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九深勾起了唇角,不自觉地微笑。
世人修仙,有的为了功名利禄,有的为了长生不老,唯有他,是为了……
“嘶——”凌九深再次捂住了头。
他是为了什么呢?
他也是有目的的。
凌九深确信。
但是尘封的回忆压在他的“目的”之上,仿佛爬满苔藓的墓志铭,从上到下散发岁月的气息。
但是凌九深可以确信一件事。
……他是为了燕容意飞升的。
夜幕在不知不觉间降临。
凌九深的手再次落在了燕容意的肩头。
这次,他就算察觉到了灼烧的剧痛,也没有将手移开。
苍白的指尖在绸缎一样的肌肤上留下了淡淡的红痕。
凌九深拂开燕容意脸颊边的碎发,捏着他的下巴,俯身,长长的发丝跌落在他的颈窝里,然后在那双滚烫的唇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凌九深的唇尚未离开燕容意的嘴角,就不受控制地跪在床上,双手撑在他的身体两侧,来自灵魂的颤栗让他一遍又一遍地喘息,身体里仿佛涌动着飞升渡劫时的天雷,电得他的心又酥又麻。
他们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
无数声音在催促凌九深继续。
他们好像本该如此亲密,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纵使是天道,也不能。
“容意……”凌九深捧住了燕容意的脸,轻柔的吻再次落下来,乱麻般纠缠起来。
与此同时,两道裹在黑袍中的身影出现在了客栈外。
“诛魔大会……”其中一个黑袍人摘掉的兜帽,赫然是浮山派的剑修,白霜。
他的面上多了一条刚愈合的伤疤,从眼尾一直蔓延到唇角,看着有些可怖。
在门前接待客人的店小二慌张地垂下视线,支支吾吾:“客官,我们这儿……”
“通铺即可。”白霜收回了视线,对店小二勾起了唇角。
要是他脸上没有伤疤,倒算得上是和蔼可亲,可惜他现在脸上有伤,于是店小二吓得直接瘫坐在地上:“有,有客房!”
言罢,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带着他们上楼:“天字二号房!天字二号房……是空的!”
白霜将兜帽再次罩在头上,伸手拉住了同样裹在黑袍中的人的手腕。
他路过天字一号房的时候,脚步微顿,喃喃自语:“灵兽?”
“化形的灵兽。”一直沉默的黑袍人开了口,嗓音嘶哑,“你惹不起。”
白霜摇了摇头:“无冤无仇,我去招惹别人做什么?”
他就是没想到,连灵兽都被诛魔大会所吸引。
“浮山上的仙鹤。”那人又提醒他。
“也有可能。”白霜抬腿走到天字二号房门前,幽幽叹息,“燕师兄……”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店小二的尖叫打断。
店小二叫完,自知做错了事,哭唧哇啦地窜下了楼。
白霜莫名地回头,见忘水的兜帽掉了下来,无奈地垂下眼帘,抬手替他将兜帽重新戴了回去:“师兄……”
“你还叫我师兄?”忘水撇开头,不着痕迹地躲开了白霜的手。
白霜不依不饶地攥住忘水化为白骨的手腕:“你永远是我的师兄。”
他的眼里闪着隐隐的疯狂。
经历过大悲大喜,白霜终是魔怔了。
“你……”忘水半边完好的脸上涌起了气恼,须臾又都散尽,“你已经把我抓住了,还想做什么?”
白霜闻言,眼底的疯狂被委屈取代:“师兄,你那时为什么收手?”
他说的是在灵兽森林发生的事。
那时,他和忘水的缠斗进行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凌冽的剑气将森林里的树割得七零八落,他身上也多了无数细小但深可见骨的伤口。
白霜是真的信了忘水杀害关凤阁的尹韶华的说辞,忘水也真的没有留手。
曾经亲密的师兄弟反目成仇,白霜心里又悲痛又绝望。
他不愿怀疑忘水,可事实真相摆在面前,他不得不去怀疑。
他也打不过忘水,但剑在手中,他不得不去拼命。
风声呼啸,林海翻涌起巨大的波涛。
白霜站在绿色的浪尖,咳出一口血。
论剑法,他不是忘水的对手,论修为,他落白霜一大截……他要靠什么赢?
更何况,白霜也不想赢。
他闭上了眼睛,听着林海翻涌,忽而进入了玄妙的境地。
忘水呼啸而来的剑尖停在白霜的鼻尖,许久后,随着一声长叹,收了回去。
而正是这一分犹豫,让白霜抓住了机会。
他用新领悟的剑诀,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将忘水钉在灵兽森林泥泞的土地上。
他压着忘水,剑尖穿透黑袍与白骨,带着血水刺入泥土。
他的泪砸在忘水的眼尾。
“师兄……”
*
“你从哪里学来的?”忘水抬起手腕,在森森白骨上寻到几根血红色的细线,“忘忧谷?”
白霜跟着他走进天字二号房,笑眯眯地点头:“忘忧谷的鬼修最善和白骨打交道,我前些年路过忘忧谷的时候,顺嘴问了他们几个法术。”
“他们肯教?”忘水用指骨挑了挑红线,见红线的另一端连在白霜手腕上的血管里,又冷着脸将手收回袖笼,不再乱动,“这可是忘忧谷的秘法。”
“算不上秘法。”白霜大着胆子拢住忘水的肩,乖巧地将下巴搁在师兄的肩头,犹如还在浮山上一样,轻声细语,“师兄,你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势吧。”
可他的乖巧没有让忘水心软。
忘水攥紧了衣领,冷冷地望着白霜,拂袖起身走到门前:“看在你我曾经师兄弟一场的份儿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忘水抬起了手腕:“放我走。”
“不行。”白霜脸上的笑意淡去,也抬起了手臂,无数道鲜红色的细线瞬间从血管中蹿出来,继而在忘水愤怒的目光里,缠上了他的手腕,“在师兄没说出真相之前,我是不会放师兄走的。”
忘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真相就和我说的一样……是我杀了关凤阁的尹韶华,你还想怎样?”
“可是我问师兄的问题,师兄一个都没有回答。”
“你……”
“师兄,你真的做过对不起浮山派的事吗?”白霜说完,不等忘水回答,又补充道,“你回答我之前,先以心血起誓,若是有半句不实,就让你的师弟——我,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你……!”
“怎么,师兄不肯说?”白霜微微一笑,扯着红线,将忘水一点一点扯回来,“那师兄就乖乖呆在这里……我会陪着师兄的。”
他温柔地搂住白霜的腰,然后在对方羞愤的目光里,用手指碰了碰散发着盈光的白骨。
忘水没有挣扎,因为挣扎也无用。
白霜折腾出来的“红线”,其实是顺着血管分成无数股的心头血。
此乃忘忧谷中弟子在修炼时,为了控制尸骸,折腾出的秘法,白霜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用在了忘水身上,没想到真的起了效用。
“师兄,你嘴上说自己是魔修,可你还是很关心我。”白霜喃喃自语,“你舍不得挣断我的心头血,对不对?”
忘水沉默地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白霜毫不在意,他的手探进了黑袍的边缘,逐渐向忘水靠近:“师兄……”
“白霜!”忘水察觉到白霜的意图,猛地转过头,瞪着他,“我是你的师兄!”
白霜神情未变,语气轻快:“我知道啊。”
“……我一直都知道。”
“……可师尊和燕师兄都可以,我们为什么不行?”
“白霜。”忘水没想到他会提到燕容意和凌九深,吃惊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结果就见白霜自嘲地勾起唇角:“原来师兄早就知道。”
忘水沉默了。
“师兄喜欢燕师兄,燕师兄眼里只有师尊,所以……”白霜将脸贴在忘水半边化为白骨的脸上,情意缠绵道,“所以,师兄能不能看看我?”
“……我对你的喜欢,不比师兄对师尊的少。”
话音刚落,他们的隔壁,也就是天字一号房,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继而是模糊的喘息。
白霜:“……”
忘水:“……”
白霜的神情逐渐扭曲,一拳捶在墙上。
岂有此理,他还没酝酿好的表白,竟然……竟然被隔壁的缠绵打断了!
第74章 诛魔大会(八)
燕容意似醒非醒,惶惶不知身在何处。
他中了凌九深的法术,仿佛置身云端,好似恢复了神志,眼神却格外空洞。
凌九深修长的五指插进了他的长发,发狠了拉扯,逼着他露出脆弱的脖颈。
火红的鸾鸟即使变成了人,身上依旧泛着淡淡的粉。
他的皮肤滚烫,腰肢柔韧,凌九深的指尖刚触碰上去,心就如落入了沸水,激烈地翻涌起来。
那些暗藏着心底的情愫,无数雪夜里无处倾诉的爱恋齐齐爆发,他俯身在燕容意的耳边低语:“容意……”
回应他的,是燕容意毫不掩饰的喘息。
门外忽然传来说话声。
凌九深听出那是浮山派弟子忘水和白霜的声音,但他毫不在意,这个世界在他面前逐渐扭曲,崩塌,无数绚烂的光彩挡住了他的视线。
只有燕容意化为炽热的火,轰轰烈烈地烧到了他的眼前。
凌九深将徒弟紧紧拥在怀里,听着他胸膛里心脏的跳动声,仿佛听见了轰然奔涌的潮水,又好似与银河一同从天而降。
“容意……容意……”凌九深将脸埋进了徒弟的颈窝。
属于鸾鸟的燥热气息在他的鼻翼间跳跃,火红色的发丝从他眼前划过,像是几点尚未熄灭的火星。
凌九深琥珀色的瞳孔里染上了热潮,凶狠地融化着千年来积攒的风雪,而他怀里的燕容意则成了被渔网困住的鱼,徒劳地挣扎。
可惜……
凌九深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他不敢将心中悖德的爱怜说与徒弟听。
他的徒弟对他信任之深,若是知道他对他存了如此肮脏的念头,会不会失望透顶呢?
想必是会的。
凌九深捻起燕容意脸颊边的碎发,拉到唇边轻吻。
……那就不让容意知道好了。
永远都不知道。
凌九深再次俯身,细致地吻着燕容意的薄唇,而成型的法术盘旋在他的指尖,等最后一刻到来的时候,覆盖上了燕容意的双眼。
“……就当做是梦。”凌九深轻声喃喃,“容意,梦里你想与谁在一起,为师都允许。”
他的手指挤进了燕容意的指缝。
……现实中,燕容意只能是他第一个人的道侣。
然而事实上,燕容意就算做梦,梦到的也是凌九深。
只不过他的梦和回忆里一样,又回到了浮山派,他还是浮山弟子崇敬的大师兄,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地忙着浮山派的事务。
可是一到夜幕降临,他就要脱下雪白的道袍,跪在师父的床前,忏悔自己的罪孽——他对师父产生了不论的情感。
而承影尊者冷漠,凶狠,豪不怜惜地满足着他,然后将他推下床,任凭他用剑在手臂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师父啊……师父……”燕容意痛并快乐着,在重复的幻境中一次又一次盼着日落,直到——
凌九深过于激动,搂着他从床上摔了下来。
燕容意就如同失重落入水中,猝然惊醒,睁着湿漉漉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的人。
他的师父双目猩红,微微喘息着抚摸着他的面颊。
“容意?”凌九深眉心一跳,没想到燕容意竟在这时恢复了清醒。
“师父……”燕容意忽地抬手,对着手腕咬下去,刺痛唤回了他的神志,让他眼底切切实实地烧起两团火苗,“师父!”
他扑进了凌九深的怀抱。
刚在承影尊者指尖汇聚起的法术瞬间溃散:“容……容意?”
“嗯。”燕容意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何变成了人,又为何和师父如此亲密,他被梦想成真的喜悦击垮,蜷缩在凌九深的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喃喃,“师父……师父!”
不是轮回间短暂的重逢,亦不是疯魔后的臆想。
他真的在师父的怀抱里,甚至能听见彼此心脏剧烈地跳动。
“师父,我……”燕容意好不容易缓过神,刚抬起头,唇就被凌九深封住。
他艰难地仰起头,幸福地攀住师父的肩膀,还没来得给出回应,耳边就传来沉闷的一声响。
有人在锤墙。
燕容意:“……”
燕容意:“???”
他困惑地望着凌九深,凌九深亲够了,才松开他,淡定道:“隔壁住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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