急找账簿吗?光明正大从穆璇和秦棠手里抢啊?”
夏原不答,宋怡临问他,他问谁去。
“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而且就属玄剑山庄最怪,我不放心。”
夏原瞥了宋怡临一眼:“魏少只说跟。你想做什么?”
宋怡临沉思了片刻,府衙内是秦棠查案,跟无忘斋还无关系,他进不去,府衙现在被赤峰营看管,谁想乱闯都会被弓弩射成刺猬,他才不去讨那个苦。
“夏原,你收拾四海堂的时候,有难度吗?遇上阻滞了吗?”
夏原皱了皱眉,不知道宋怡临的问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见他神色严肃,便认真回答了:“四海堂有火器,并不容易,我才受了伤,不过万幸,魏少的吩咐是做完了。”
“这就怪了……”
“什么意思?”
“蔡氏在徐州这么多年,就算蔡靖山不在,蔡氏就没个话事人了?让你这么轻易拿掉了四海堂?你瞧瞧这街,这里的地痞无赖混混打手都是跟蔡家吃饭的,都姓蔡,这群人单打独斗都不配挨你一脚,可架不住人多了,要想救四海堂,没这么难吧?就这么给了你?”
“所以呢?有人在帮我?”
宋怡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不清楚,总觉得哪里不对头。你对徐州熟吗?咱们走一走。”
夏原没说话,抬脚跟着宋怡临走。他们二人来徐州多次,却谈不上“熟”,徐州的事情最方便还是问无忘斋在徐州的人。
他们熟门熟路地进了一家绸缎庄,掌柜的打眼瞧见二人,便上前问候,将人引入内堂。
“潘大哥,跟你打听点事。”
掌柜的叫做潘杰,土生土长的徐州本地人。
“宋哥是要问蔡家吧?府衙都让赤峰营的兵围了,连带蔡府也被封了,什么人都没出来,也没下狱,就都关在府里,里面什么状况打听不出来。”
宋怡临点点头,道:“潘大哥,你知不知道蔡氏手底下有多少护院、打手、或者来往什么江湖人?”
潘杰皱了皱眉,道:“蔡靖山府里有五十护院,蔡氏族人各有宅院,加上各处田产和院子,能打能扛的少说有三五百,加上府衙差役,人数不少。江湖人士,首当其冲便是四海堂了,但那不是已经被夏哥挑了吗?”
“那你可知蔡家大少在卞城暴毙的消息?”
“嗯?什么?暴毙?”潘杰愣愣地摇头。
宋怡临看了一眼夏原,这么说来,从蔡靖山离开徐州,他的耳目就被人堵死了。
“蔡靖山不在徐州,蔡氏家中事务交托与何人?”
“蔡氏的生意都分给许多掌柜搭理,蔡氏没有大掌柜,诸位掌柜的头上有两个管事的,若有急事可向他们先报,不过是只管人不管账……宋哥若要问家中事务……蔡靖山做了家主之后使劲打压自己另外三个兄弟,都逼出了徐州城,若说家里最信任谁,那该是他的小妹和妹夫康鹏年了。”
“康鹏年现在何处?也被关在蔡府里了?”
“这我就不晓得了。蔡氏的铺子还没被全封了,宋哥可以去问问。”
宋怡临一点头,拉上夏原就走。
※※※※※※※※※※※※※※※※※※※※
主角来走剧情了
第106章
魏楚越给的账簿只够拿下蔡靖山的,要彻查并不容易,蔡氏太大、根太深,就算穆璇有兵部调令围了蔡府和徐州府衙,也不能将蔡氏上上下下都抓了来审问,蔡氏的生意也不能封,毕竟大理寺、督察院、刑部都还未审过,秦棠并不能真的将蔡家给抄了。
蔡靖山一直以来有恃无恐,那就不会这么轻易被他们抓到把柄。
燕诩审出了蔡靖山最信任的两个大掌柜,押到了穆璇和秦棠面前问话。
秦棠扫了一眼浑身打颤的二人,又与穆璇对了一眼,道:“一人审一个吧,我们时间不多。”
穆璇点了点头:“秦少卿要不要与我赌一把,输的人请一顿酒?”
秦棠神色端正,仿佛没听见穆璇说了什么,站起身来冲着穆璇一揖,就带了其中一个掌柜的走了。
“哈。”穆璇轻轻一笑,并未被秦棠的板直冒犯,穆璇久不在京中,却对秦棠之名有所耳闻,年纪轻轻能担大理寺少卿之任,着实是得罪了不少人的,若是个花拳绣腿的,秦家也保不住他。大理寺让秦棠亲自来,蔡靖山的案子不实也得实。
穆璇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走向堂下跪着的大掌柜面前,不着急说话,慢悠悠地围着他绕了两圈,这才开口:“嗯……”
“将军!将军!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真!真!真的不知道!”
“哦……”穆璇顿住脚步,回身与燕诩说道,“呀,差点忘了,燕诩你去跟秦大人说一声,千万留下一口气,别太狠了。”
“将军!!大人!”大掌柜冲着穆璇的靴子猛磕头,“小人冤啊!”
燕诩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往秦棠那处走。
秦棠把人带进了书房,将人提着后脖颈提溜起来,按坐到了书案前,冷声道:“我问你写。”
“啊?大、大人,小的、小的什么都……”
秦棠将沾了墨的笔递到大掌柜面前:“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写。”
秦棠说话的口气并没有多狠,却冷得像能掉下冰渣子来,他站在灯火前,高大的身材将案前的光遮去大半,将大掌柜整个笼罩在黑影里,无形地压迫着人,压得大掌柜恨不能做只煮熟的虾子,蜷得前胸都要贴到了大腿上。
“写。”秦棠敲了敲桌延。
“啊!哎哎!写!小的这就写!”
大掌柜的抖着手,一笔没落下去,墨已经掉了几滴,一张白纸就这么毁了,与墨一起掉落下来的,还有他的满头大汗,明明中秋都过了,他却像是仲夏烈阳里挨着火炉被烤着,眼看就真熟了。
秦棠给他换了张纸:“姓名、何方人士、在蔡氏多久了,写。”
大掌柜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蔡旬,徐州人,蔡氏家生子。
“难怪能深得蔡知府信任,主理蔡府生意事务。”
“大、大、大人……”
“我让你开口说话了?”
蔡旬慌忙闭了嘴,根本不敢抬头瞧一眼秦棠,他只觉得身边的人巍峨得像座山,且随时会山崩,将他砸个粉身碎骨。
方才在院中,燕诩的梦魇像是地府里刑罚,他就在近处看得清清楚楚,老三惊恐的眼神,满布血红的瞳孔里分明是恶鬼的倒影,蔡旬从未见过这样的毒,太狠了,老三差点用自己的手指抓开了自己的喉咙,他就眼睁睁得看着老三的手指扣破皮肤抠进肉里,血肉模糊的像不知道疼一样,还死命往里抓扯,仿佛死了才好,将自己变成了厉鬼才好……杀人不过头点滴,一刀抹了脖子不过碗大的疤,可那毒实在太狠!太可怕!那少年将军就在一旁看着,一根指头都没动。蔡旬被老三的血肉糊了一脸,少年将军的衣袍鞋靴连尘都没挨上!
现在秦棠站在蔡旬身边,宛如地府里的阎王判官,他怕得只想跪下给秦棠磕头,求秦棠给自己个痛快。
“西南岁贡的账不对,五百万两不翼而飞,此事,你家家主蔡靖山蔡知府可知内情?”秦棠缓声,一字一字说道,“想清楚,再往下写。”
蔡旬抖着手,又抖落了一滴墨,晕在白纸上,将他方才写的徐州二字糊了一小半。
“这事小人不……”
“我问的是你吗?”秦棠微微压低了些,像苍鹰盯着猎物一般,盯着他的脖子,没什么感情,并非凶或狠的样子,而是冷,秦棠还未动,蔡旬已觉得下一刻,秦棠就会扑过来咬断他的脖子。蔡旬鼻尖还萦绕着浓重不散的血腥味,是老三的,又像是从秦棠身上散出来的,地府的气息,他根本止不住打颤。
“你是在浪费我的时间。”秦棠直起身,给了蔡旬一口喘息,“我问,你写,这么简单,做不到吗?一会儿若是穆将军那处先问到了口供,你就没用了。而你浪费了我的时间……”
蔡旬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扶着,卯足了力气,写下去:“知道!知道!老爷知道!”
“账簿在哪里?”
“小人……小人,真、真的不知啊!”
“那就写你知道的。贪墨岁贡的,是不是蔡靖山?是不是不止这五百万两?”
蔡旬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全写了下来,洋洋洒洒、颤颤巍巍地写了三张纸,一边写一边汗泪并流。
蔡氏百年,在徐州蔡靖山的话就是圣旨,蔡旬从祖父开始就在蔡氏讨生活,到了父亲那辈,终于混出了点样子,做了府里的小管事,蔡旬看着自己父亲伏低做小、谨小慎微地过了大半辈子,他比他爹聪明,能写会算,圆滑能拍马屁,从小养在蔡府里,懂得察言观色,知道怎么敛财,知道银子往哪处使才有用,一步一步爬到了如今的位置上。
蔡氏的掌柜五十多人,说是不分大小,实则不然,什么赚钱、什么辛苦、何处能离蔡靖山更近一些、更说得上话,其中的门道可多,熬了三十年,他才能有如今的地位,五十多个掌柜都瞧他脸色,天天有人捧着他的臭脚说是香的。蔡旬哪里想得到,蔡靖山会有这么一日。
赤峰营刚刚围府,强行带走他们这些掌柜的时候,他们还叫骂着,他们是蔡家的家仆,谁敢动他们?!可他们在院子里跪了大半日,蔡靖山没有回来,府中里外里都是赤峰营的兵,刀刃就在眼前,老三差点将自己挠死,所有人都瞧着,赤峰营连一根指头都没碰老三。蔡旬半身跟着蔡靖山横行霸道,早不记得还有王法二字,如今想跟赤峰营讲道理、讲王法,真真是徒惹人笑。他自己心里清楚,蔡靖山这回是栽了。若只是大理寺,抓不到蔡靖山的把柄,在朝上弹劾也不会有什么,但赤峰营不一样,那是兵,是要灭了蔡氏!他没活路了!但他还想死个痛快!
69/88 首页 上一页 67 68 69 70 71 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