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宁穿着米色短袖衬衣七分牛仔裤裤脚和运动鞋之间露出一圈脚踝,背了个用来装水和其他零碎东西的黑色单肩包干净而清爽。孟尝冬则是白衣黑裤,双手抄在裤兜里有着猎奇图案的鸭舌帽将额发严严实实压在额头上看上去就像雀宁的弟弟。
周末的游乐场虽然算不上人山人海,但客流量也绝对不小,蔚鸿之没有惊动两人,他绕了个侧边靠近,最后在离雀宁五米远时大步上前,从身后拍了他肩膀一下:“嘿!”
“!”雀宁被吓得浑身猛地一抖,惊恐地转身去看,一下子撞进蔚鸿之满带笑意的眼眸中他不受控制地愣了愣,很快调整过来笑着抱怨道:“你吓死我了。”
对男人来说出来玩当然要把舒适性摆在首位蔚鸿之一身简单休闲的黑衣黑裤看似稀松平常,但腕上玫瑰金的江诗丹顿还是暴露了家底。他衬衣领口最上面的扣子松着,露出锁骨处的皮肤,凸起的喉结让颈部线条性感极了,雀宁视线从那处略一停留,才不动声色地移开,问他:“穿黑色不热吗?”
蔚鸿之:“有点,没想到今天太阳那么大。”
见蔚鸿之过来了,孟尝冬皱起的眉头有一瞬的舒展,随即更加紧地再一次皱起,抬起下巴不悦道:“你好慢啊,让我跟雀宁哥哥在这么大太阳底下等了好长时间。”
“没,就等了一小会儿。”雀宁昨天晚上收到蔚鸿之消息,得知他要跟着一起去玩,因为柯天朗在公司将伞送还给他而沉积心底的郁卒一扫而空——那天把伞落在柯天朗奥迪副驾驶上之后,雀宁也不想找他要回去,试图装作无事发生,没想到今天柯天朗专门到部门去送给他了。
素来冷酷的总经理降尊纡贵地给一个刚入职两周的小职员送伞简直稀奇,要说没有关系鬼都不信,柯天朗的降临害得雀宁被全体同事行了注目礼,事后也被关系比较好的同事测敲旁击地打听,简直烦死了。
经过那天蔚鸿之的提醒,雀宁寻思了下,觉得柯天朗可能真像蔚鸿之所说,对他有点意思,这样的话,他在柯天朗公司里工作就根本不是件好事了。
可要放弃这样一份薪资待遇和工作量都让他接受良好的工作,雀宁还做不到,他不是可以意气用事的小孩子,也没有这样的资本,他需要赚钱养家。
他只能不断提醒自己在公司里多注意一些,少跟柯天朗再有其他接触。
“找停车位耽误了点时间。”蔚鸿之可不知道雀宁的心路历程,他瞥了眼故意找茬的孟尝冬,这小屁孩因雀宁出言维护他而气鼓鼓的模样让蔚鸿之心生畅快——出来玩当然会高兴了,而能够阻止孟尝冬和雀宁二人独处,就更让人高兴了,“等中午我请你俩吃东西赔罪。”
票事先在网上订好了,扫电子码进入,巨大的摩天轮成为最惹眼的背景,就连过山车在它面前都显得娇小起来。
此时正是早上十点,一直到晚上五点关园,还有七个小时的时间足够疯玩一场。江城作为超一线城市,寸土寸金,能开辟出这么大一块地建设的游乐场自然不可能不好玩。雀宁三年之前曾带着雀羽来这里玩过,对园内设施和项目什么的还算比较熟悉,孟尝冬头一次来江城,虽说全世界的游乐场都大同小异,也足够兴奋,眼睛不够用似的四处张望着。
而蔚鸿之身为实际年龄三十二岁的“成熟大人”则淡定得多,入园后按照引导图往右手边走,穿行在众多童话风格的装饰和建筑中,很快就到了第一个室内项目,孟尝冬拉着雀宁兴冲冲地进去,而蔚鸿之被挤得只能跟在后面。
雀宁看不见蔚鸿之人影,下意识回头去找,两人视线相触的那刻,雀宁抑制住想要躲闪的冲动,朝蔚鸿之笑了下,才转回去。
心在胸腔中咚咚直跳,除却紧张之外,还有一种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甜蜜,带着淡淡的酸涩味道。自上次从蔚鸿之家回来,雀宁想了很多,也想清楚许多。其实他没必要那样患得患失,既然都做好了永远暗恋下去的准备,就不用过度揣摩每一个行为举止在蔚鸿之眼中会是何种模样,整天提心吊胆的。
反正就是一份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不妨好好享受过程,至于其他,则没必要在乎太多。
倒是蔚鸿之因为这个笑容怔了下,这种发自内心的柔和笑意他已经很久没在雀宁脸上看到过了。不知从何时起,雀宁一直被重重心事烦扰,邵辰风的欺瞒与侵犯、向潇翎的告白、柯天朗的靠近,孟尝冬黏他黏得很紧,许多时候让雀宁感觉自己就像是养了个孩子、加上他还要顾着母亲和妹妹的状况……有太多烦心事围绕在他身边,无论是谁,面对这样的境地都不可能轻松。
而现在,那久违的笑容又出现在了蔚鸿之眼前,背着光,让人心生荡漾。
雀宁已经被兴奋的孟尝冬拉进场馆了,蔚鸿之定了定心神,快步跟上去。
项目半小时一场,三人靠着坐在一起,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系好安全带。
雀宁在三人中间,孟尝冬一直在叽叽喳喳跟他说个不停,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哥哥哥哥”的叫得蔚鸿之想把他嘴给缝上。
很快场馆黑了下去,面前的曲面屏幕开始播放3D画面,一整排椅子也随之动起来。蔚鸿之双手搭在压住肩膀的液压卡箍上,在旁边孩子的尖叫声中思绪忍不住飞散:他上次去游乐场就在半年前,那时候刚放暑假蔚佳佳期末成绩不错,作为奖励带着她出去玩了一趟。半年后他再一次来到游乐园,不光是景色变了,身边陪伴着的人也全然不同了。
不知道佳佳现在在那边还好吗?自己的身体……情况又怎么样?
孟尝冬兴奋喊声的内容不甚清晰,雀宁也发出惊呼。思念一旦勾起,就再也刹不住闸了,蔚鸿之回忆起他作为“蔚鸿之”的一切:他在老家偏僻城镇度过的少年时期,因为要不要用全部存款买一辆车而纠结整整一年的工人父母,在他十六岁时降生的妹妹,以及在大城市中的求学生活。
工作后第一次吃瘪,靠努力受到老板赏识,升职加薪,终于站住脚跟后将妹妹接过来上学……
他从普通职员一步步走到产品经理的位置,整天睁眼闭眼都是工作,三十二岁了连个对象都没有,搞得蔚佳佳都怀疑他是不是哪里有什么问题。
他为了地上的六便士使出浑身解数,哪有时间去仰望月亮,生活很苦,跟现在作为蔚宏的日子简直天上地下,但那毕竟才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场馆内灯光终于再一次亮起,卡箍自动向上弹开,孟尝冬意犹未尽地跳下座椅,显然还想再来一遍,雀宁激荡的心情缓缓平复,他看向旁边一直都没吭声的蔚鸿之,发现对方眉头竟然是紧锁着的。
“不舒服吗?”雀宁担心道,还以为蔚鸿之晕3D了。
雀宁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骤然唤醒,蔚鸿之扯了下唇角,面上很快恢复正常:“没有。”
雀宁皱着眉头看他,以他这段时间对蔚鸿之的了解,刚才的那幅样子……是有心事吧。
孟尝冬则对眼前微妙的气氛毫无察觉,兴致勃勃地叫上雀宁和蔚鸿之想要抓紧去玩下一个项目。三人随着人流走出场馆,已然移动到头顶正上方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蔚鸿之眯了下眼睛,仿佛都能感受到身上的黑衣服正源源不断地吸收着阳光,汗水在热度的逼迫下不断从毛孔中渗出。
“好热啊。”孟尝冬四处望了望,看到街角处的冰淇凌店,墨绿色的双眼骤然亮起,他指着那边,道,“咱们去吃冰淇凌吧!”
蔚鸿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冰淇凌店门口拍了一溜人,因为旁边没有遮挡物只能在大太阳底下晒着,看着就热。知道雀宁肯定会满足孟尝冬的这个小要求,蔚鸿之直接道:“我去买,你们俩找个阴凉地儿等着吧。”
雀宁那么白,再因为排个队被晒黑了就太可惜了。
雀宁一直目送蔚鸿之走到冰淇凌店处,站到队伍的最后放才收回视线,察觉到雀宁看向自己,正满脸不甘瞅着蔚鸿之的孟尝冬转眼绽开笑靥,道:“那我们去坐着等吧。”
坐在树荫下的长凳上,雀宁从单肩包中拿出水瓶,问:“要喝点水吗?”
“好。”孟尝冬也的确渴了,从雀宁手中接过水想要打开,没想到瓶盖已经被雀宁拧松了,猛一用力,被晃出来的水泼了一手。
这点小意外孟尝冬并不在意,只是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但左手缠绕的绷带已然被浸湿。
“把绷带换一卷吧,湿了会不舒服的。”
“好。”孟尝冬从来不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左手的真实样子,但雀宁不一样,雀宁在小巷中救下他的那晚就已经拆过绷带,看过那只手的模样了。
湿漉漉的绷带被一点点解开,暗红色的丑陋癞疤再度呈现在雀宁眼前,不受控制轻微蜷缩起的小指、缺了指甲的食指和无名指、手术留下的痕迹……就算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也足够让人心惊。
他将湿掉的绷带放到一边,接过孟尝冬递过来的新绷带,少年总是随身带着这东西,却没有立刻为他缠上。
雀宁能看出这是烫伤留下的痕迹,但烫得如此严重,实在超乎他的认知,他将孟尝冬狰狞的左手托在掌心,忍不住问道:“怎么会留下这么严重的疤啊。”
第65章 孟尝冬的过去
常年被隐藏起来的手被捧在掌心仿佛都能体会到视线在上面停留的触感让人胆怯地想要藏起来。孟尝冬终究还是贪恋雀宁掌心的温暖,没有把手抽离来开。
从小到大有不少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但孟尝冬从来都拒绝回答,就像之前对蔚鸿之时那样但如果是雀宁哥哥的话他愿意说出来。
“小时候烫的。”少年盯着小指上手术留下的疤痕,垂下的睫毛遮住墨绿色眼底深处的灰暗“我哥哥姐姐骗我去拿烧开的水壶,我被水蒸气虚了一下烫地缩手结果把壶打翻了。”
孟尝冬天生聪慧,记事很早一岁多时的很多场景在脑海中都留有模糊的印象更别说那时候他都已经三岁了。他清晰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妈妈和朋友出门逛街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摆弄着收音机,试图将这东西拆开。
“冬冬过来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同父异母的姐姐在楼梯处叫他,从来不给他好脸色看的女孩这次却是笑着的孟尝冬并未察觉到其中猫腻面对姐姐突如其来的“好意”,立刻迫切地站起身跑过去。
他被带到了厨房双胞胎中的男孩正站在那边等待跟女孩交换了个眼神指着灶台上就要烧开的水壶道:“你知道那个吗?再过一会儿它自己就会发出响声,特别神奇。”
“真的吗?”
“真的,不信的话你等一下就知道了。”
半分钟后,水被烧开,壶发出尖锐鸣声,孟尝冬惊喜地哇了一声。男孩这时候又道:“知道它为什么会叫吗?”
孟尝冬摇头。
“壶里面有一只小狗,它现在很痛所以才叫得这么大声,如果你把壶拿下来就能救那条可怜的小狗,想去救它吗?或者让它活活被疼死?”
“救小狗!”
旁边正巧有一张矮凳,不知是凑巧还是被故意放在那里的。孟尝冬将矮凳搬过来,扶着灶台踩在上面,他只有三岁又不算骨架大的孩子,就算踩着凳子也才比灶台高出来一丁点。
面前的水壶还在不停叫着,尖锐的声音好似小动物痛苦的哀鸣,孟尝冬伸出手,捏住壶盖上的小把手将它掀开。
白色的水蒸气霎时从烧水壶中冲出,滚烫地扑在孟尝冬娇嫩的手腕上,在身后哥哥姐姐得意的笑声中,他被烫地大叫着缩起手,疼痛和惊慌中却一下子将水壶撞翻。
满满一壶热水尽数浇在了他扶着灶台的左手上。
皮肉烫熟的味道冲入鼻腔,那圆润白净的小手瞬间变得通红鼓起无数水泡,孟尝冬听见自己的尖叫,而后是水壶摔在地上的声响。
他一辈子都记得那是怎样让人崩溃的剧痛。
哥哥姐姐在他被烫伤后自知闯祸跑的一个比一个快,正在外面给家人打电话的保姆听到声音赶来,急忙将疼得满地打滚的孟尝冬抱起来用凉水冲洗他烫伤的左手。但已经太迟了,脓水不断流出,水泡遍布红肿的皮肉,之后他被送到私立医院进行紧急处理,妈妈和收到消息的父亲急忙赶来,最好的皮肤科专家给他会诊,都没能改变这只手的命运。
之后的几天里,他受伤的左手出现大面积的溃烂,食指和无名指指甲脱落,小指上的肌肉永久性损伤,对一个三岁孩子来说根本无法忍受的剧痛时时刻刻纠缠着他,让孟尝冬无法入眠,无时无刻不在哭喊着大叫。
他在母亲的追问之下断断续续说出全过程,孟尝冬记得母亲与父亲歇斯底里的争吵,记得父亲满脸痛苦和内疚的神情,那被他叫做哥哥姐姐的双胞胎被逼着给病床上的他道歉,而紧紧抱着他的母亲则冷眼看着,对那两个十岁的孩子说出了这辈子最刻薄狠厉的言辞——她说,真不愧是连亲妈都不要的东西。
男人下意识想要维护自己跟前妻生下的孩子,但看到妻子满脸的恨意,以及她怀中幼子哭到红肿的双眼和很有可能就此残废的左手,终究什么也没说。
从那之后,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就变成了战场。
妈妈想要无时无刻都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照看,家中装满了摄像头,实在没办法亲身带着他时就通过监控看护着孩子,而那对双胞胎显然也被父亲狠狠教训过了,安稳了好几年,但也仅仅是几年罢了。
他们记恨父亲在和生母离婚后又娶的这个混血女人,以及之后生下的孩子,而孟尝冬天生聪慧备受父亲宠爱,就让两个孩子心中的恨意和嫉妒更甚,等到十四五岁心智更加健全,他们便用更多不易被发现的方法去报复孟尝冬——可那个时候,孟尝冬也已经八岁了。
哥哥借着洗车的名义用高压水管冲孟尝冬的脸,孟尝冬就砸烂他最爱的手工模型烧了他的作业,姐姐抢走他为母亲准备的生日礼物,孟尝冬就偷偷在她脸上涂抹会过敏的芦荟制品掰断她的口红……如果再过分一点,孟尝冬会将报复程序稍微放在后面,直接去找父亲,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他会装作害怕的模样什么都不说,只是闷在男人怀里啜泣,并在哥哥姐姐被叫来问话时表现出怯懦的闪躲,男人便会明白一切,并由衷地认为他从小就被狠狠伤害着的小儿子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这是孟尝冬从小便学到的生存法则。
那个家简直就是孟尝冬的噩梦,所以他才会宁愿在外面生病死掉都不回去,这段时间也只和母亲有所联系。孟尝冬本以为会非常难以开口,但当真正说出来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都那么渴望着有一天能够向另一个人倾诉,告诉他自己曾遭到过怎样的痛苦和委屈。
49/93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